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佳柔一邊笑着,一邊用詭異的眼神看着成雲,她那張嬌柔的臉上佈滿了讓人憐惜的笑意,這個男人,真的和那個馬伕很不一樣呢。
那個馬伕一身骯髒的衣裳,將她按在地上的時候腿都在興奮的抖動,那張油膩膩的臉上不時的有汗水滾落,凸起的眼瞳裡滿是讓人噁心的興奮與貪婪。
而這個男人,縱然對自己頗爲的憎惡,卻不帶一絲的猥瑣之色。
她癡癡的回想起,當初後母要將她許配給那個馬伕時的場景,不由得笑得更爲恐怖了,當她一心仰慕這種滿身正氣的男子的時候,卻從未在她那狹小的天地內見過,而現在,當她徹底的瘋了的時候,卻有一個人冒出來,說要殺了她,這世界,還真是可笑啊……
成雲的法力畢竟有限,一次次的抵擋這些不懼疼痛,不懼傷害的活死人,也讓他漸漸的疲憊了起來,可那羣活死人也損傷慘重,一個個缺胳膊斷腿,甚至有些人在徹底的躺下之後,就再沒有站起來。
突然間,成雲大喝了一聲,然後,已經變得暗淡的金色小劍之上,突然又放出了一陣極爲璀璨的光芒,劍身上銘刻的篆文甚至從小劍上脫離,漂浮到了空中,衝着王佳柔衝去。
極陽極正的氣息迅速擴散,一瞬間就鋪滿了整個庭院,讓這座院子中的所有人都下意識的哀嚎了一聲,一陣慘叫傳來,這羣活死人如同被放在油鍋裡煎一般,身體裡出隱隱的焦味。
王佳柔臉色大變,下意識的想要躲避,看她傳文檔來的速度十分之快,太多避不及,只能下意識的拉過旁邊的一個矮胖的中年男人讓她擋在自己面前,中年男人發出痛苦的尖嚎之聲,而躲在他身後的王佳柔也沒有徹底的避去,她那雙嫩若春蔥手指被燙的通紅,一張如花似玉的臉也顯現出了妖魅的形狀。
一擊完畢,成雲消耗極大,只能勉力抵抗着零零星星攻過來的幾個活死人,連分心查探王佳柔都做不到了。
若是以往,王佳柔只怕要親自上前去補兩刀,送成雲歸西,可這一次,王佳柔卻呆呆的站在原地不動,過了好一會兒而,她才緩緩的彎下腰,去查看那個替她擋災的,矮胖男人的情況。
身着錦衣的矮胖男人一身皮肉都變得仿若焦炭,身體裡的油水好像也被炸出來了一般,整個人瘦了不止一圈。
王佳柔看着他,目光中滿是心疼:“爹爹,你怎麼弄成這樣了,你這樣可不好,就算是再疼女兒,也沒必要擋在女兒的面前啊,您不知道女兒也會擔心的嗎?”
她彎下腰的身姿,就彷彿春日的楊柳,盈盈,卻又柔弱。長長的頭髮從她的背後流瀉下來,遮住了她的半邊臉,讓人窺不見他的神情,而在面對那個矮胖男人的時候,她的左半張臉上是,痛苦,心疼,內疚與擔憂,而在他的右半張臉上,則是興奮,痛快,愉悅,與瘋狂。
她可真是個好女兒呢,當年她犯下了那般大的錯,她爹爹也只是一巴掌甩在她臉上,讓她滾。而現在她卻對犯了錯的爹爹這麼包容。
她不由的想起當年爹爹所說的話:“嫁什麼馬伕,一個水性楊花的女人,不配嫁到正經人家去,直接發配到庵堂中裡去算了,沒將你浸豬籠,都已經算是念着這一份父女親情。”
然後,她就被兩個家丁壓着送到了庵堂,在庵堂的門前,還被那兩個家丁按着褻.玩了一番,被庵堂裡的老尼姑從頭看到尾。
之後她就被那老尼姑控制中,一日一日的接客,整個人迷迷糊糊,被藥灌的都要成佛了。
在半個月後,她終於清醒了一次,然後來到了庵堂裡用來裝點門面的大殿之中,那裡供奉着一座佛陀像,佛陀笑對世人,好似是對世人的寬慰,可王佳柔卻能從那一雙泥塑木胎的眼睛中,看到高高在上與鄙夷。
也是在這一刻,她徹底的悟了,既然已深陷地獄,又何必祈求救恕,既然已深陷泥濘,爲何要想着洗清,這世上無人渡我,我便自行成佛!
