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小魚腳步一頓,轉頭看她,語重心長地說道:“小李,你要記住,這裡是精神病院,不是普通的醫院。這裡的患者也不是普通的患者,都是精神病患者,他們根本不知道自己在幹什麼,又身在何處。爲了讓他們慢慢地恢復,你記得一定要順着他們來,給他們想要的希望。
他們就像是小孩子一樣,心思很單純,只要順着他們,他們就會很聽話,也會很配合。即使是神經不太正常的病人,他們的心底依然存着希望,而我們就是要通過交流,發現他們心底僅存的那點希望,鼓勵他們繼續去追尋。”
小李若有所思地看着她,過了會兒才點頭說道:“我知道了,江醫生,難怪那麼多病人都只聽江醫生的話,原來江醫生總是給人帶來希望呢。我也很喜歡你呢,江醫生。”
突然被醫院的小護士表白了,江小魚有些哭笑不得,擺了擺手,朝院子裡走去。小李看着她走進院子裡,站在陽光下,好像天使一般,渾身還發着光。看着她溫柔地蹲下身,不知說了句什麼,輪椅上的人就笑了。
小李好奇地問了問身邊的人,“我剛剛聽到江醫生喊她媽媽,那是江醫生的母親嗎?”
原本一直跟在兩人旁邊的護工小秦,也站在窗前看着玉蘭樹下的兩人,這樣看着,真的好像母女一般,甚至比母女還親。他搖了搖頭,“不是的,那是江醫生剛來咱們醫院時,接手的第一個病人。聽說江醫生來醫院實習的時候,那個女人就拉着她的手不放,說那是她的孩子。
這個病人十多年前就在咱們醫院了,卻從未見過她的子女來看她,也許是太寂寞了,所以見到江醫生後,纔會把她錯認成自己的孩子吧。江醫生就像天使一樣,從那以後就經常來醫院,實習結束後就留在咱們醫院當醫生了,十有八九也是因爲那個女人。
這一轉眼過了四年,那個女人更是把江醫生當成了自己的孩子,每天都吵着要見她。江醫生也把她當成是親媽一般照顧着,真的是無微不至。爲了病人的病情穩定,每天還要喊她媽,牀前牀後地伺候着,我在醫院這麼久,還是頭一次見到像江醫生這般善良的人,真的就是天使。”
小李聽了他的話,驚訝地張大了嘴巴,以前總是聽說白衣天使,白衣天使,如今剛剛來醫院工作,就真的見到了一個,而且還長得那麼好看,真的就是天使啊。她雙手託着腮,一臉羨慕地說道:“江醫生真是個十全十美的人啊,她就是我的女神!”
小秦聞言,伸手摸了摸鼻子,小聲說道:“嘿嘿,其實江醫生也不是那麼十全十美,她記性比較差。若不是三天兩頭在她跟前晃,不出一個月,她絕對認不出你了。我剛來醫院的時候,就經歷過這種事,想想還覺得挺好玩的。”
小李又是一張不可思議臉,轉頭看向玉蘭樹下的江小魚,忽然捏了捏拳頭,鄭重說道:“這不算是什麼缺點,爲了讓女神記住我,我一定會每天在她跟前晃兩回的。”
小秦看着已經走火入魔的小護士,呲了呲牙,笑着說道:“那就祝你好運,我先走了,那邊叫我了。”
小李也跟着走過去,“我也要走了,該去給二病房的拿藥了。”
被兩人偷偷議論了半天的人,完全無所覺,還在玉蘭樹下陪輪椅上的人說着話。好像輪椅上坐着的並不是一個精神病患者,只是一個普通的病人一般。
玉蘭花花瓣展向四方,花葉舒展而飽滿,異常驚豔,滿樹花香,樹下一對感情深篤的母女,成了初春時節最美麗的風景。明明是精神病院裡,明明四周的牆壁都是白色的,整個院子卻滿溢着溫情。不知從哪裡傳來相機的咔嚓聲,似乎想要將這一刻永遠地定格住。
牀頭的小燈暈着黃色的光,牀上的人額頭上滿是冷汗,眼皮顫動,似乎身陷夢魘之中,苦苦掙扎。
漫天的血色遮住了他的眼睛,那血就好似開在黃泉路上的曼殊沙華,綿延千里,刺透人的眼膜,直欲鑽進心裡,將人拉進無窮無盡的深淵裡。耳邊好似地獄鬼魂的哭嚎聲,嗚嗚飲泣,將整個身體都裹纏住,再也掙扎不得。
