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百二十七章 魍魎幻夢

一個凡人能夠通曉宿世記憶,必然是得了什麼天大的機緣,或是高人相助,或是得了什麼異寶。

棲真子在知曉了書生前後的變化之後,必然也探查了一番,排除了高人這一個選項,必然就是異寶了,所以他現在纔會這麼藏着掖着。

一個能助人開啓宿慧的異寶,也能助修道者度過通玄這一關,這種寶物,哪怕是一些高階的修者都會眼紅,也就是妖族天生天養,不用探尋前生後世,現在才能保持一副漠不關心的模樣。

棲真子心想,他倒是難得的開始反思起來,這次確實是他太過莽撞了,爲貪慾所控,以至於直接落入了狐族的手中,這實在大不可取。

對於棲真子所惦記的那個異寶,長離確實不太關心,他的本命法器太微鏡通幽入玄,可溝連萬萬千不斷生滅的世界,也可由生入死,探尋生死之密,這一個開啓宿慧的異寶在太微鏡面前自然不堪一擊,他完全沒有覬覦的必要。

更何況,他現在的修爲,千萬世,他依然如故,萬千世界,他還是他,這異寶於他就更無用了。

他看着棲真子那雙彷彿有火光升起來的眼睛,眉梢挑了挑:“你說的異寶,是這個?”

只見他指尖現出一道微光,如同鏡面折射明珠月華,清幽冷清,下一刻,一個小小的鈴鐺就出現在了他的手中。

鈴鐺呈青銅之色,古樸而又雅緻,約合那個手掌之大。在鈴鐺的末尾還繫着一串撮和起來的五色絲線,絲線已磨損了許多,顏色也十分的黯淡,可配那個古拙的鈴鐺確實剛剛好,讓人看着就覺得舒心。

鈴鐺一出現,棲真子就顧不上驚訝長離神乎其神的手段了,他脫口而出:“蕩心玲!”

因爲興奮,他手腳控制不住的掙扎,束縛住他的藤蔓瞬間下次縮進,讓他表情扭曲了一瞬。

“蕩心鈴?怎麼可能,它不是早就毀在了妖劫中,怎麼會出現在這裡!?”

長離沒有理會棲真子的大呼小叫,他將鈴鐺拿下手中,輕輕的搖了一下,不算大的鈴鐺發出了一道清泠的聲音,就仿若山澗中滾滾而下的流水,帶着一種道出自然之意。

無形的音波從鈴鐺之上散發,若是凡人聆聽此音,既可清心凝神,又可孕養神魂,來世必定資質非凡。而若是修士聆聽此音,既可驅除心魔,還有一定的機會入定頓悟,當然,最重要的是勘破通玄之關。

此時,棲真子聽的就有些醉了,若是尋常時,以他的意志力,自然不會如此輕易被鈴鐺所惑,可此時他身負傷勢,神魂亦是疲憊不堪,才這麼容易的入了定。

音波如冷霧,如月華,無聲卻又向外蔓延,可下一瞬,卻化作一把尖刀直接朝長離而去。

長離不動,他右手一揮,音波化作的尖刀頓時被揮散,連帶着鈴鐺也不停的震動起來,發出細碎的,不成調的聲音。

棲真子瞬間被這聲音驚醒,他發出一道短暫的驚呼,然後說道:“怎麼……”怎麼突然出現了這樣的變故?

長離同樣的沒有搭理他,讓鈴鐺懸浮在空氣中,然後屈指一彈。

層層勁力從空氣中爆發,然後落到了鈴鐺的身上,讓鈴鐺如同被敲響的鐘,不停的震動着,發出一些尖銳的,仿若武器摩擦着空氣的聲音。

一層赤紅色的光漸漸的從鈴鐺裡溢出,然後化作一滴赤紅色血液,消失在空氣中,在血液離開鈴鐺的那一刻,鈴鐺的響聲也隨之消失。

再看去,停留在原地的鈴鐺依然是原先那副古樸的模樣只不過看上去要‘新’一些。

長離看着滿臉苦澀的棲真子說道:“這就是你說的蕩心鈴?”

