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心即人心?”長離默唸了一下這句話,然後他露出一個清淺的笑容來,這句話不一定是完全正確的,但卻有一定的合理性,用來做自己的道,還是可以的。
還是那句話,只要你實力夠強,那麼再虛妄的話最後都會變成現實,他對着笑的一派天真的王佳柔說道:“天地能容得下你,可人卻未被能容得下你。”
這種道,若是在正派修士的眼中,必然是落入了魔道,之前王佳柔殺了那些欺辱她的人,還能被人所理解,但她已經將手伸到了其他人的身上,這就不能讓人原諒了了,今日前來的成雲就是最好的證明。
成雲聽着這兩人的對話,反倒沉默了下來,一則,他現在被定住了身形,完全沒有了施展的空間,二則,他覺得,自己可能漏掉了什麼……
他在見到這座鬼屋之後,就有些怒急攻心,生怕有更多無辜的人受害,但現在聽來,這座宅子中,好像並沒有真正無辜的人?他的眼神一時間變得複雜了起來。
這時就聽見王佳柔幽幽的回道:“這個無關緊要,之前也無人能容得下我,可我還不是成功的活到了今天,還讓他們都回歸了無妄仙國,可見,這世上,就沒有真心想做卻做不到的事。”
長離搖頭:“以你現在的修爲,頂多和金丹修士相抗,若是再來個修爲更加精進的修士,你只怕完全抵擋不住。”
王佳柔擡起頭,那雙瑩潤的眼睛裡浮上一層盈盈的水光,看上去動人極了,可她的話語卻透着一種極致的冷漠:“無所謂,死就死了吧,反正我也死過一次了,不在乎再死第二次,就當是我自己將自己給渡了。”
連生死都不在乎了,長離倒是沒感到有多驚訝,但成雲卻是表情一怔。
“你可知,若你死了,就是真正的死了,再無輪迴轉世的機會。”她的靈魂也早已被鬼氣所浸透,哪怕橫渡忘川,也會被忘川之水打落,沉到滿是污濁的河牀之中,直到與忘川合爲一體。
王佳柔怔了一下:“不知呀。可是知與不知對我來說有什麼區別嗎?”
她感覺到長離下在她身上的禁制鬆了一些,所以微微的活動了一下手腳,然後又一種萬事不在意的口吻說道:“善與惡,好與壞,我通通都看過,也通通都嘗過,我也不覺得,這世上有什麼是我不能承受的,既然都已經到了這個地步,那再往前走幾步又何妨?反正,也不過是死而已。”
也不過是死而已,這句話被她輕輕巧巧的說出來,讓禁錮在一旁的成雲徹底的怔住了。他喃喃的說了一句:“怎會如此?”
難道他之前做的事情都是錯的嗎?不不不,不是這樣的,他現在還不知究竟發生了何事,所以還不能輕易的下斷言,就且看這女子接下來如何解釋吧。
可王佳柔卻完全沒有解釋的意思,她突然的咳嗽了兩聲,然後捂住嘴,可從她的手掌縫隙裡還是溢出了一些黑色的血。
她受傷了,還傷的不輕,成雲的攻擊到底是有效的,傷勢只是一直被她壓制住了罷了。
若是隻有成雲,她還可以強撐着殺了成雲,讓後繼續逍遙自在。可長離出現了,還問了她一些問題,她突然就想起了以前的事情,其實在成魔的時候她是沒有想那麼多的,那時,她唯一想的是,該怎麼讓那羣人也嚐嚐她所經受的苦楚呢?而那些什麼佛啊魔啊的,都是她在之後琢磨出來的,甚至是胡亂編造出來的。
一開始她就知道這是不容於世的,可她就是想要這樣做一做,想要這樣走一走,想要看一看,這是不是對的,可成雲來了,他說她錯了。
她其實不太明白那些道理,但凡有意思能夠活下去的理由,她都會用心的活下去,可她連那一絲理由都找不到,塵世骯髒,前方無亮,她看不到一絲希望,也有些不想繼續下去了,她只想度了自己,讓自己也去往真正屬於她的仙國。
