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邃的情況似乎比她的更糟糕,或是被這些趕着去搶購雞蛋的大媽或是被那些趕着去看江湖藝人吞劍噴火的大叔又或是被那些屁顛屁顛滾着去茶樓佔座聽書的莘莘學子擠得幾乎都要抓不住李舒的手。
他把心一橫,直接將李舒抱起放在自己的肩頭上,再在人羣之中摸尋在他不遠處顧竹寒的手,不料他接二連三摸到了幾個大媽或是長相像如花那般的大姑娘的手,本來被調戲了的大媽和如花們應該感到憤怒的,可是擡頭一見是李邃這樣的美男子調戲自己,頓時想放下去搶雞蛋的強烈願望跟着李邃走,李邃從來沒有試過這麼尷尬,在身上擦乾淨自己的手了,這才繼續搜尋顧竹寒的身影,艱難地看了好一會兒都看不見,直至最後李舒在頭頂提醒他:“父……爹爹,竹子姐姐在前面!快點去找她!”
李邃這纔得到了一條明路,順着李舒的指引順利找到顧竹寒,他也不牽她的手了,只在擁擠的人羣之中摟上她削瘦得厲害的肩膀,在她耳側輕笑道:“竹子,你可讓我好找啊!”
顧竹寒被他摟着,想要掙扎卻是掙扎不得,不經意擡頭間觸碰到李舒滿是古怪笑意的眼睛,顧竹寒覺得自己從他眼底看到了名爲“曖昧”的情緒,這……李舒真的只有五歲?
李邃當然是不讓顧竹寒掙扎了啦,事實上也不容他們再有所動作,只能被一波又一波往前涌去的人潮給推搡得往前涌,他們三人之中李舒應該算得最舒心的一個了,原因無他,他被李邃放在肩膀上,高出了旁人不止一個頭,害得其他跟着父母出來玩耍的孩子們羨慕得不得,可是看着自己身旁長得歪瓜咧嘴又不夠高的父親,唯有噘噘嘴,認命地在人羣裡向前擠。
可以說是李舒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待遇,李邃好歹是一國之君,即便李舒是他唯一的兒子也不可能侵犯權威,坐在他的肩頭上。可是李邃從來都不是那種循規蹈矩的人,是以,顧竹寒再次在心頭讚賞,李邃當真是一個好父親。
三人也不知道擠了多久,終於從像螞蟻般的人羣之中擠了出來,李邃雖然萬分不捨,可是還是放開了她,顧竹寒恢復了自由,大大噓了一口氣,“南唐的人口真是多,我都快要被夾成一坨翔了。”
“竹子姐姐,什麼是翔?”此時李舒也從李邃的肩頭上下來,睜着一雙好奇的眼睛看着她。
“呃。翔是……翔是……”李邃在一旁見平日裡牙尖嘴利的女子此刻變得支支吾吾起來,知道這個“翔”字定不是什麼好東西,他在一旁看着,露出一抹狡黠的笑意,也不幫忙解圍,害得顧竹寒抹了好幾次額頭的汗最後才擠出一句話:“啊!舒兒!我答應了要買冰糖葫蘆你吃的,咦?那些紅紅的不正是冰糖葫蘆嗎?!”她說着便一個箭步地衝到買冰糖葫蘆的攤檔面前,十分之豪爽地一下子來了三串,以爲安京的物價會很高,早早準備好了一錠銀子遞過去,卻一下子嚇煞了那個賣冰糖葫蘆的老伯,“啊小姐啊!我老漢只是出來賣個冰糖葫蘆而已,一串冰糖葫蘆才一個銅錢而已,你給我一錠銀子都能把全部冰糖葫蘆給買下來了,我……我哪有那麼多銅錢找給你?”
“呃……這……老伯,你稍等下,我找一找有沒有。”顧竹寒翻完了自己的錢袋最後才翻出了三個銅錢出來遞給老漢,老漢連聲說謝謝,說得顧竹寒都不好意思了。
她拿着三串糖葫蘆轉過身去,看見李邃和李舒正在不遠處捂住嘴笑着看向她,顧竹寒努了努嘴,“你們父子倆好啊,看見我有難還不上前幫忙,搞得我多尷尬。”
她也不是真生氣,說着就把手上的糖葫蘆分給他們,不過她想起李邃是不讓李舒吃糖葫蘆的,還是用眼神相詢,怎麼說她都要尊重李邃的意見。
李邃知道她心中所想,挑了長眉看她,“怎麼?你對自己這麼沒有自信,還擔心我會懷疑你有不軌企圖?”
