我撇撇嘴,孤獨一生?這算什麼懲罰!擡眼望着他正想回嘴,“誰?”琅突然對着門外厲聲喝道。過了會兒門外探進一個小腦袋瓜子。
“笪兒?你怎麼不睡呢?”琅顰眉問。
笪兒跨進門,怯生生地瞥了眉頭緊皺的琅一眼,恭謹地回道:“睡過了,我想來陪陪阿姐!見阿姐跟陛下在談話,唬得不敢進來。”
“哦?”琅不悅地皺了皺眉。
我朝他招招手低斥道:“笪兒,你還在長身體呢,小孩子不能熬夜……”
笪兒機靈地鑽進我的懷裡撅嘴嘟囔:“阿姐又比笪兒大了幾歲,你能熬夜,笪兒爲何不行?笪兒只是想陪陪阿姐也不行嗎?
我輕點他的額頭笑罵:“多大的人了,還粘着阿姐!”
笪兒嘻笑道:“笪兒再大也是阿姐的弟弟啊!笪兒不粘着阿姐,還能粘着誰?如今我們姐弟都無父無母,只有彼此依靠了!”說到最後這句時,他意有所指地看了琅一眼。
琅不悅地瞪他一眼,想再說什麼,我柔聲道:“行了,笪兒也是擔心我,你就別說他了。”
琅嘴角往下拉了拉,深邃的目光在我跟笪兒身上轉了一圈,終是什麼也沒說,我輕聲道:“陛下也去睡會兒,養足精神好應付明日,這兒有笪兒陪着我就好!”
琅似笑非笑地凝着我,沉聲問:“養足精神對付明日?琦兒知道什麼?”
我譏諷地笑了笑:“這一整天臣妾跟陛下在一起,就連剛纔臣妾換衣裳,陛下都讓福伯來監視臣妾,難道臣妾還能知道什麼,陛下不想讓臣妾知道的事?”
一旁的福伯剛要替琅辯解,琅擡手示意他不要多嘴,我繼續說道:“這些還用旁人告訴我?今日宸親王府冷冷清清是因爲朝中大臣們不知道你跟太上皇的態度,不敢貿貿然前來祭拜,如今太上皇也來過了,你這個新帝又在這兒守了一夜,明日那些朝臣們還不把宸親王府的門檻給踏破啊,現在已過子時了,搞不好再過一兩個時辰就會有人來呢,你還是抓緊時間去休息,他們做這些可都是做給你看,你這個主子怎麼能不在場呢?”
琅眉眼溫柔地望着我,一字一頓地說道:“說完了?說完了該我說了吧!不管你信不信,我都要告訴你,我沒讓福伯或任何人來監視你!你我之間不需要如此,如果你我之間到了這一步,那就是我們的悲哀了!”
聽他那個口氣好像不像是假話,難道我錯怪他了!
我狐疑地望着他,腹誹道:就算是我錯怪你了,也不能怪我,要不是你算計在先,我能這麼提防你?哦,平心而論,就算他沒算計過我,以他現在這個身份,我也不可能完全信任他吧。
他低嘆了口氣:“說你笨吧,對人性又能看得這麼透!說你聰明吧,明明很簡單的一句話,你愣是要往歪處想,我哪是說你知道旁的什麼啦,我還以爲你知道湛和峪要來的事呢。”
蕭湛和蕭峪要來?這倒也在情理之中的,他們好歹也是張子建的養子。我嘟囔:“好吧,算我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雖然在我看來你實在算不上什麼君子!”
琅溫柔寵溺地笑着一邊搖頭一邊伸手想要捏我的面頰。我轉頭避過,琅的手僵在半空,眯眼不敢置信地瞅着我,我低眉順眼地輕聲道:“陛下,您先去後面眯瞪會兒吧!””
琅的眸光閃動,半晌他揮揮手:“我不累,你帶着笪兒去歇息吧!我再陪陪義父。如你所說,明日可有得你累的。”
今天這一天是夠我受的,加上剛纔跪了好半天我的腿確也是麻了,所以我也不跟他客氣:“如此,就辛苦陛下了!臣妾先告退!”
說完這句,我看也不朝他看,拉着笪兒就朝大門外走去,背後傳來一聲幾不可聞的嘆息:“我的確不是什麼君子,那個位子也不是君子能坐得了的,可起碼我對琦兒是真心的。不是以皇上的身份,就單純是一個男人對一個女人的欣賞。雖然在我看來你也實在算不上傾國傾城、溫柔嫺淑,甚至連聰慧過人都談不上,可是不知從什麼時候起,你這個毛毛糙糙、倔強的傻丫頭還就是紮根在我心底了。”
不敢回頭,也不敢停下腳步,深怕一個回頭就會狠不下心來,就會再度反劫不復地投入他的懷抱。我拖着笪兒飛快地走着,直到在琦霓閣安安穩穩地坐下,我纔對着門外低聲道:“舅舅既然來了,怎麼還不現身?”
“琦兒怎麼知道是爲父來了?”
“舅舅別忘了我跟笪兒朝夕相處了一年了,我能不知道笪兒一睡着就像頭小豬似的,怎麼可能會醒,不僅我,只怕陛下也……”我的話音未落,隨着一聲低低的腳步聲範佟從窗口躍了進來,後面還跟着茨,我不敢置信地瞪得範佟:“你,你的頭髮怎麼……?”
