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一朵遠遠繞了一圈,過了快一個時辰,料想沒有妖怪尾隨,這纔回到與卓少晉相逢的楊樹坡前。
她站在一排楊樹下,四處一看,也不知嬰兒被卓少晉藏哪裡去了。心裡卻一直牽掛着他,不知他與兩妖對峙,戰況如何?適才天地變色,狂風大起,料想便是他與妖怪鬥陣,聲勢實足駭人。
花一朵嘆了口氣,心想:“過了許久,也不知那孩子還在不在,會不會被人撿了去了?”
又轉念一想,心道:“我一個女孩子家,又沒婚配,帶一個嬰兒,豈不是被人笑話?說不定這孩子早就被人撿了去,那就不是我不肯幫小道士的忙,而是想幫也幫不了,唉,但願那孩子遇到好人家,好人總會有好報吧。”
正自盤算,剛想要離開,忽聽到嬰兒哭聲,從後面草叢中傳來。
花一朵一呆,不禁一聲嘆息。只得硬着頭皮,走了過去。果然見樹後草叢之中,露出青色襁褓的一角。
花一朵想要伸手去抱嬰兒,卻又猶豫一下,縮回手去,心道: “老孃我也是個黃花閨女啊,要是帶着一個孩子,卻像什麼話?”但若就此走了,又於心不忍:“罷了,那小道士不管怎麼說,也救過我,還教我仙法,我不聽他的話,這才連累了他……只好勉爲其難,替他照料孩子了。唉,命苦啊,想我貌美如花……”
花一朵抱起嬰孩,說也奇怪,本來那小子還在哭泣,一被人抱起,卻破啼爲笑,小手亂動,似乎想去摸摸花一朵的臉。
花一朵噗哧一笑,罵道:“這小子,這麼小就那麼好色,長大豈不是變成色鬼?”又見嬰兒身上裹着紅綾,頗是鮮豔奪目,顯然不是凡品,不免又多看了兩眼,忽見綾中有張字條,便拿起一看,上面寫道:“此子謝小峰,若得好心人抱養,必有福報。”又畫了一道符,料想是什麼平安符之類。
花一朵心道:“嗯,謝小峰,這名字真好聽。”抱着這嬰兒,自然而然地有一種喜悅之意,適才還猶豫不決,此刻卻就算再要她棄之而去,也是捨不得了。
她抱着嬰兒,臉上自有一種柔情,心道:“小道士救過我的命,我安置好小峰之後,再回來想法子救他。唉,也不知他還挺得住嗎?那兩個妖怪,想起來就嚇人!“
花一朵尋思片刻,覺得還是帶小峰迴劉家集的好。她在那個城鎮長大,畢竟認識不少人,要託人照料嬰兒,也就容易得多。
這樣一想,心中便不再猶豫。當下抱了小峰,向烏家鎮碼頭走去。小半個時辰之後,她回到鎮子,忽見街上有些混亂,不少人拖兒帶女,面帶驚惶,正在搬家。
花一朵大是詫異,只是心中有事,不想再生事端,徑去碼頭上找船。一路上只聽得傳言紛紛,說是鎮東頭出現蛇精,吃了好些人。花一朵心中一驚:“那兩個妖怪還沒去,又來一個蛇妖,不會是來對付姓卓的小道士的吧?”