“當然不是。”顧竹寒訕笑一聲,終於是遞了一串糖葫蘆給滿懷期待的李舒,李舒畢竟是小孩子,看見鮮豔欲滴的糖葫蘆理所當然一手接過,顧竹寒見他高興,也高興起來,將手中的一串又遞給李邃,眉眼彎彎地對他說:“吶,上次你請我吃,這次我請你,大家扯平。”
“顧小姐你還是一如既往地摳門啊!”李邃先是接過糖葫蘆,而後十分無皮無臉地說道:“給那些個什麼大蔚聖僧啊面具怪人啊藍衣大叔等等的路人甲乙丙好酒吃,給我就只是一串只值一個銅板的糖葫蘆?哼。”
“既然你這麼不屑,那你不要吃了,我一個人能吃兩串。”顧竹寒說着就要往李邃手上搶,李邃當然不會讓她得逞,他的身量比她高出一頭不止,是以十分輕鬆地將糖葫蘆在兩隻手之間轉來換去,偶爾還會像耍雜技的江湖人那般變幻出特別的花式,看得顧竹寒和李舒都要呆在原地。
……原來李邃還有江湖雜耍人這項功能的!真的是一個居家出門必備的好男人。
“爹爹,乃……真……厲害!呵呵……”李舒嘴裡含了一顆冰糖葫蘆,吃得咔咔有聲,他百忙之中也沒有忘記伸出兩隻油膩膩的小手來拍掌,顧竹寒早已忘記了要搶他手中的葫蘆,李邃從來都是神采飛揚的,可是現在眼前穿着一襲內斂雅緻青袍的男子眉宇之間都是自信恣意,他彷彿是仗劍走天涯的豪義俠士,每到一個地方都會停下來住一段時間,體味一下當地的風俗民情,偶爾遇到有緣的人,興致起時會露兩手惹別人震撼和歡笑,就好像現在那般,陽光打在身上很舒服,擁擠吵鬧的聲音都好像已然遠去,滿世界裡只剩下李邃和李舒微笑溫軟的眉眼。這種感覺,真的很好。
顧竹寒擡起頭來看了看藍得不像話的天空,閉上了眼睛,感受。
==
李舒生辰的那一天,他們三人在南唐東市玩得不亦樂乎,不得不說,李邃真的是一個極度全能型二十四孝的好父親,許是知道自己的兒子早就沒有了母親,後宮之中那些女人又巴不得他死,所以他對他特別上心,但是他的上心並不是無條件縱容,在該讓他自立的時候他會讓他自立,走累了就歇歇,去茶館裡叫上一壺茶聽一會兒書,想起李邃說故事的話癆技巧是從市井裡學回來的,顧竹寒就忍不住側頭往他看去,果然看見李邃聽得津津有味,聽到激動之處還會笑幾聲,坐在他旁邊的李舒小崽子聽見自己的老爸笑了,也跟着嘻嘻笑幾聲,顧竹寒看着他們兩父子就覺得好笑。
聽了一會兒書,覺得歇夠了,三人出了茶館,正好遇見前面有表演雜耍的地方,李舒畢竟是小孩子心性,嚷嚷着要去看,今天他是主角,兩人理所當然要滿足他,遂攜了他的手往前面擠。
此時早已有大量的觀衆圍在前面看好戲了,表演又到了精彩的地方,不斷有人拍掌叫好,李舒擔心自己會錯過最好看的場景,催促着李邃和顧竹寒快一點,李邃和顧竹寒相視一笑,加快了腳步。
畢竟人太多了,三人怎樣往前擠也擠不進去,最後還是由李邃重施故技將李舒放到肩膀上,再一次牽顧竹寒的手,顧竹寒感受到他掌心裡的溫暖,微微讓了讓,可是李邃卻像是不經意間緊了緊顧竹寒的手,不容她反抗,便一把將她拉走。
顧竹寒心中微動,忽而想起某個微涼清晨,茶桌之前,有人牽了一下自己的手,而後用很輕很輕的聲音對自己說了一句:“執子之手……”
將子拖走……
好吧,顧竹寒在心底又自動補完了這句話,可是曾經說過這句話的人應該都快要忘記她了吧?