笪兒替我說出了我沒說出的下文:“爹爹,您的頭髮怎麼一下子全白了?”
範佟將髮梢拉到前面,不在意地瞥了一眼,輕笑:“年紀大了,就是這樣,你們兄弟倆都這麼大了,爲父的頭髮是該白了。”
我靜靜地望着他,終於相信伍子胥一夜白頭不是歷史書上胡寫寫的,而是真實存在的。
“可是,可是……剛纔還好好的!”笪兒顫抖的聲音裡帶着哭腔。
範佟不贊同地皺眉:“笪兒,爲父跟你說過多少次了,男兒有淚不輕彈。這麼點小事也值得哭鼻子。將來能有什麼出息!”
被他這麼一說,本只是啜泣的笪兒乾脆大哭起來:“笪兒怕爹爹會跟娘和姑姑一樣,笪兒如今只剩下爹爹和阿姐兩個親人了,哦,還有大哥!笪兒不希望身邊的親人再有事!”
“夠了!越說越來勁了是吧!沒出息的東西!”範佟低聲呵斥。
“你兇什麼,他才九歲,身邊親人一個個相繼亡故,他能不怕嘛!”我白他一眼。
茨走上前輕輕摟住笪兒,柔聲道:“笪兒不怕,爹爹沒事。就是爲了你,爹爹也不會讓自己有事的!”
我狠狠地瞪着範佟,示意他配合茨。範佟無奈地開口:“爲了你們兄弟倆,爹爹一定不讓自己有事!”
“還有阿姐!”笪兒偎着茨的懷裡,抽泣着補充。
“嗯,還有你阿姐!”範佟溫潤地望着我,重重地點頭。
到底是小孩子心性,這一放下心來,不一會兒笪兒就在茨的懷裡睡着了。範佟這才問道:“琦兒,你真準備將名單給皇上?只怕這是太上皇對你的試探吧,太上皇怎麼可能不知道這朝堂上誰是師兄的人呢?”
茨的臉上掙扎許久,補上一句:“是啊,琦兒,你要小心些,別被愛蒙上了眼!”
我輕嗮:“是啊,朝堂上誰是父王的人,太上皇怎麼可能不知道呢?按理太上皇知道的,皇上也應該知道,如果他們是試探我的真心,這名單我給與不給,並沒有區別;可是如果,茨,如果你大哥說的是真話,他真不知道這個名單呢?你不覺得這個現象很有趣嗎?這證明什麼?”
“你是說太上皇跟大哥之間的關係並沒有我們想的那麼牢固?”茨問。
範佟贊同地點頭:“倒也是,以太上皇那個性子,未必會把全部的事都告訴皇上!”
我點頭:“他不僅不會把這個名單告訴琅,很多事他都不會告訴琅。我們先不說以太上皇那個性子他不肯安心當他的太上皇,就算他肯,也能適應那種卸下皇權,走下神壇的日子,前朝李淵、李隆基的經歷歷歷在目,他們也算是千古一帝了,他們太上皇的日子好過嗎?一個鬱鬱而終,一個被其子軟禁至死,太上皇熟讀史書,難免有兔死狐烹的顧及,所以他絕不會放權給琅的,而琅也絕不是那種肯久居其下,做個見習皇上的人,我將這個名單給他,不正是成全了他麼!”我詭異地笑道。
“你要挑起皇上跟太上皇的爭鬥?”範佟挑眉輕聲問。
我瞥他一眼,冷聲道:“我什麼也不會做,只是給琅一個名單而已,也算是維護皇權吧,畢竟琅現在纔是皇上。再說,這一切現在跟你也無關了,茨纔是隱邱不是嗎?”
範佟垂下眼簾低聲道:“琦兒,你誤會了,爹爹只是擔心你的安危!”
“舅舅如果還真當我是女兒,就答應女兒一件事。”我拉住他的手道。
“你說!”
“待會兒我去纏住琅,趁天還沒亮,你先就帶笪兒離開,離開汴京,離得越遠越好,不管你用什麼方法,總之別讓太上皇和皇上發現你們的行蹤。”我沉聲道。
“你要幹嗎?”範佟啞聲問:“琦兒,你可不能做傻事啊!”
“舅舅放心,琦兒不會做傻事的,舅舅也知道如今的皇宮,各方勢力紛繁複雜,笪兒還小,又沒有自保的能力,琦兒不希望笪兒跟着我受罪!”
“琦兒,你不能騙爹爹啊,爹爹老了,再也經不住失去了!”範佟眼紅紅地望着我。
我也忍不住有些動情:“不會的!再說不是還有茨在我身邊嘛,他不會讓我有事的,是不是啊,茨!”
“嗯!”茨的神情格外嚴肅,重重地點頭。我沒想到他這一點頭居然就是一生,而我終是負了他一生。
“好,我這就走,本想祭拜一下師兄、梅兒的,看來是不能了!”範佟輕嘆道。
“會有機會的,我會把爹孃的靈柩拉回幷州,張氏祖墳安葬,舅舅可以去哪兒祭拜爹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