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道爲什麼,江小魚對於別人的目光特別敏感,尤其是被陌生人掃視的時候。當江城第三次打量她的時候,她終於忍不住了,扭頭看向他,低聲問道:“江秘書可是有話要說?不妨直說。”這樣偷偷看來看去的,總覺得有些鬼鬼祟祟,讓人怪不舒服的。
江城被她抓了個正着,嘿嘿一笑,將憋了半天的話,終於問出了口,“江醫生,你真的不記得我了?”
要說江小魚從小到大聽過最多的一句話是什麼,絕對不是她的名字,就是這句“你不記得我了”!就因爲她的短期記憶力,真是害苦了她,每次都要跟別人解釋半天。
江小魚心中嘆息一聲,扭頭又看了他兩眼,搖了搖頭說道:“哦,不記得了。”
what?江醫生你怎麼能如此平靜地說出這句話!你知道對我的打擊有多大嗎?我好歹也是個高富帥啊,當然總裁是升級版高富帥。
江城聽了她完全不帶感情的一句話,一口老血差點噴出來,他忍了又忍,才咬牙蹦出一句,“江醫生,咱們上個月才見過啊,就在蔣氏集團新大樓的大賣場,你不是見義勇爲,救了一個患有暈血症的人嗎?想起來了嗎?當時你身邊還跟了個好朋友,高高瘦瘦一女孩,你們兩一起的。”
經他的詳細描述,江小魚好像終於想了起來,畢竟救人那種事印象相對比較深刻,腦子裡突然就有個模糊的印象。她點了點頭,“嗯,好像確實有這麼回事。”
江城一聽,竟有些欣喜若狂,原來我還是有些魅力的,這不就想起我來了嗎?可惜還沒高興幾秒鐘,突然耳邊又傳來一聲問句,差點讓他將喉嚨口的老血噴出來,“你是那個患有暈血症的病人?”
臥槽!原來江醫生不僅不記得我了,連總裁都不記得了!看來不是我的人格魅力有問題,也不是我的外貌長相有問題,純粹是江醫生的記憶力有問題啊!
至於江城爲何會得出這樣一個結論,就好比,總裁那種升級版的高富帥,一般人見了都很難忘記的,可江醫生偏偏不記得了,這隻能說明,江醫生的記憶力肯定有問題。而且一視同仁,沒有獨獨記住誰,也沒有獨獨忘記誰,怎麼這樣一想,還有些小激動?
一想到待會總裁見到江醫生的場景,怎麼就莫名興奮了呢!感覺渾身的血液都在奔騰啊,渾身的每一個細胞都在躁動啊!終於可以在總裁那張千年不變的冰塊臉上,看到其他一些生動的表情了嗎?好期待啊!
江城在心裡想完這些,才發現江小魚還在看着他,等他的回答呢。但是一想到總裁和她見面的場景,就不想回答這個問題了呢。剛好電梯叮的一聲,他急忙伸出一隻手,做出請的動作,“江醫生,到了,請跟我來。”
無良的江城帶着江小魚走進了總裁辦公室,原本等着在邊上看笑話的人,還沒出聲,就聽到總裁涼涼的聲音,“你出去吧,我有事諮詢江醫生。”
江城原本雀躍的心情一下子墜到了谷底,心裡大呼,總裁,你果然變了!以前你跟心理醫生見面的時候,從來沒有讓我出去過,你和江醫生之間絕對有什麼不可告人的秘密,所以才把我趕出去!
沒有看成笑話的人失落地走了出去,總裁都發話了,誰敢不從。江城偷偷地看了蔣雲琪兩眼,才慢吞吞地走了出去,還不忘把門關上。哎,多麼難得的一次機會啊,真是白白浪費了。
江小魚看着坐在總裁椅上的男人,也許是出於精神科醫生的習慣,見到患者,總是習慣性地先偷偷地觀察一下其精神狀態。男人長得不錯,五官深邃,劍眉星目,只是性子應該有點冷,看起來好似被冰雪覆蓋,讓人不能靠近。
這種性格的病人她倒是經常見到,不過是想要用這種方式來保護自己。不主動跟外界接觸,或是不讓外界的人輕易闖入他的生活,就把周圍一切冰封起來,包括他自己。她還未打量完,已經聽到了男人的聲音,“你好,江醫生,我是蔣雲琪。”
蔣雲琪?難道他就是蔣氏集團的總裁?爲什麼如此年輕?看起來還不到三十歲,竟然就能管理這樣一家大公司,簡直顛覆了她的想象!江小魚心中翻江倒海,面上卻努力做出鎮定自若,她伸出手跟他友好地握了握,“你好,我是江小魚,你就是蔣氏集團的總裁?今天要找我諮詢的就是你?”
