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6.第 46 章

第46章

肖晴娘也不是不知道這個請求超出了林嘉的能力。

但即便她聽肖氏唸叨虎官兒是她未來的倚靠這件事已經聽得耳朵起了繭, 卻不能改變這的確是事實。

肖氏之所以會來投奔凌家而不是別的親朋故舊家,便是看中了淩氏的族學,看中了這裡讀書的氛圍。與孟母三遷差不多一個意思。

如今, 探花郎就在府裡,他的學問豈是族學裡的先生能比的?

不知道也就算了, 忽然知道探花郎在固定的日子裡指點凌家子弟功課,這麼好的機會, 哪怕丟些臉, 肖晴娘也得爲虎官兒爭取爭取。

只可恨她自己與四房沒有關係, 得求着林嘉。

“桃子姑娘不是書房的大丫鬟嗎?能不能求求她給說個話?”她軟語懇求, “就給遞個話, 就試一試?”

林嘉沉默了一下, 但還是細聲軟語地給她解釋:“桃子姐姐也只是婢女而已。你看,九公子給弟弟們指點功課,都要把她攆出來。她哪來的本事去左右探花郎做事。”

肖晴娘泄了氣。

林嘉道:“你不妨跟你娘說一聲,請她去求求老太太。”

肖氏是老太太故人之女, 只那故人已經離世, 這關係有些太遠了。肖氏寄居在府裡,雖接受凌家一份米糧的救濟以示接受凌家的善意, 但她日常裡花銷主要還是用自己的錢。

當時六夫人提議給她們母子一份月錢,老太太都是願意的,肖氏挺着腰桿子沒有要。

肖晴娘怏怏地地離開了。

林嘉回到院子裡,杜姨娘問:“她又說什麼呢,在門口這麼半天?”

林嘉把肖晴娘求的事說了。

杜姨娘說:“這可該不着咱們出頭, 咱們是哪個檯面上的人物?配跟探花郎說話?讓她娘去跟老太太說去, 她娘可是舉人娘子。”

最後一句略帶些譏諷,又帶些無奈。

肖氏看不上她是個妾, 誰還看不出來。

她話裡的意思,林嘉自然是懂的,她只抿嘴笑笑。

杜姨娘說:“你沒答應她吧?”

林嘉自嘲道:“也得我有那個本事。”

杜姨娘放心了:“可不是。”

只這個事擱在了林嘉的心裡。

肖晴娘回到院子裡,原想將這個事告訴肖氏的,看看肖氏能不能找老太太求一求。

肖氏是有風骨沒錯,但爲了兒子,她什麼事都能折得下腰去。

只是纔回到院子裡,就被肖氏劈頭蓋臉說了一通:“幹嘛去了?是不是去隔壁了?跟你說多少次了,少去!”

肖晴娘辯解道:“我聽着那邊吵吵,好像有人,過去看一下。”

“看一下這麼久?”肖氏道,“那邊有人關你什麼事。”

又道:“是不是三房的姨娘們來了,你過去作什麼!”

杜姨娘沒什麼社交,只有三房的另兩個姨娘偶爾來看她,其實就是來她這裡透透氣。跟三夫人一起生活,還是挺心累的。

日常裡,她們也並不到處亂跑。大家族聚居的這種大宅規矩大,別說守寡的妾,就是有男人的妾也不會瞎出來亂跑。一般就是在自己的小院子裡過一輩子,緊挨着的跨院與跨院間,互相串串門。

連天空都是四方形的。

杜姨娘搬出來住,反而自在了很多,另兩個十分羨慕。

想到肖晴娘跟幾個妾室廝混,肖氏更生氣了,語氣都見嚴厲。

肖晴娘趕緊解釋:“不是三房的姨娘們,是四房的一個大丫鬟。可能就是小寧兒認識的那個。”

林嘉一直被看作是三房的人,她怎麼會認識四房的大丫鬟,“通過小寧兒”是一條合理的路徑。上次螃蟹的事,林嘉就是這麼搪塞肖晴孃的。

丫鬟不比妾好到哪裡去,肖氏依然生氣:“能不能聽點話,別出去瞎跑?”

