閉關的洞府中,長離獨自坐在靜室,緊閉着眼睛。
靜室牆上的星粼石在昏暗的室內灑下了一層濛濛的光華,直到這時,才能清楚的發現,長離的臉色有多蒼白。
他眉心之處的那道狐形朱文看上去妖豔的刺眼,看上去都透着幾分不祥的徵兆。
長離在靜室中足足閉關了半個月,這半個月,他連絲毫的動彈都沒有,整個人端坐在蒲團之上,如同一個沒有靈魂的雕塑。
而在他的體內,翻涌氣血幾次都在衝擊着他的道體,讓他差點化出了原形。
他本不該在這個時候出關,可感應到狐族有難,他還是隻能出關。
在他閉關之前,也曾坐下了許多佈置,想着或許有了這些佈置不需要他狐族也能度過這一次難關,可沒想到,最好還是要他出手。
強行出關的代價是十分大的,至少他最近千年都無晉升之力,只不過,在出關之前,他已經到達了最後階段,提前出關也只是將這個結果提前了而已,所以說起來,他的境界還是提高了一層的,只不過有些不穩罷了。
呆坐在靜室之中許久,一點一點的等待着時間的流逝,一粒粒微笑的塵埃在靠近他的時候都被不知名的域碾碎,直到到了某一個點,長離才霍然的睜開了眼睛。
一口鮮血從他的口中吐出,然後又化作粼粼的妖火,在半空中燃燒,空氣中非但沒有血腥的味道,反而透着一絲怡人的馨香。
長離從蒲團之上座起,往靜室外走去,這個靜室是他爲了閉門破關而準備的,等閒人連門都摸不到,安全性還是有一定的保障。
從靜室中出來之後,他又在洞府中修養了半月,這一次,狐族縱然是重創了魈族,但自身的損失也不小,所以,格外的需要長離這樣的強者來穩定族羣。
而在長離閉關修養了一個月之後,他們纔敢登門來。
他們心中已經有了猜測族長閉關是爲了晉升,而這一次他強行出關肯定也傷及了自身,在卻夭隕落的那一個晚上,族長沒有露出明顯的異樣來,可這不代表着他就一點事都沒有,所以族人們在知曉長離閉關之後心中都隱含着擔憂。
這一次來長離洞府前的包含了狐族僅剩的一些族老,他們用一種滿是憂慮的目光看着長離,那怕長離的氣息比之閉關前要強上許多。
他們彙報的事說大不大說小也不小,長離也都認真的聽着,遇到必須要他親自處理的事他也會給個指示。
這一次狐族損失巨大,不過狐族能繼續延續下去那就算不錯了。這一次,本就是狐族應該經受的劫。
天地衆生都有他們各自的劫難,妖族向來成羣而住,且戾氣深重,所以這劫難就極容易從族人蔓延向族羣。
長離爲了應付這次劫難,也堪稱是苦心孤詣,最後攔截住卻夭與堯光的屏障就是其中一道佈置,可沒想到,這些佈置統統都敗在了卻夭的背叛之上,果真是天劫難逃啊。
真真是時也命也,到頭來,本該最輕易躲過這場劫難的人,最後應了劫,還真是讓人徒呼奈何。至於長離爲什麼要在這個時候閉關,是因爲,他自身的劫難也在這個時候到來,若他參與到整個狐族的劫難中去,只怕劫難會進一步擴大屆時狐族能活下來的族人只怕要沒幾個了。
在議了一會兒事之後,長離便打算打發他們走,而在在這個時候,狐十三又欲言又止起來去。長離問他:“還有何事?”