蔣雲琪聽她如此說,臉上的表情有些複雜,似乎帶着些驚訝,又似乎帶着些薄怒,他的手不覺加重了力道,聲音也降低了些分貝,“你不記得我了?”
哎,又是這句話,江小魚有些憂愁地想着,你們又不是我爹媽,我憑什麼要把你們深深地記住啊?真是好沒道理。她的手感覺到一絲輕微的痛,不覺皺起了眉頭,聲音也略威嚴,“蔣總裁,既然已經認識了,還請您鬆開貴手。”
蔣雲琪將她的全部表情看在眼裡,又怎會看不出她臉上的不耐,她不僅不記得他了,還對他很沒有耐心,相比較於自己的激動、期盼和渴望,她竟然一點感覺都沒有!
他的心底忽然升起小火苗,蹭蹭地往上冒,手非但沒有鬆開,反而越握越緊,眼裡慢慢地有紅色涌上來,幾欲吞噬他的理智。
江小魚的手被他捏得很痛,眉頭越皺越緊,嘴裡忍不住發出一聲低喃,腦子在飛速運轉,既然他找精神科醫生,那肯定是精神有問題了,難道是狂躁症?一言不合就發脾氣那種?難不成也要把他當成醫院的患者一樣,當成小孩子來哄?也不對啊,倘若他真的病得很重,要如何管理這樣一家大公司?
蔣雲琪聽到她的痛呼聲,才終於找回了一些理智,慢慢地放鬆了力道,一雙獵鷹般鋒利的眼睛死死地盯着她,不死心地又沉聲問了一句,“你真的不記得我了嗎?”
江小魚被他的聲音拉回神智,也同樣深深看了他幾眼,然後慢慢地搖了搖頭,“我們曾經見過嗎?”
蔣雲琪見她神情認真,一雙眼睛好似水晶球一般盛滿了水,滿是真摯,根本不像是在撒謊。像他這種經常跟各種各樣的人打交道的,形形色色的人都見過,只要看一下眼睛,就知道對方在想什麼,或是猜出對方是否在說謊。所以他一眼就斷定江小魚並沒有在撒謊。
可正是因爲她沒有撒謊,心裡才更難受!她沒有撒謊,那就說明她真的把他忘了!不管是一個多月前病發的自己,還是十多年前的自己,全部都忘記了,一絲痕跡都沒有留下!
蔣雲琪慢慢地鬆開她的手,臉上是神秘莫測的表情,突然苦笑一聲,竟有些自暴自棄的意思,一切的一切都是我自己造成的,如今這種結局,也算是惡有惡報吧。
蔣雲琪看着她驚疑不定的臉,看着她小心翼翼打量的眼,心裡越發難受,她定是在懲罰我吧,所以才把我忘記。相比較於其他的報仇方式,忘記纔是最讓人痛徹心扉的吧。因爲忘記則意味着,她已經把你這個人完全驅逐出她的全世界了!
想到此處,不禁心頭一酸,眼眶一熱,突然有種想流淚的感覺。心底有些莫名,真奇怪,自己都有多少年沒流過淚了,現在居然生出了流淚的衝動。他看着江小魚懵懂的眼,突然就笑了,笑得很大聲,“好,很好,忘了好啊。”
面對突然大笑起來的蔣雲琪,江小魚徹底蒙圈了,這到底是怎麼回事?難不成這個大總裁真的神經有問題?而且看樣子病得不清啊。一會兒莫名其妙地大笑,一會兒無緣無故地使用暴力,想來真是病得很嚴重啊,難怪要請醫生。
江小魚嘗試着跟他好好溝通,就像對待醫院的病人一般,把他當成小孩子,小聲哄道:“我們以前真的見過面啊?你不要難過,那不是你的問題,肯定是我不記得了,我的記憶力很差,一般一個月以前的事,就忘得差不多了。而遇到的人,除非經常看到,否則基本上記不住。”
蔣雲琪一聽,下頜突然就繃緊了,雙眼如炬爆射出精光,他快步走到她跟前,雙手牢牢地鉗住了她的手臂,急急問道:“你說什麼?你的記憶力很差,根本不記得發生過的事?爲什麼會這樣?什麼時候的事?你以前不是這樣的啊!”
我以前不是這樣的?他怎麼知道啊?可是我從十歲以後就這樣了啊,難不成他認識十歲以前的我?江小魚突然也有些心潮澎湃,聽完他的話後,心跳如雷,不可遏止。她目光復雜,有些不確定地問道:“你認識我?很早以前就認識?”
蔣雲琪聽她如此問,那就是默認了嗎?她真的是很早就變成這樣了?他忽然覺得有些莫名的悲傷,爲什麼會這樣?但如今卻不是跟她坦誠一切的時候。
他漆黑的眼眸中掠過一抹幽光,突然就鬆開了她的手臂,淡然說道:“也許曾經見過吧,我剛剛說認識你的意思是,一個月前你曾經救過我的命,就在商場裡,我有暈血症。”
江小魚一聽,又聯想到剛剛江城說的話,才恍然大悟,驚呼道:“啊,原來你纔是那個暈血的人,我還以爲是剛剛那人呢。對,就是你的秘書,我還以爲暈血的是他呢,那你今天找我來,就是爲了你的暈血症嗎?”