棲真子垂頭喪氣的應了,他費勁千般功夫追尋的異寶,居然就這麼輕描淡寫的落入到了這位大妖手中,實在是讓他不知說什麼好。

早知道會這樣,他就不費那麼多的力氣了,至少也不要一時衝動的闖入了狐域,不止將異寶拱手讓人,自身還陷入險境。

他都忍不住爲自己撫一曲悲歌了,他雖然爲人算得上正直,卻還沒直成竹竿,之所以費了老大的力氣替書生討回公道,自然是不止爲了正義二字,這其中異寶佔據了很大的作用,現在異寶落入他妖之手,他賠了夫人又折兵,真是可憐可嘆。

看着小道士飽經挫折的神情,長離不由一樂,他施施然的搖了搖鈴鐺,這一次鈴鐺發出的聲音低沉卻又悅耳,仿若緲緲晨鐘,浩蕩悠遠,讓人頓生明悟之感,他道:“不錯的鈴鐺。”

棲真子更氣悶,但他的心情也慢慢的調整了過來,是以並未失態。他神情頗爲冷肅的說道:“前輩既然已經得了蕩心鈴,那還想要如何?”

長離沒有回答他,而是一派散漫的說道:“小道士倒是能屈能伸,這就叫上前輩了,只不過,你再怎麼恭維我,我也不會將這鈴鐺教給你的,你就看着吧。”

說着,他還讓鈴鐺往棲真子面前飄了飄,意思就是讓他多看兩眼,畢竟以後可沒得看了。

望着那張帶笑的臉,棲真子一陣鬱悶,他深吸了一口氣,然後在心中默唸:“道者以念攝心,心不亂,情不動,意不去,劫不起,以心奪念,清玄自在……”

見此,長離也就不再爲難他了,他收回鈴鐺,轉身離去,一路走,他還一路搖動已經失去了主人的鈴鐺。

玄妙而又悠揚的鈴聲傳出,一個朦朧,卻又帶着幾分鬼魅的幻境便緩緩成型,直接將棲真子包圍在看到其中,讓他慢慢的沉入到這光怪陸離的幻境中,不得解脫,也讓他醞釀了許久的脫身術法消散於無。

到頭來,這件事就這麼稀裡糊塗的過去了,棲真子連半句有用的話都沒從長離口中問出來,至於那個被挖了心的書生也不知道被拋到了哪裡去了。

等三日後長離再次過來的時候,棲真子已經奄奄一息了。見到他這幅模樣,長離倒是有些驚訝,他帶這些笑意的問:“小道士,你還沒辟穀?”

他倒是忘了,上次離開的時候還給這小道士佈置了一個幻境,想必是那個幻境讓小道士元氣有些損傷,所以現在神情萎靡。

棲真子怎麼看長離這個笑都覺得他是在幸災樂禍,可他連質問的力氣都沒有,他聲氣微弱的說道:“要殺變殺,何必這麼折辱我。”

長離依然是氣定神閒的模樣:“怎麼,你覺得我實在折辱你?這你可就想錯了,小道士,我若真想折辱你,可不會讓你好端端的待在這洞窟裡。”

他一身青色的常服,站在這洞窟中,仿若落下凡塵的謫仙人,他接着道:“本座決定封山百年,百年之內,狐族的子民不得外出,這麼就爲難壞了我那羣追求新鮮感的族人了,若是讓她們知道這狐域中還留了一個來自北域,且純陽未失的小道士,你猜她們會如何?”

在棲真子鐵青的臉色中,長離悠悠然的說道:“你覺得,她們能使出多少手段來拿下你?”

說完,他還揶揄般的說道:“我說的‘她’,可還不單指母狐狸,要知道,這狐域中的許多公狐狸可是葷素不忌的……”

說完,長離便輕輕的搖了一下古樸的小鈴鐺,清澈的聲音伴隨着棲真子黑如煤炭的臉色,實在是讓他愉悅極了。

他心滿意足的離去,也不管身後棲真子如何在心中咒罵。

等下次長離再過來的時候,已經是半月之後了,這一次去看,棲真子居然沒真的死掉反而是頑強的活着心魔,他便故作驚訝的說道:“居然還沒死,小道士,毅力可佳啊!”