狐十三恭敬道:“前幾日,狐域闖進來了一個有點道行的道士,看上去來歷不煩我們也不好直接解決了。”
一個有點道行的道士?長離眉頭微微皺起,正打算說直接將他扔出狐域,可在說之前,他突然心中一動,一種莫名的感覺便驟然出現,他所幸改了話:“那便去看看吧。”
長離的話並沒有引起長老們的懷疑,本來,在閉關之前,族長就是一個有些散漫的人,雖然對許多事都不但上心,但一旦上心了還是會去探尋探尋,說不定,這次就是族長突然對道士這種人有了興趣,想去看看這個闖進來的人是何模樣。
長離到達關押的洞窟的時候,已是傍晚十分,絢麗的晚霞鋪在天際,宛若一片天火之海。
相比起以往的瑰麗中透着妖異與不祥,今日的晚霞還算得上的清明瞭。
洞窟中,一個看上去俊朗非凡的道士閉着眼唸經,唸的還是太上無方無妙洞玄經。
在感應到長離出現的時候,這道士霍然的睜開了眼睛,緊縛着他的藤蔓也隨着而動,藤蔓之上的尖刺又往道士的身體裡刺進去一些。
一股不算濃烈的血腥味在洞窟內蔓延,可這道士的神情卻無甚變化,頂多在藤蔓剛開始動彈的時候皺了下眉頭。
狐十三說這道士有幾分本事,自然不是光用眼睛看的,這點從狐十三身上又重了幾分的傷勢可以看出,也能從這人現如今那狼狽的模樣看出。
不管怎樣,能在第一時間發覺長離的存在這個道士就確實有本事,還不止幾分,雖然長離也沒有隱藏就是了。
在長離走進的過程中,那些盤踞在地上的毒蛇就迅速將路讓開,生怕亂了他的步伐。
隨着長離的走近道士臉上的警惕之色就越重,他率先發問:“你就是這一羣妖族的族長?”
長離點頭神色冷淡而隨意,眉眼間還帶了一些懶散,他問:“人族的小道士,你來這裡又是爲何?”
雖說狐族前些日子經歷了一場殺戮,可這事卻不是道士會管的,若是讓他們知道事情的由來,只怕還要拍手稱快。
道士似乎是不滿意那個小字,可他想想眼前這人可能擁有的年齡,皺起的眉頭又慢慢的平緩了下去,他語氣有些衝的說道:“我來爲人討一個公道。”雖然話中帶着一絲侵略意味,卻難得的沒有說謊。
雖然不知道眼前這個大妖的修爲,可棲真子還是知道在他面前說謊是不可取的,光是他感覺到的明面上的修爲就已經足夠和他們這一派的掌門相比了。
而他直接問及自己的目的,而不是出身來路,就足以說明,他實力極高,不懼怕道門。
“討個公道?”長離挑眉,覺得有些意思。
狐族纔剛剛經受了一場劫難又怎會又族人出去爲非作歹,還讓人找上門來‘討公道’?他也沒有繼續問棲真子,而是直接掐算起來。
看着長離那極其熟練的掐算手法,棲真子眼中的驚色怎麼掩也掩飾不住。
雖然這位大妖表面看上去淡漠清靜,一派仙人風度,可這並不能掩飾他的真實身份,他是妖啊,還是大妖,又怎麼會掐算這種道門的手段?
按理說這等級的強者已經上應天心,能夠模糊的感應一些事情,可這絕不是用掐算的手法,而是一種冥冥中的感應。
人族中的強者也就罷了,學了一點卜算的方法也是正常,可妖族不是一向不屑於這些小伎倆的嗎?怎麼面前這位大妖用的如此熟練?
不過三個呼吸的時間,長離便已經得到了他想要知曉的東西,不過,他倒是對棲真子口中的‘討公道’存疑,他眼中的興味漸漸的淡去,神態也趨近於懶散,看着不遠處的山岩道:“事情我已經知曉了。”
棲真子看他這無動於衷的模樣心中也生出不妙:“那你想要怎麼樣?”
“怎麼樣?”長離還真就思索了一會兒,這件事在他看來沒什麼意思,不過,用來爲難爲難這小道士還是可以的。
“我是知曉了事情的始末,可我爲什麼要告訴你?”
棲真子:“你不告訴我我也會查出來。”
長離:“你出的去?”連這座洞窟都出不去還想着在狐族內查探,開什麼玩笑?
棲真子:“……”
他有些惱怒:“你要怎樣才肯放開我?”