一股滔天的黑焰從她的身上冒出,將她那張枯瘦的臉映的詭異而妖魅,她低低的笑了一句:“世人如魔,我自成佛,這不是很好嗎?”
從這一刻起,她徹底的墮落了,可她不認爲這是墮落,她生來就是應該做普度衆生的菩薩的,只不過紅塵六慾迷失了她的眼,讓她漸漸的失去了本心,直到受盡了千般苦痛之後,她才幡然醒悟過來,她真正應該做的,是讓這本就醜陋與骯髒的世人回到真正屬於他們的仙國,讓他們不必在這能讓人迷失的凡塵,讓他們不必苦苦的壓抑住本性,百般的找藉口掩飾。
所以,她屠殺了整個庵堂的人,又將王府所有的人變爲了活死人。
她想,她到底是不夠超脫的,對於那些直接害他的人,她總想着讓他們在這世上多留一些時間,沉淪於紅塵之中,不得解脫。
而對於那些虛僞的,披着一層皮,掩飾自己的人,她則是乾脆利落的送他們去了仙國讓他們享受骯髒的樂趣。
她覺得,自己真的壞掉了呢。
成雲看着王佳柔身上冒出來的漆黑的火焰突然開始心悸,這是——業火之焱?怎麼一個沒受過多少苦楚的女子身上會冒出這樣的火焰?而且,剛剛被她拉着擋招的男人,是她的父親?
而坐在屋檐之上,卻始終無人發現的長離只是輕輕的嘆了一口氣,魑魅魍魎,可不僅僅是形容山精鬼怪的,人心之變,同樣可以歸於此類。
王佳柔受盡萬般的苦楚,又突然在佛前‘悟’了,無論她悟的是不是世人公認的大道,她也是悟了,有鬼魅之氣自她心間生,而從那一刻起,她就再算不得一個人,只能被歸於‘妖魔鬼怪’或者‘魑魅魍魎’。
而在這一刻,渾身冒出火焰的王佳柔突然擡手放出了更多的鬼魂,這些都是被她殺死的人的魂魄,有王府的人,有庵堂的人也有那些自詡風流的‘恩客’。虎妖都能有倀鬼,那她,又豈能少了‘人鬼’?
魂體黑如污水的魂魄們一衝而上,再次將成雲包圍,而在矮胖男人的身邊,情緒看似已經慢慢趨向穩定的王佳柔卻突然拿出了一些零零碎碎的東西,開始挑選:“這是龐公子給我的,龐公子太胖了,油脂太多,不好,不好。”
說完,王佳柔就將手上的一個香囊收了回去,又拿起一個碧綠清透的手鐲:“這是劉公子給我的,劉公子,似乎太瘦弱了些,口感太柴,也不太好。”
她又接着拿起來一塊玉佩。而每一個送她東西的人都在她口中挑剔了一遍,而那些太瘦了,太胖了皮肉太糙了,骨頭太硬了的話語,直教人聽的毛骨悚然,讓正在與鬼魅打鬥的成雲心中發寒,手中慢了半怕,就差點被打中。
她說要招親,自然不是白說的,這些日子,不時的有自詡風流的人跑到她的面前來,來一場浪漫的邂逅,她通通都沒有拒絕,言笑晏晏的與每一個搭訕者的交談,語氣溫柔,聲調溫婉,顏色嬌媚,讓那些搭訕的人一顆心只撞,只恨不得將心掏出來,捧到她面前,而這些東西就是他們以爲的定情信物。
而她在不屑之餘,也只感到有些可笑,太多的人太把自己當回事,總想着便宜就該是自己佔,卻完全猜不到,自己極有可能變成別人嘴裡的零嘴。
她伸了伸手,躺在牀上的,唯一還算是一個人的王夫人就被扯了出來,她眼中滿是驚悚與恐懼,連半個眼神都沒有施捨到地上的王員外身上。
王佳柔將她好好的擺廊檐之上,然後又拉起滿身焦炭味的王員外,將他擺在王夫人的旁邊,語調溫軟的說道:“還是這樣來的好,本就是一家人,做什麼這麼生分?”