其實他心中清楚這小道士必然是闢了谷的,上一次來見他時他那麼憔悴,也是因爲損了元氣又不得修養的緣故,所以,他能堅持到現在也不足爲奇。

可長離還是做出了這幅模樣,實則就是想要氣一氣這小道士,沒辦法,這狐域中的狐狸各各都敬他怕他,連於他說句話都瑟縮不已,他覺得實在是無趣,這時候有一個反應還算生動的小道士出現在他面前,他自然想要爲難爲難。

棲真子那張俊朗的臉看上去憔悴極了,束髮的木簪歪歪斜斜,嘴脣黏連在一起,沒有一分血色,就連那雙一向清醒的眼睛裡都佈滿了疲憊。

看見長離,他也不想說什麼了,他已經弄清楚了,這個大妖就是想戲弄他,看見他失了道者應有的清靜自在的模樣就格外的高興。

明知他在追尋異寶,下一刻就將異寶拿了出來,就爲了看他憤怒與懊惱的模樣,他不能讓他如願!

可緊接着他就看到長離右手擺了擺,束縛着他的藤蔓就直接將他鬆開來,他臉向下,砰的一聲落到了地上,心中還滿是不可思議,怎麼就放過了他?

這時候就聽到長離說道:“突然想起一樁事沒有解決。”

他一邊讓藤蔓捆了棲真子一邊往外走。一枝滿是尖刺的藤蔓直接捆在了棲真子的腳上,直接拖着他跟在長離的身後,依然是臉着地。

誇擦誇擦,道袍劃在滿是石子的地上是,發出不太動聽的聲音,卻也沒能遮過長離的話語聲:“你不是要爲那挖心的書生討個公道麼?本座今日心情不錯,就做件好事,助你一次,你可不要臨陣退場。”

長離的步伐明明不快,可在他說完這句話之後卻已經出現在了洞窟的入口,在接觸到天邊灑下來的陽關光的時候,棲真子聽到最後一句:“不然,本座可不會輕易放過你。”

話語入耳,縱然身處陽光之下,棲真子依然滿身寒意。下一刻,他已凌空飛起,原來是捆着他的腳的那根藤蔓將他甩了出去。

如同騰雲駕霧一般,他在半空中飛了一會兒,還沒等他體會到這其中的美好滋味,他便砰的一聲落了地,還是臉着地。

也幸好他功課做的好,基礎紮實不然這麼幾下非得讓他破了相不可。當然,這也是長離有意爲之,若是棲真子破了相,他們一族的狐狸不喜歡了怎麼辦,那他不是少了很多樂子?

縱然身體沒有了束縛,可棲真子依然不認爲自己迴歸了自由,他勉強的爬起來,那一張俊朗的臉上佈滿了灰塵,鼻尖還有一道赤紅的血柱留了下來。

感覺到鼻尖的異常,他還後知後覺的伸手摸了摸,看清楚那是何物之後,他滿臉的不可置信,然後使勁的吸着鼻子,妄圖把丟臉的證據吸回去,看得長離又是一陣好笑。

而在這時,又是一道詫異的聲音傳來:“族長。”聲音中除了意外以外,還有濃濃的敬畏。

發出聲音的狐十八在對長離行禮之後餘,還一臉好奇的看着棲真子。這個味道,是人族?還是人族的道士?

棲真子在聽到狐十八的聲音之後,身體頓了一會兒,然後他便迅速的端了起來,裝作落魄高人的模樣。

長離問道:“你是在替誰守墓?”他問的是狐十八。

墓?棲真子這才發現,他們來得是一座墓地。

墓十分的簡單,來祭奠的也只有狐十八一個,前些時日,狐域遭受大劫,族人們都忙着祭奠自己的至親,自然沒空來狐十八守着的墓前祭拜。

這時就聽到狐十八說道:“是梨娘。”

梨娘,一聽到這個名字,棲真子就想起了在書生書房裡見到的一張張梨花圖,他瞬間明白了什麼。

“梨娘死後心是不是空了?”他聽見長離對狐十八問。

狐十八回答:“是。”

就見長離轉過頭來,看着他:“可明白了?”

棲真子:“什麼?”

長離說道:“我狐族族人喜歡若是決定了伴侶之後,喜歡下一咒術,這咒術的作用便是同生共死。梨娘死了,身上有咒術的書生自然也就死了,沒有人挖他的心,他的心是自己融化的。”

棲真子想起書生屍身的異常,也覺得可能就是如此,可他還是皺起了眉:“這梨娘以咒術控制男子?”

長離搖頭,上挑的鳳眼中帶着一絲諷刺:“這咒術是對方同意了才能下的了的,若非書生承若了要將自己的心送給梨娘,他又怎麼在梨娘似乎突然沒了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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