自和梵淵一別之後,她連他丁點消息都收不到,原以爲他會寫信給自己,可是她等了又等硬是一封信都沒有收到,顧竹寒在懷疑,梵淵是不是覺得以後都不用看見自己了,所以也就漸漸將自己淡忘掉了?
曾經被人珍視在心頭的那種忐忑的心情可能以後都不會再遇到了吧?不過這樣也好,他也不用再給自己害得那麼慘了。顧竹寒自嘲一笑,不再多想,任由李邃拉着她的手往裡走,他一邊有禮謙和地說着“勞煩讓一讓讓一讓”,一邊往裡擠,因着他的溫和有禮,又是攜家帶口過來,是以看熱鬧的衆人都沒怎麼排斥他,最後李邃終於得以成功躋身最最前面的一排,將雜耍看了個清楚明白。
顧竹寒完全丟開了心中的煩惱,既然今天是李舒的生日,理所當然要好好陪他過的,他們父子二人看得高興,她也似乎被他們所感染,脣角笑容越揚越高,露出了這麼多天以來第一個真正發自內心的笑。
李邃時不時會側頭看她,當看見那個着一襲淺青長裙的女子笑得眉目生風幾乎都要生出豔色來的時候,他忍不住也按住了自己的脣角,此刻他和她在同一片天空裡笑着,以後,即使分別了,也能好好回味這一幕。
三人一直逛到黃昏天色將盡的時候,李邃才招呼他們二人上了一隻烏篷船,顧竹寒頗爲疑惑地看着他:你在搞什麼鬼啊?
李邃並不多言,只是牽了她的手讓她上船坐好,而後又將李舒抱到船上。顧竹寒上船了之後才發現船裡只有他們三人,連個船伕都不多一個,她驚愕說道:“李邃,別告訴我你要撐船。”
“是呀!”李邃笑得一臉魅惑,他低頭深了眉眼看她,呵氣如蘭,“有沒有覺得我十分厲害,想要留在南唐做我的皇后?”
那張豔如桃花又比桃花富有英氣的俊臉放大了在自己跟前微微晃動着,顧竹寒心跳漏了一拍,她幾乎是慌亂地轉過了臉,小聲道:“沒有一點兒正經!”
李邃卻是沒有多言,直接到船頭拿了船杆開始划起船來。
時值採菱女從遠方凱旋而歸,湖上本是無窮碧的接天蓮葉薰染上醉人心魄的落霞立即變得瑰麗無比。眼前的美景簡直無法形容,顧竹寒睜大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那些在船上的採菱女逆光從漫天蓮葉之中三三兩兩地出現,夕陽打在她們臉上,但見她們臉上都洋溢着難以言喻的純粹微笑,她們興致起時會唱着漁歌,軟軟糯糯的江南口音傳遍了整個大湖,顧竹寒不知道李邃要將他們載到哪裡,她也不出聲詢問,當她聽了一段她們唱的歌聲之後,又有一清醇似紅泥新酒般的男子嗓音傳來,他唱:“卿卿,今日採菱歸來可好玩兒?能否給我娘子和犬子一點清甜菱角做晚膳……”
……真是難爲他將這麼直白的話唱成歌詞,顧竹寒掩脣而笑,和李舒對視一眼,賊笑得像得逞的狐狸。
南唐的民風是十分之淳樸的,那些採菱女一聽李邃的請求,紛紛撐船過來,給他們送了一大船菱角。
顧竹寒看着那堆滿船的菱角什麼的都要嚇傻了眼了,李邃當然是不會讓自己的子民白給他東西,不論她們要不要都塞了足夠的銀兩給她們,顧竹寒將這一幕看在心裡,忽而想起自己曾經對李邃的評價,他的的確確是不失爲一個愛民如子的好國主。也難怪南唐有今天這樣繁盛和諧的局面。
一切都源於這樣一個男子。
“這麼多菱角,我們怎麼辦?”顧竹寒苦着臉道。
“運回皇宮之中讓他們製成粉末儲存起來不就行了?”李邃早已想好了萬全之策,他摸了摸李舒的小腦袋,“舒兒喜歡吃菱角,宮中御廚很會弄這種玩意兒,交給他們便好了。”
“那我們怎樣回皇宮?”顧竹寒這才明白李邃爲何要撐船向採菱女討要菱角,原來是爲了這個原因。她看了一眼李舒果然見小崽子一臉滿足笑意,不由問道:“舒兒今天高興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