蔣雲琪突然睜開眼睛,眼瞳深紅一片,好似瀰漫着鮮紅的血,他張開嘴大口地喘息着,額頭上的冷汗滴落在被子上。他伸出雙手捂住眼睛,後背微微顫抖,就像困獸一般,掙不脫束縛。
也許過了幾分鐘,又或許過了幾十分鐘,他拉開牀頭的抽屜,從裡面抽出一張照片,照片正中是一棵玉蘭樹,花開得正熱烈,茂密的遮天蔽日,所有的花都好似在趕赴一場盛會,爭先恐後地妖嬈綻放。樹下是兩個人,她們在陰影裡,卻依然可以清晰地看清兩個人的面容。
輪椅上的人約莫五十歲年紀,身前蹲着的少女二十五六的年紀,真是最燦爛的年華,笑起來比枝頭的玉蘭花還嬌豔。她蹲在老人身前,不知在說着什麼,但是看兩人的神情,隱約可以猜測到,她們很開心,就像閒話家常的母女一般。
蔣雲琪將照片拿在手上,一雙冷冽的眼睛直直地看向照片上的人,目光幽深,好似暗夜的井。他拿起牀頭的手機,撥出一個號,“江城,幫我預約一下天空精神病院的江小魚醫生。”
對面的人似乎還在睡夢中,過了幾秒鐘才反應過來,幽幽問道:“總裁,您是突然有專門的家庭醫生嗎?不都跟了您十多年了嗎?沒人比他更瞭解您的病情啊,現在突然換醫生的話,對您的健康是不是很不利啊?而且那人,我們都不知她的底細,萬一她把您的病透露出去,對咱們公司也不好啊。……”
話音未落,已經被打斷了,蔣雲琪一手按揉着太陽穴,聲音低沉了些,“你的廢話實在是太多了,讓你預約你就去預約,我自有決斷。江城,有些事不是時間長短的問題,心病還須心藥醫,我逃避了這麼些年,也該面對了。”
電話那頭滔滔不絕的人突然閉嘴了,過了會兒才幽幽說道:“總裁,你變了,我們從大學的時候就認識了,我還不知道你嗎。自從一個月前在商場發生那事後,你就一直心神不寧的,好像一直在等什麼電話一樣。現在突然又要換主治醫生,你要預約的那位江小魚江醫生,是不是就是那天救你的那位?你和她是不是以前就認識?……”
蔣雲琪再次打斷了他的話,腦子好像更疼了一樣,他低嘆一聲,“江城,你倒是沒變,還是這麼話多,就像個老媽子,不跟你說了,我要睡了。”
說罷,急匆匆地掛斷了電話,好像生怕對面的人再說出點什麼一樣。
蔣雲琪將手機扔在牀頭,又看了幾眼照片,才小心翼翼地將照片放在枕頭下,慢慢地閉上眼睛。
不知過了多久,他再次入夢,這次沒有漫天的血色,只有一片耀眼的白,是玉蘭花的白,空氣裡還飄散着香氣。他站在一棵茂密的玉蘭樹前,眼睛定定看着在花樹下翩翩起舞的人。他好像癡了一般,心裡只剩下一句詩,公子王孫芳樹下,清歌妙舞落花前。
他伸出手想要將那抹身影抓住,卻害怕打破這個美夢,終究是一根根蜷起手指。他就那樣呆呆站着,像個小偷一樣,將少女的美偷走,將少女燦爛的笑偷走,將少女深情的眼眸也偷走。
年年歲歲花相似,歲歲年年人不同,當繁花落盡,春去秋來,你可還記得那個在你夢中起舞的人?
江小魚早上剛剛到醫院,就被院長叫了過去,看他表情一臉的神秘兮兮,正盯着自己。她被盯得渾身發毛,坐都坐不住,直接問道:“院長,您找我什麼事兒啊?爲什麼不說話?您這樣盯着我看,很恐怖的呀,不會是我被人投訴了吧?”
陳院長當即收回了打量的目光,一臉的若有所思,沉聲問道:“你可是我們醫院的招牌,怎麼可能有人會舉報你。我就是想問一下,小江啊,你跟蔣氏集團有什麼關係嗎?”
蔣氏集團?聽着怎麼有些耳熟?江小魚腦子轉了兩圈,就像是老化的發動機一般,再也轉不動了,無力說道:“聽着有些熟悉,但實在想不起來了,院長,你又不是不知道,我的記憶力不怎麼好,大家都送外號金魚腦袋。據說金魚的記憶力只有七秒,我比之稍微強那麼一點,大概是一個月?反正過了一個月,就不怎麼能想起來了,您這樣突然問我那不是難爲我嗎?”