蔣雲琪聽她提起江城,將前後的事情想了想,一下就猜到了故事的大概,不覺輕嗤一聲,“江城那個臭小子,真是看熱鬧不嫌事大。”
說罷,纔看向江小魚,緩緩說道:“對,就是爲了我的暈血症,你當時也看到了我病發時的情景。是不是已經察覺到了,我的暈血症比較嚴重,不知是否有什麼根治的辦法?”
江小魚眼中露出一絲同情,臉上滿是深思的表情,“你的暈血症多少年了?是從什麼時候開始的?起因是什麼?據我當時觀察,你的暈血症十有八九是由精神性創傷引起的,這種心理性恐懼引起的暈血症,相較於生理性的暈血症,更難治療。因爲跟你的經歷有關,若是想要治好,還需充分了解當時發生了什麼事。就好像心病還須心藥醫,是同樣的道理。”
什麼時候開始的?由什麼引起的?蔣雲琪猝不及防間被問及這個問題,眼睛裡卻只有血紅一片,無邊無際的紅,遮天蔽日,將他整個人都籠罩其中!他就像是血色蛛網上被捕的昆蟲,牢牢地釘在其上,煎熬地等待着死亡!
腦子裡好似有炸彈爆裂,砰的一聲,血雨瀰漫,再也看不清任何方向。蔣雲琪突然痛苦地捂住頭,原本高大挺拔的男人突然跪了下去,就像是刑場上等待死刑的犯人,百般掙扎,嘴裡溢出嗚咽聲。
江小魚被他突然的動作嚇壞了,但轉瞬間已是一片清明,實在是這樣的場景在醫院可謂家常便飯,甚至比這更粗暴更慘烈更不忍直視的,她都曾經歷過。她反應迅捷,蔣雲琪剛剛跪到地方,她已經兩步走到他跟前,將他抱進懷中,輕輕地拍着他的背。
待蔣雲琪稍稍平靜了些,她才慢慢地拉住他的手,一雙小手代替他的大手在太陽穴上輕按捏揉,聲音好似湖面吹來的風,帶着清爽的涼意,浸透到心裡,驅逐了悶熱的煩躁,“雲琪,雲琪,不要怕,告訴我,你看到了什麼?在你的腦子裡有什麼在閃現?爲何你會如此恐懼?”
蔣雲琪好似被蠱惑一般,原本冰冷的眉眼慢慢變得溫和,原本暴虐的心情慢慢平靜下來,眼裡遮天蔽日的血霧被大片大片的玉蘭花取代,鼻尖隱約有玉蘭花香。他以爲自己還深處夢中,只有一人在冰冷的雪原上狂奔,看不到盡頭,也看不到任何人。
恍然擡頭間,有白色的玉蘭花大片大片地落下,好似雪花一般,很快將他包圍。那一瞬間,所有的冰開始消融,冰原慢慢地化爲水,變成一個清澈透明的湖,波光粼粼。湖邊種滿了玉蘭花樹,花開熱烈,隨風吹到湖面上,好似爲湖穿上了花的嫁衣。
他原本站在無邊無際的冰原上,卻突然聽到了淙淙的水流聲,夾雜着少女銀鈴般的笑聲,如笙如簧。他本以爲自己會沉到水下,卻發現被湖面的玉蘭花拖住了身體。他忍不住轉頭看向湖邊,花樹下有人在輕歌曼舞,許是發現了他的注視,少女突然轉頭看向他,紅脣輕啓,甜甜一笑,“雲琪哥哥。”
聽到聲音的一瞬間,他的眼淚突然崩潰了,就像是消融的冰雪化爲水,順着眼眶流下來。他突然拔足狂奔,在玉蘭花鋪就的水面上狂奔,想要抓住那道身影。他一邊跑,一邊聲嘶力竭地喊道:“魚兒妹妹!魚兒妹妹!”
可他卻怎麼也跑不到岸邊,只看着成片的玉蘭樹近在咫尺,少女就站在花樹下,可就是跑不到,亦抓不到。越是靠近越是心悸,她就像蝴蝶一般振翅欲飛,彷彿輕輕一動就消散在空氣裡了。他目眥欲裂,仰天大吼,“小魚兒,小魚兒,你不要走!”
可終究天不遂人願,他始終跑不出那片湖,也始終抓不到少女的手,慢慢地玉蘭花謝去,隨着水流漂向遠處,而少女對他甜甜一笑,忽然朝着他飛奔而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