還算碼頭上正有客船要去劉家集,花一朵擠上船去,船離岸而去,沿河而上。
船上坐着的都是一些衣着光鮮的人,卻是烏家鎮的富戶。一路上說起來,原來都是聽說鎮東頭蛇精吃人,這才搬家避禍,看來這個傳聞不假。
花一朵抱着嬰孩,頗是替卓少晉擔憂。
……
回劉家集的水路是逆流而上,便要慢了許多。直到次日午時,客船纔到劉家集城外的河邊。
花一朵料想追自己的官差都被妖物害死了,沒人再識得自己,當下大搖大擺,回到城西一條衚衕,她的家就在那裡。
推開門,只聽“喵”地一聲叫,一隻黑貓跳了過來。花一朵皺着眉頭,道:“小黑,從現在開始,你有弟弟了。我不能抱你啦,一邊呆着吧。”
小黑貓眼珠一轉,看了看她懷裡的嬰孩,似乎明白了,又嗚嗚幾聲,很不情願地跟在她身後,不斷在她腳邊挨挨擦擦。
她無父無母,無兄無弟,獨門獨戶,獨來獨往,與左鄰右舍老死不相往來,因此她一個黃花閨女,突然多了一個嬰兒,倒也沒人大驚小怪。
育嬰第一件事,就是要找乳孃。還好“玉手花盜”這個字號不是白叫的,家裡頗有銀錢。當下到城裡走了一圈,不費多大力氣,就找了一個年輕乳孃,只不過還帶着一個女嬰,沒地方去,要住在一起。
原來那乳孃剛剛喪夫,新當了寡婦。她坐在院中,一面替小峰哺乳,一面跟花一朵哭訴:“我們沒房子住,我家那口子是個地保,以前都是租的房子。都怪那天殺的飛賊,去盜什麼庫銀,那天正好是我家那口子值夜,於是跟着官差追賊,不料那晚真是邪行了,不少人說見到天上有綠光盤旋,然後城門洞就炸了,當場死了十來個官差,其中就有孩子他爹……”
花一朵聽了眼直眨,也不知說什麼好了。
那乳孃姓王,就叫王氏,帶來的女嬰,取名叫秦鏡兒。還好王氏乳水足,每天喂兩個孩子,居然並不饋乏。
花一朵抽空便去城裡打聽烏家鎮的消息,得知除了頭一天,斷斷續續來了不少那邊的人,此後就沒人來了。而且帶來的消息,也十分悽慘,上萬人的烏家鎮自打那天鬧了蛇妖,大半人四散奔逃,來不及跑的,葬身蛇腹的不計其數,烏家鎮竟成了一座死城!
花一朵想問那個“小道士”的消息,自然也問不到了。想必見到小道士的人,也見到了蛇妖,隨後也就沒了性命。能跑出來的人,當然什麼也沒看到。
花一朵嘆了口氣,雖然替卓少晉擔心,但料想他是大有來頭的人,總會有法子脫困吧。也只好替他照料這孩子,算是報答了。
此後她果然安分守己起來,爲了這個嬰孩,居然忍住沒再去偷盜,幸好上次盜來的兩千兩庫銀還在,她找人悄悄化了,鑄成散碎銀子,因此過起日子來,倒是不爲錢發愁。
王氏乳孃性情和善,幫了花一朵不少忙。一直到兩個孩子斷了奶,花一朵見她帶孩子是把好手,又會做飯持家,就讓她留了下來,有如一家人一般,住在一起。
春去秋來,日月如梭,轉眼就是八年。
……
池搪邊上,滿是垂柳,正是江南六月,魚肥水美。
“譁”的一聲響,水波開處,一條肥大的鋰魚被釣了起來。兩個七八歲的小孩大喜,將魚兒手忙腳亂從魚鉤上弄下來,用柳樹枝條從腮穿過,提在手中。
其中一個卻是女孩,生得十分清秀,笑道:“小峰,咱們又來偷李老頭的魚,他要是見了,又要罵娘啦。”
那叫做“小峰”的男孩長得頗爲白淨,笑道:“我怕他個屌!鏡兒,你要是怕了,就去跟李老頭磕頭認錯,讓他打你屁股,哈哈。”
鏡兒道:“誰說我怕了?再說了,是你偷的魚,要打也是打你的屁股。”
這兩個孩子,自是花一朵收養的謝小峰和秦鏡兒了。這些年來,一直沒有卓少晉的消息,而烏家鎮也早變作一片廢墟,當年發生何事,早已無人記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