直氣的成雲頭頂冒煙,這女子好惡毒的心腸,居然這樣對待她的父母,哪怕王夫人不是他的親生母親,也好好的照料了她十多年,她就是這樣對待他們的。
他斥問了一聲:“王佳柔,你可還有良心!”
經過這一段時間的查探,他已經分辨了出來,王佳柔並非是被人奪舍,或者說是被鬼魅上了身,她只是徹徹底底的墮落了,從人類轉化爲了一件妖魅。
他不由得有些心驚,人族的領域,怎麼會突然出現這樣的事情?
王佳柔聽到這句話,非但沒有着惱,捂住了嘴,嬌媚的笑了起來。她道:“良心是什麼?要我挖出來給你看嗎?”說完,她還真就將那雙長滿了尖銳指甲的手往心臟的方向送去。
而在這時,一道輕微的嘆息聲突然在夜色中響起:“天地大烘爐,人生小烘爐,人人如鬼魅,處處接虛妄。”
成雲悚然一驚,就連王佳柔也是直接擡起頭來,剛剛的這道聲音,清淡,飄渺,卻又仿若無情無慾,不帶上絲毫的悲喜。
也就是在這時,一道朦朧的的身影突然自夜空中閃現,他坐在屋檐之上,往下望,好像是在看他們,又好像不是,眼中滿是冷漠。
看着那道青衣的人影,王佳柔緩緩的收斂了臉上的笑容,然後又極其輕柔的問道:“不知這位客人從何方來?怎地也不與小女子相見?”
而成雲也沒有因爲這人的出現而感到喜悅,就憑他所說的那些話就知道他絕非什麼善類,他想了想,還是說道:“這位道友從何方來?”
長離看了他一眼,然後淡淡的說道:“我可不是你的道友。”
他又對着臉上有喜色的王佳柔說道:“我也不是什麼客人。”
他望着庭院中有些妖異的月色,頗爲冷漠的說道:“我不過是一個過路人,來看一場熱鬧罷了。”
在聽到‘看熱鬧’三個字的時候,王佳柔臉上出現了一抹扭曲,然後她又一如往常的說道:“是嗎?那你看的可高興?”
她瞥了一眼成雲:“小女子演的又是否讓你歡喜?”
說罷,她的身體突然動了,一句溫軟的話飄散在空氣中:“看熱鬧,也總是要付出代價的。”
一道身影迅速的向着長離衝去,然後又重重地落到地上,卻沒有發出痛呼。
他手掌微微的往下壓,這空氣瞬間凝滯了一瞬,那些活死人與鬼魂也通通被凍結在半空中,無法動彈,連帶着王佳柔與成雲也是一樣。
只不過他們到底還能開口說話,王佳柔低低的咳嗽了兩聲,然後不甚在意的說道:“原來你這般厲害啊。”
成雲則是眉峰促起,不滿質問:“你爲何要助紂爲虐?”
還沒等長離說話,王佳柔就搶先說道:“什麼叫助紂爲虐?我做的明明是好事,渡天下虛僞之人迴歸本真,你不納頭便拜,將我當做菩薩供起來,還這般的污衊我,真真是愚昧不堪!”說完,她還輕輕的哼了一聲,聽上去頗爲的恨鐵不成鋼。
成雲被氣的一口逆血上涌:“你!”
王佳柔還補充了一句:“無知凡人,不堪造就!”
長離這時倒是有些奇異的看了一眼王佳柔:“這就是你的道?”
王佳柔點頭:“這樣不是很好嗎?佛陀渡天下惡人成佛,我這個再世菩薩便渡心有魔障之人成‘真’,難道不該受世人的膜拜?”
然而長離便頗爲冷靜的說了一句:“可你的渡,並非是他們想要的。”
王佳柔眨了眨眼睛,看上去頗有幾分天真:“世人多虛僞,往往嘴上說着不要,心裡卻十分的嚮往,我自詡是個十分體貼的菩薩,就不責怪他們的口是心非了,便助他們得道好了,助人爲樂,這可是一個大才子教我的呢。”
她滿眼的喜悅,看上去是極想要長離認同她的話,可長離只是頗爲冷靜的說道:“可你的道,卻並不會被這天地認可。”
王佳柔不以爲意:“求道,又豈是那麼好求的,若真那麼容易得到,那還叫‘道’嗎?天地不認可,那便一步一步讓它認可好了,天心即人心,人心可沒有什麼不能接受的,我便讓這世間的人都信我的道,那這天地,也就認了我的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