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竹寒當然記得梅開送丹丸給她的這件事,那時候好像還是深夜,在他們匯合之後,他滿臉慚愧地將一瓶藥丸拿出來給她,對她說道自己忘記了梵淵交代給他的這件大事,還後怕地問她如果她遲了吃靜心丹身體會不會有問題。
現在想起來她才知道他後怕的是什麼。固然是擔心她的身體狀況,但是以梅開的性格應該是更擔心梵淵會因爲這件事而對他失望吧?
顧竹寒一封信一封信那樣讀下去,從字裡行間看得出梅開在梵淵面前隱瞞了她傷重的消息,然而不知道梵淵用了什麼方法得知他們這邊的情況,在其中一封信里居然言語關切地問道了她的傷勢如何,是否嚴重,用不用他趕過來云云。
她又從信中得知李邃於近段時日已然回到了南唐,他爲了答謝大蔚的盛情接待,決定贈送一尊千年佛塔舍利給大蔚,屆時將由梵淵護着她出嫁南唐再將佛塔舍利從南唐處請回來。
顧竹寒心中不禁慼慼,自己出嫁由梵淵祈福送嫁,這是多麼尊貴的事情,只是,爲什麼,她總覺得他在信中透出一股哀傷又釋然的味道?是她多想了嗎?
她看完那封信之後一時之間沒有說話,這都是她遠在東海不知道的事情,也不知道該要怎樣面對自己出嫁的事實,如若她真的躲不過和親南唐的命運,那麼她現時“紀寒”的身份又應該要如何處置?還有,她應該要怎樣對待凌徹對她的那份不該有的感情?
顧竹寒心中微微煩躁,她放下了信,不再看下去,只是擡起頭來,勉強扯出一記笑容,問梅開:“你說爲什麼他不寫信給我呢?”
“我都想知道這件事好嗎?”梅開哭喪着臉,可是他這回沒有任何嫉妒之意,而是真正苦惱。 ωωω .тtκan .c ○
“哎。”顧竹寒暗歎一口氣,“既是如此,我寫一封信給他就好了。”
“哼,你早應該寫封信給他報個平安。”梅開心中其實是替梵淵不值的,顧竹寒總是出了事情就找梵淵幫忙,可是沒有事的時候幾乎從不會主動找他,就算你不當別人是知己,好歹當人家是朋友啊,朋友之間書信往來,這又有什麼的?
“我現在就寫就寫,你別用一副我欠了你十萬兩像是吃了蒼蠅的眼神看着我好嗎?”
“紀寒,我不知道你這種人有沒有心的,我知道我堂哥爲了你吃了不少苦,受了不少不該受的嫌疑,你,好自爲之吧。”
梅開扔下了這句話就轉身開門走掉了,只留下顧竹寒一人在屋中獨自對着那墨跡工整的十封信發呆。
有些事情明明不該去想,自己也不想去想,可是偏偏總會出現這麼一個契機讓她想起,她其實一直在逃避,以爲自己能忽視心裡的那份愧疚之心,然而,終究不能。或許,她是高估了自己。從另一個人的信中得知自己的消息比直接從他寫給她的信中得知更難受。
他寫信的時候究竟是怎樣的一種心情?是久久不能下筆又或是一氣呵成寫成一封而後再送出?她看他的字跡,應該是一氣呵成的罷了,但是心中爲什麼還會覺得那麼難受?
難受到令她不想再看到這些信,不想再想那個人一人獨坐案桌旁邊,拾筆研磨,在鋪陳開來的雪白宣紙中落墨一滴,或許還未等他下筆,他便被藍寶搗亂,在宣紙上印上幾個梅花腳印,富有詩意的,又帶有幾許惡作劇的,他定是不願意責罰藍寶,只會拍拍它的腦袋,而後給點零食它讓它坐在一邊自個兒玩兒去。而後他對着滿是梅花腳印不再雪白的宣紙又會怎樣做呢?是久久不能回神,還是重新鋪陳一張新的宣紙繼續寫呢?
顧竹寒想不出來,或許她是不願意再往下想,唯一能想起的是帝京窗外過於熾烈的陽光,那些陽光造成強烈的光影,被阻隔在檀木鏤空的窗外,只有一絲兩縷能通過重重考驗來至他跟前,爲他上映一出光影之舞,它們也應該知道他的孤獨罷了。
顧竹寒重重嘆了一口氣,決定不再想下去,行動纔是最實際的,她走到案桌之後,開始研墨書寫,只是下筆之時,居然一個字都寫不出來。
她終於明白了那種心情了,那種想說又說不出口,唯有透過另外一個人的眼來給她透露信息,這樣才能一氣呵成將一封信寫完再寄出。他應該是想不到她會讓梅開給她看信的吧?
顧竹寒垂睫,看着面前潔白如雪的宣紙,久久不能回神。
*
傍晚時分,夕陽西下折射了一地如血殘紅。顧竹寒早已將信寫完寄出,她想得太久了想說的話好像又太多,最後還是隻寫了一首詩便命人寄出。
本想着讓梅開再去請凌徹過來一起研究黎致意的地圖,然而報告回來給她的消息又是凌徹不在行館,歸期未定。
顧竹寒無奈自己先將地圖細細研究了一番,這中途因爲腹瀉未愈又去了幾次茅房,直拉得她虛脫,就着鹹菜喝了幾碗粥之後才緩了過來。
她一下午都呆在自己的房間中,哪裡都沒有出去,黎致意也沒有來找她,聽繆可言說她一直在自己隔壁的偏院裡睡覺,許是這兩個月來沒有睡過一個好覺,現在驟然輕鬆下來,所以睡得死死的。
顧竹寒一笑,不置可否。
又等到了晚上,梅開終於帶回了消息說是凌徹回來了,只是他今天出去一天太累沒有力氣過來,想讓顧竹寒過去一趟。
顧竹寒沉吟片刻,又是想起銀闇好像出去一天都沒有回來,心中不由擔心,唯有囑咐梅開,讓他告訴他,若然銀闇回來了讓他不用擔心,她只是到凌徹的別院裡看看,不會去哪裡的。
梅開應下之後,她便帶着那份得來不易的地圖前往凌徹居住的別院了。
然而走到一半的時候,居然遠遠地看到一頂軟轎從行館的偏門處擡過來,那頂軟轎十分低調,整頂呈深褐色,又是在濃重夜色之中,是以幾乎是看不見那頂轎子的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