肖晴娘垂下了頭。原本想說的那個事,便嚥下去沒說。

回了自己屋裡咬着指甲想,不告訴她。回頭再去磨磨林嘉,看能不能說動她。或者……更好的是,看能不能通過林嘉跟桃子熟稔,她直接找桃子?

若能靠自己把這個事辦成了,將來虎官兒也得感激她這個當姐姐的。

姐姐畢竟沒有孃親,姐姐出嫁了就是別人家的人了。她這個當姐姐的,當然要爲弟弟着想,但也得爲自己想一想。

桃子吃開心了,玩開心了。要不是後來來了個外人,其實她還能待得更久一些。

總之是開開心心地回水榭去了。除了炒瓜子的調料方子,杜姨娘還給她裝了一袋子瓜子。她回來的時候書房裡還沒散,南燭在裡面伺候,飛蓬在外面聽喚。李子柿子和小丫頭們都樂得偷閒呢。

桃子一回來,她們就過來往她懷裡摸:“有什麼好吃的,快拿來!”

因爲每次從林嘉那裡回來,都會有好吃的小食,大家已經知道了。

桃子氣道:“別扯亂我衣服,給你們給你們,一羣吃貨!”

姑娘們得了瓜子,一起圍着嗑起來,好不開心。

桃子叉腰:“給南燭和飛蓬留點!”

日頭漸高,臨近中午的時候,凌昭終於給弟弟們散了。

待郎君們都離開,丫頭們才魚貫而入,麻利地收拾了書房,很快就將書房歸整成原本的整潔模樣。

在一羣婢女當中,凌昭看了桃子一眼。

待旁人都退下了,桃子留下了。

雖然去杜姨娘的小院是去吃吃喝喝消遣去了,但是也得彙報一下差事的事,不能讓公子覺得自己真的是去吃喝消遣去了。

“我把林姑娘送回去了。”然而真的沒啥好彙報的,今天十二郎根本就不在府裡,只好說,“她那邊沒什麼事。”

凌昭點點頭。

沉默了一下,問:“她說了什麼嗎?”

林嘉當然沒說什麼,她是一個多明白事的姑娘啊。但桃子腦海中閃過今晨林嘉眸中一閃而過的詫異與失落,所以那句“沒有”說出來的時候,就變成了:“沒……有。”

語氣中帶了猶豫。

凌昭豈能聽不出來,眸光立刻就鋒利了起來。

桃子忙道:“林姑娘什麼也沒說,只是……嗯……”

凌昭問:“只是什麼?”

桃子吞吐道:“奴婢覺得林姑娘可能有點失望,當然就那麼一下子,只是奴婢自己的感覺……也不一定。”

凌昭沉默了一瞬,隨即道:“知道了,退下吧。”

桃子退出去,外面柿子在聽喚。桃子就去了耳房。

耳房是茶水房,也是大家休息的地方。南燭和飛蓬剛換下來,正在開心地嗑瓜子:“這個好香!”

桃子道:“給我留些!”擠過去一起嗑。

眼看着一袋子瓜子見底的時候,柿子過來了:“南燭,公子喚你!”

南燭忙把手裡最後幾顆扔給飛蓬,在身上搓搓手,飛快趕過去了。

進了書房,一垂手:“公子。”

凌昭問:“我前陣子畫的那副湖景圖,裝裱好了嗎?”

“早就好了。”南燭道,“已經拿回來收起來了。”

“去取出來。”凌昭支支下巴,“掛那邊。”

南燭飛快去了。東西本就是經的他的手,最清楚在哪裡。很快取了過來,用畫叉把牆上原來的花鳥山石圖取了下來,換上了凌昭最近作的這副月夜湖景。

南燭看了看,還問了句:“公子,這就是窗外的這片水吧?”