她倒底是軟弱或者說是不在意生或者死的,她將自己沉浸在怨恨中,讓這一絲怨恨作爲她最後牽絆,讓她還能有一絲‘活’的期望,可現在,她突然就覺得死了也沒什麼大不了的了。
她說天心即人心,一步步走過去總能走到正途,可走到正途上又有什麼意義呢?她,已經什麼都不在意了啊。
放縱自己沉迷於苦痛,讓自己體會一絲塵世的‘活’意,可每一次的回憶,都讓她更想永遠的消亡,她就這樣矛盾着,也就這樣絕望着,她想,她應該已經沒有心了。
她傷得很重,很重,那一絲極陽極正的道意,一直在侵蝕着她的本源,她難受極了。
跌跌撞撞從地上的爬起來,王佳柔便搖搖擺擺的往王夫人與王員外的方向走去,然後坐在他們的旁邊,輕輕的哼唱一首調子有些老的童謠,她似乎已經將長離與成雲忘卻,就這樣自顧自的沉浸在自己的夢境中,心神不知漂往何方。
而成雲的禁止也慢慢的消散,這一片庭院又恢復了寧靜,清風徐徐的吹着,吹散了漫天的戾氣,也吹散了最後一絲執念。
長離在王佳柔的旁邊坐下,有些疑惑的問:“你已經確立了你的道,爲何又心生死志?”
王佳柔沒有回答,可她的歌聲已經告訴了長離答案,因爲,死就是她的道。
早在她成妖的時候,她就已經死了,現在的她,最不畏懼的就是‘死’。
她望着無邊的夜色,眼神空濛,其實這世界,還是有讓人留戀的東西的,可她已經沒有了心了,所以哪怕再美的東西也走不到她的眼裡去。
歌聲慢慢的消散在夜空中,隨着而來的是,王佳柔的喃喃自語:“孃親不在意我,所以能毫無留戀的和人私奔,爹爹不在意我,所以任由我被人磋磨,這世上的人都不在意我,所以我沒了心,這天地也不在意我,所以我沒了命。我又有什麼呢?我又在意什麼呢?還是在意,本身就是一樣不存在的東西?”
一句低低的呢喃,卻讓成雲心裡突然冒上了一絲苦意,他想要說什麼,卻又不知說什麼這時候,就聽到王佳柔繼續說道:“我已經什麼都沒有了,所以爲什麼還要存在着?”
她轉過頭,看向長離:“你是不是覺得我得了癔症,只會說些亂七八糟的話?”
說完她又轉過了頭去,狀似無奈的嘆了一口氣:“沒辦法啊,誰讓我沒讀過書呢?”
她站起了身來,學着樂坊裡的姑娘跳起了舞,曼妙的身姿在夜色下舞動,雖然沒什麼章法,卻意外的動人。
她舞啊舞,笑出來聲,她笑啊笑,落下來淚,她落啊落,化爲虛無。
庭院中,那一道曼妙的身影就這樣慢慢的消散,消散,連一道曾經存在的痕跡都沒有留下來。
她望向長離,笑着對她說:“多謝你啊,讓我想了這麼多點東西,其實我哪知道那麼多的道呢?我只是,就這樣想的罷了。”
說完,她便要徹底的消散,可在消散之前,她的手還是直接握緊,這偌大的宅子頓時停滯了一瞬,然後籠罩在宅子上空的陰雲就突然炸開了,那些爲惡的人也砰的一聲倒地,然後四肢瘋狂的抽搐,體內禁錮着他們靈魂的術法也徹底的消散,一道道污濁的靈魂也投向了輪迴,而就算是如此,以他們靈魂的單薄程度,來世也決不能投做人擡了。
而在庭院之中,完全不能動彈的王夫人也猛地跳了起來,瘋狂的嘔吐了起來,一團團污濁不堪的血肉糰子從她的嘴中吐出,一團接一團,看着噁心無比,而到了最後,她已經吐不出血肉糰子來,只能大口大口的嘔血,一口口鮮血噴灑在土地上,讓庭院中都充斥着血腥味。
到了最後,吐血而亡的王夫人也只能無意識的投往了輪迴,以她的靈魂強度,只怕連一根草都投胎不得。
至於罪魁禍首的王員外,居然就這樣倒在了地上沒有出現什麼異常。