長離雙手揹負在身後,看上去悠閒至極:“這個不急。”
他轉過身來,看着棲真子,眼神悠然而淡泊:“你先告訴我你的來歷。”
棲真子頓了片刻還是開口說道:“貧道來自北域,蒙回真道授業,此番下山是爲遊歷天下,鍛鍊道心,在靠近南域的時候,遇到了一個被挖心的男子,於是一路查詢而來。”
回真道,北域一個實力不錯的道派,而南域一向是妖族的地盤,狐域所在的方向確實是南域以北,所以棲真子口中的話倒是沒什麼破綻,而話中的真假長離也自會判斷。
洞窟深邃而幽暗,唯有一線天光從不知名的縫隙照進來,照的長離的眼神格外的幽深,他點了點頭:“回真道?”語氣有些莫名。
然後再棲真子有些忐忑的心情中,又悠悠的說了一句:“也罷,你出身何門何派我也不太關心,反正在勢大也勢大不到哪裡去,看你說了七分實話的份上,我也就不計較了。”
聽了這話,棲真子一顆心沉了半截,他確實不是出身回真道,而是出身清玄明真道,是回真道的出身主脈,回真道便是從清玄明真道劃分出去的,所以他說自己是回真道的弟子還算有幾分真。
可,這兩脈的弟子的重要程度是完全不同的,不說清玄道如今的勢力,就說它在天下道門中的地位就不可低估。
而他身爲清玄道的弟子,還是嫡傳的弟子,卻落入妖族的手中……
長離看着棲真子臉上變化的細微表情,輕輕一笑:“你既然敢闖入妖域,就還有心理準備纔是,落入妖族手中,不是很正常?”這笑容,怎麼都透着不懷好意。
他又補充了一句:“我可不怕道士找麻煩,哪一脈的道士都是,所以也不用指望我輕易放你離開了。”意有所指。
聽到這話,棲真子心又沉了一份,他裝作沒有聽懂般的說道語氣:“你要知道的我已經說了,你還要怎麼樣?”語氣透着些疲憊。
長離不疾不徐的說道:“你且與我說說,那死去的人是何等模樣。”
雖然不知道長離話中的用意,但棲真子在頓了一下之後還是說道:“是個容貌俊秀的書生,聽說是極有才,家境確實不太好,家中還有一個病弱的夫人,在出事前以給人抄書寫信爲生。”
“書生啊……”長離語氣莫名的帶這些感慨,爲什麼他們妖族的女妖都喜歡這一款呢?
他其實不太明白,像這種一無才,二無錢,身體不太強壯,家中已有妻室的男子爲何能得到族人的喜愛?難道是平日裡見慣了武力強大的族人,便想要柔弱的小情郎中和中和口味?
他搖搖頭,然後又問道:“還有呢?”
“聽聞那書生雖然家境貧寒,卻極受女子歡迎,有許多女子都盼着他妻室病死,好自己嫁給他,還要給他帶來大筆的陪嫁,還讓他不那麼辛苦,這一次書生意外死去,實在是讓那處的許多女子好一陣傷心,卻也讓許多父母鬆了一口氣。”
嘖,能哄了這麼多女子倒貼,這書生本事到時不小,他們族中的許多的公狐狸都做不到這個程度。若他只是個尋常人,那他還真是天生吃小白臉這碗飯的。
長離先不做評價,他接着說道:“還有什麼,直接都說出來,藏藏掖掖的做什麼?是生怕自己死的不夠快?”
雖然語調依然平緩,可話語中的意思還是讓棲真子冷汗直冒,他苦笑了一聲,還是說了出來:“這書生,聽鎮上人說來,原本是極迂腐的,讀了許多年的書也只有一個秀才功名,可在最近一兩年裡,卻好似開了竅一般,爲人也活泛了起開,也正是在這段時間裡,他得了許多女子的歡心,讓她們非君不嫁。”
長離挑了挑眉:“奪舍?”
棲真子偷覷着長離的面色,卻被長離抓了個正着,看着眼前大妖那似笑非笑的臉色,他頓時不敢說謊了,只能悻悻然的將自己得知的,最有價值的一個消息說了出來:“似乎是覺醒了宿世記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