因日日都看,熟悉得很。

凌昭點點頭,負手站在畫前端詳了片刻。

彩雲蔽月,湖光清冷。對岸的梅林裡,要去細看才能看到那一抹纖細身影。

和天地世間比起來,她實在是渺小孤弱。

這使他回想起那夜他去對岸去尋找一抹哀思,月光下看到她迷茫、惶然地站起來,怯怯問“可是九公子”。

他曾經嗟嘆她身上沒有傲骨,白負了一副梅精花靈似的好皮囊。

可是在月華中看到她怯生生、柔似水,卻又想,她就該是這樣子的。

世間女子,原就有百般相,萬種樣。總該有一個她這樣的。

強求不得。

南燭站在凌昭身後,忽然好像聽到他家公子嘆息了一聲。

南燭不是很確定是不是自己聽錯了,因爲這一嘆實在太輕,似有似無。

只是公子忽然側頭問:“我的琴收在哪裡了?”

南燭問:“是四爺那一張嗎?”

“不是,我的溪雲。”凌昭道,“收到哪裡去了?”

凌昭的琴名“溪雲”,前朝名匠所斫,是張百年古琴。

他回金陵是爲奔喪,那張琴從行禮中取出來後就沒用過。他上一次彈奏用的是從凌四爺書房中取出來一張琴。

因是父親的遺物,撫之傷神,情緒便泄露了出來,結果被林嘉聽到了。

那女孩子落淚了。

琴音並非誰都聽得懂。她或許沒有梅魂雪魄該有的傲骨,但必是有一顆敏感細膩的心。

而且柔軟。

“把溪雲取出來,”凌昭吩咐南燭,“明晨帶上。”

林嘉一直想着肖晴娘那個事,擱不下。

到了傍晚用完飯,杜姨娘幫着她準備第二日的食材時,她忽然開口道:“晴娘求的那個事,我還是想去跟桃子姐說一聲試試。”

杜姨娘本來好好地,冷不丁被氣到,瞪眼睛:“犯傻是不是?”

“不是。”林嘉抿嘴一樂。 ωwш✿тт kдn✿¢ 〇

“不是犯傻是什麼!”杜姨娘眼睛瞪得更厲害了,“她跟你有多好,爲她值當嗎?”

林嘉道:“不是好不好,只是……我想了一下,肖嬸子雖然不太愛和我們來往,但她其實和我娘也沒什麼區別,一樣孤兒寡母,一樣是投奔了別人家。”

杜姨娘不吃這一套:“你是個菩薩不成?”

“我自然不是。”林嘉道,“只我又想了想,把自己換成了晴娘,我想倘若我有個弟弟,眼前有個探花郎,我會怎樣?”

“我一想,這一輩子我還有機會遇到別的探花郎嗎?大概是沒有了。”

“我的弟弟要是能得探花郎的指點,那就是一輩子收益的事。”

“爲了這個,我做姐姐的怕什麼呢,豁出去求人就是了。哪怕求到凌九郎跟前也沒關係。”

“大不了就是被拒絕,丟臉罷了。我們的臉又值幾個錢?值得爲這不值錢的臉放棄這一輩子可能就一次的機會?不值得啊。”

杜姨娘翻個大白眼:“他肖霖又不真是你弟弟!”

肖晴娘和虎官兒,大號分別是肖晴和肖霖。

看她被氣着,林嘉直笑。

“要真是就好了。”她道,“那我連猶豫都不帶猶豫的,直接就衝去凌九郎跟前求他了。正因不是我的弟弟,才猶豫這許久。”

看杜姨娘又要說話,林嘉輕聲道:“姨母,若不是無可依靠,誰又會投奔到別人的家裡?”

“似我們這樣的人,倘若都還不能互相扶助,以後指望誰還會來幫我們呢?”

杜姨娘責備的話便說不出來了,沉默了許久,吐一口氣,破罐子破摔:“行吧,你想試你就試吧,反正咱們的臉面不值錢,也不怕丟。只怕桃子姑娘覺得你不曉得分寸,厭了你,以後不跟你這裡訂點心,上哪去賺這麼輕鬆的錢?”

林嘉低頭一笑。

“不怕的。”她說。

旁人提到凌九郎,一聽到他探花、翰林的名聲,就被他的光芒耀花了眼睛。看到他行止間的疏離淡漠,就被他的氣勢壓得戰戰兢兢。

他們都不知道,凌九郎是怎麼樣憐惜孤弱、面冷心善的一個人。

他們都不知道,九公子這個人……真的是很好很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