而在庭院中,那道即將消失的意念好像喃喃了一句:“我果然不是真的超脫……”
她望向西方,在那裡,一顆芙蓉花樹不停的抖動着,花樹下的泥土也迅速的拱起,從中冒出一個骷髏架子來,那是那個馬伕的身體,而馬伕的魂魄還封印在這具身體中。
當初,王佳柔活活片死了馬伕,卻沒有就這樣放過他的魂魄,而是將他的魂魄封印在身體裡,讓他日日夜夜承受着千刀萬剮的痛苦。直到現在,王佳柔要離開了,才真正的開始了結他。
烏黑的骨頭開始一寸一寸地斷裂,然後慢慢的坍塌,化爲一地黑色的粉末,又徹底的消散於無形。
在她將所有的事都瞭解的時候,長離突然伸出手,在虛空中一點,一點靈光沒入王佳柔即將消失的魂體的眉心,然後陪她前往忘川。
這一點靈光並無什麼大用,只不過,若王佳柔在沉入忘川之時,有想要往生的意思,那這絲靈光便能給她一次往生的機會,若她依然如故,那這絲靈光也全無用處,一切,全看王佳柔的本心如何,而這,也是長離爲王佳柔告訴他,她的‘道’的酬勞。
而在忘川之中,帶着空茫笑意的王佳柔彷彿感覺到了什麼,然後,她露出一個溫溫軟軟的笑來,毅然的沉入了忘川之底。
其實,她一直是個懦弱的姑娘,她害怕變成陌生的樣子,也害怕接受未知,所以,寧願讓自己永遠的消散,也不願去往未知的未來,所以,哪怕化爲妖魔的自己強大的讓自己都驚駭,她也寧願讓自己消亡,她,害怕現在這樣的自己……
真是,愚蠢啊,她模模糊糊的想到,然後徹底的沒了命。
而在王家的庭院中,長離突然輕聲的嘆了一口氣,他道:“這條道,也不是真的走不下去啊。”可踏上這條道的人,卻堅持不下去了,不是誰,都願意爲了道而奮不顧身的,那他,執着於道又是爲了什麼。
他所追尋的,又是什麼?他突然覺得有些疲倦,活了成千上萬年,活到連自己都有些看不清自己了,千千萬萬年前,我還是我,千千萬萬年後,我依然是我,可我,又是什麼呢?
他轉過頭,就這樣消失在夜空中,那一道修長的背影,看上去依然十分的冷漠,卻也更爲的出塵。
而在庭院中,成雲看着這一地的狼藉,有些不知所措,他來這裡是爲什麼呢?不是爲了斬妖除魔嗎?可現在腰呢,魔呢?這座庭院之前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情?他怎麼,完全看不懂?
難道這件事真是他的錯?可除魔衛道,不是每一個修道之人的本分,他只是做了份內的事情而已,又爲什麼會錯呢?
一陣陣金色的光芒突然從他的身上散發而成,那一柄遊走在在他旁邊的金色小劍,一開始不動的震盪,發出錚錚然的聲音。
他的道心,居然生出了裂痕。
他錯了嗎?他錯了嗎?這句話一直在他的心中盤旋,讓他忍不住的悶哼了一聲,然後一口鮮血從他的嘴角溢出,他臉色突然的變得暗淡,然後身形一輕,便躍出了王家的院子,他想,他是時候清修一段時日了。
而自這日後,城東的王家便突然夷爲平地,一道道流言自市井中起。世人在害怕之餘,也忍不住的議論。
“這王家到底是造了什麼孽?怎麼就突然遭了天譴?”
“肯定是王老爺做了什麼傷天害理的事,以及上天降下了責罰。呵,他當年爲了侵佔我表弟家的良田,將我表弟一家弄得家破人亡。現在可是遭報應了。”
“這可說不準,說不定是王家大小姐被狐狸精上了身,吸乾了王家男人的精氣,然後又屠戮了王氏一門,便自行回深山了。”
“哈哈哈哈哈,是極,是極,就是這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