陳院長皺眉思索了一下,才瞭然地點點頭,“嗯,好像確實如此,還是不難爲你了,哈哈。今天一大早就收到了蔣氏集團總裁秘書的電話,點名要你上門就診。雖然我一再強調,我們醫院沒有上門出診的慣例,但是,哎,你知道的吧,咱們醫院最大的贊助商就是蔣氏集團,每年都會撥幾十萬。你說,我也不能因爲這,把人家拒絕吧?而且還是蔣氏集團的總裁。咱們做人啊,就是講究一個禮尚往來,他們對咱們醫院有恩,咱們也不能見死不救啊。而且就只是出個診,不在醫院治療而已,畢竟精神病不是普通的病,傳出去不好聽,輕則影響他們總裁的名聲,重則他們整個蔣氏集團都會受波及。萬一因爲這事,傳出什麼不好的傳聞,他們集團的股票都會下跌的。我思來想去吧,你還是走一趟吧。小江,真是辛苦你了,這個月給你加獎金啊。”
江小魚聽完這一大段,才恍然明白過來,感情說了半天,就是讓我出外勤跑腿,給一個公司的大老總看病啊。果然,有錢人就是喜歡裝大爺,哎,誰叫人家有錢啊!院長把醫院的贊助費都說出來了,還關係到整個醫院的正常運營,這高度都上升到醫院了,她一個小醫生又能說什麼呢!
她勉強露出一抹笑,看起來有些皮笑肉不笑的樣子,要多敷衍就多敷衍,“知道啦,院長,你把地址和聯繫方式給我吧。一會兒看完我的患者,就馬不停蹄趕過去,誠意滿滿了吧?”
陳院長滿意地點了點頭,眼中是讚許的目光,“小江,你真是咱們醫院的招牌啊,好好幹啊。”
江小魚拿到聯繫方式和地址後,就站起身離開了,走到門口的時候,又聽到背後有聲音響起。她轉頭看向陳院長,見他一副欲言又止的樣子,眉頭微皺,“怎麼了,院長?你還有事要交代給我?”
陳院長張了張嘴,“那個,你知道嗎,蔣氏集團的總裁,跟咱們醫院的……”話只說了一半,就戛然而止了,只揮了揮手,“算了,你走吧。”
額,這話只說一半,憋着不難受嗎?最主要是聽的人也很難受啊,總會忍不住去揣測,就像被胡蘿蔔吊着的毛驢一樣啊。江小魚都走出一段距離了,還在猜測陳院長那隻說了一半的話。
心中暗暗揣測,看來這蔣氏集團和醫院的關係非同一般啊,難道蔣氏集團的總裁跟我們醫院的哪個領導有瓜葛?或者說有什麼不得不說的親密關係?否則爲何會給醫院贊助那麼多啊。一般的集團都不會去贊助精神病院吧,除非那個集團的總裁精神有問題。
咦,這樣想來,蔣氏集團的總裁確實精神有問題啊,要不然爲什麼要偷偷看精神科醫生。江小魚好像發現了什麼秘密一般,心裡輕笑一聲,也沒放在心上。
她先是去看了看八號病房的女人,給她喂完藥,又交代了幾句,才放心地離開醫院,匆匆趕往蔣氏集團大樓。
江小魚站在大樓下的時候,擡頭看了看,心裡感嘆一句,看來這個蔣總裁不是一般的富有啊,也不知道多大年紀了,脾氣好不好。她心裡這樣想着,才拎着醫藥箱走了進去。進了門,就直奔前臺服務人員,小聲問道:“請問,你們總裁現在方便會客嗎?”
前臺的服務人員是個女的,打扮精緻,穿着公司的統一服裝,笑容溫婉,“請問您有預約嗎?”
預約?應該算是有吧,畢竟是他們讓來的。江小魚想了想,正要開口說話,卻突然聽到有人在叫自己。她轉頭朝聲音處看去,柔聲問道:“你剛剛是在叫我嗎?”
江城走到近前,見她一副看陌生人的樣子看向自己,心裡還咯噔一下,難道我長得就那麼大衆臉嗎?不是一個月前才見過嗎?怎麼一轉頭就忘了?虧她當時還把我劈頭蓋臉罵了一頓,真是白罵了呀!
他心裡神思複雜,面上卻恭謹有度,估計是別人聽到兩人的談話聲,將她往旁邊引導了一下,才低聲說道:“對,正是在叫你,你是天空精神病院的江醫生是吧?”
江小魚見男人態度恭謹,也禮貌地回了一禮,伸出手說道:“你好,我是江小魚,正是天空醫院的精神科醫生。”
江城有些激動地伸出手,與她交握了一下,“你好,江醫生,我是江城,蔣氏集團總裁的首席秘書。說來還真巧,咱們都姓江呢,想來五百年前還是一家呢。”
江城纔剛剛跟人握了個手,立刻又開始了話嘮模式。江小魚只是淺淡地笑了一下,跟着他朝總裁電梯走去。
兩人在電梯裡的時候,江城的目光總是有意無意地落在她身上,眼神幽深,不知在想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