後來他們說了什麼空明幾乎都聽不見了,只腦海中如雷鳴一樣響起紫僧對於陵的勸誡。
紫僧說:“隨生死流,入大愛河,愛河干枯,令汝解脫。”
於陵依然不以爲然,而空明想到這句話腦海裡始終能想起的只有於陵沉入水面時那雙攀着紫僧肩背卻滑到腰際的手。
隨生死流,入大愛河,愛河干枯,令汝解脫,這是華嚴經卷二六與楞嚴經卷四的內容,可佛經卻並沒有告訴他如何斷念。
上師說:“正因我修佛修法,所以我更要篤定的告訴你,世間萬事只有自渡,沒有他渡。”
空明發現現在他渡不了自己,自身難保了,他坐在這場無盡頭的萬年夢境之中,靈灼印在頸側反覆流轉着血光,有雙手搭上他的肩頭,空明回頭去看,心頭驀然一跳卻發現是岐玉,煙雲散去變幻轉眸已是竹林中。
岐玉看着他側頸的靈灼印,伸手輕觸了一瞬又收回了手:“近來可好?”
空明看着岐玉,他也是喜歡明王的人,而且和於陵一樣只喜歡明王,看見他空明很難不把於陵的身影重疊在他身上:“岐玉,我不是明王,別再來入我夢。”
他的意識裡,他的夢境裡,他的人生裡,被明王留下的一切塞得滿滿的,身爲空明就只能活在明王留給他的夾縫中,空明閉上了眼,再次睜開眼已經走出了岐玉的化境中。
他不信明王的陰影能蓋他一輩子不見天日。
靈灼印的光又穠了三分,印中的力量開始沿着經絡生長。
放着空明自己冷靜了這幾天林才俊終於坐不住來敲門刺探情報:“空明,沒死吧?”
門打開林才俊嚇了一跳,一臉驚恐的擔憂:“空明...你到底怎麼了?”林才俊還是第一次看見空明這種陰翳灰暗的神情,是被什麼奇怪的邪修奪舍了嗎?
“空明你還記得我是誰嗎?”林才俊在空明眼前招手,然後被一把推了出門。
“唉空明!點外賣吃不吃。”林才俊無奈的捶門。
門打開了,就一個字:“吃。”
林才俊向吳渡音傳達情報:“空明要化悲憤爲食慾了。”
二十分鐘之後外賣送來兩大袋的食物,吳渡音吃冰淇淋,林才俊叼根菸,沈祗寧拿了杯可樂,三人坐在旁邊看着空明吃。
吳渡音問了句到底怎麼了,空明沒回答她們也就不再提了,大家都安安靜靜的坐着,沈祗寧坐了一會起身看書去了,他知道空明是怎麼了,空明也應該明白了他一開始就不懷好意的在利用他,這種時候還是去做自己的事比較划算。
等到空明回了房間吳渡音坐在客廳繼續看東京貓貓,她有些納悶的皺眉:“我怎麼覺得他是因爲於陵才這樣的,於陵到底怎麼惹他了?”
林才俊繼續點菸,被吳渡音伸手掐了,只能在茶几上摸把瓜子磕:“我也是覺得是因爲於陵,能把空明惹成這樣我很服的。”
吳渡音想了想:“約出來大家見個面吧,最近有誰生日?”
“那就多了。”不會有比七月還多的生日了:“我們師兄弟四個全是七月的生日,七月十五鬼門開之後我們四個排着日子出生的好不好。”
“對哦,你們是乘着鬼門開掙脫出來的,七月十四給你們辦個開鬼門紀念趴?”吳渡音覺得他們這事也挺重要的,湊一起都辦了也不錯。
這建議很合林才俊的想法:“好啊,那我給師兄弟打電話了。”林才俊立馬掏出手機通知三人,不過他還算有自知之明,沒說是開鬼門趴,他是很瞭解自己師兄弟們的,要說是這種扯淡的東西,葉緣和鄭報國絕對是微皺一下眉說你少胡鬧,斐然呢則是會笑一笑說:“太無聊了你自己玩吧。”
所以他說的是七月十四吳渡音有事要告知他們,他們一定要在當天晚上六點準時到場,具體地址後面等吳渡音決定了再通知。
鄭報國鄭重的說自己會準時到,葉緣說明白了,斐然興趣缺缺,聽到師兄們都會到場才說一定會來,打完電話林才俊嘖然:“我這樣耍他們見面的時候絕對慘了。”
吳渡音說:“就當隊內大集合吧,我們也很少人數整齊的聚在一起。”
空明面朝牆壁坐着,窗外在下雨,每到夜裡都是雷聲轟鳴,靈灼印在頸側光徹夜流光,
白衣長衫的男童插袖坐在窗臺看着暴雨中的漆黑天空,透過烏黑的雲層感受到了有一顆星的光芒再加強:“明王醒得好快。”
“明王?又是哪位爲了你們妖魔道赴湯蹈火的勇士?”男童身旁的少年不經意的笑着。
男童側頭漠然的葡萄眼看向少年:“是我們,我們妖魔道。”
少年依然笑着:“別搞錯了,是你們需要我來拯救,不是我需要你們這羣妖魔鬼怪,是你們還是我們,由我決定。”
“明王曾喚醒過啓明星,他讓不會出現的啓明星出現在了世界上,仁王由此誕生,你欠缺些自知之明。”男童的語調始終很輕。
少年識相的打住了話題。
於陵也在望着落地窗外的天空,他沒想過竟有一天自己的一句話就能讓明王如此。
他忘了那個人不是明王,是一個叫空明的十七歲少年,他跟隨明王數萬年,見他第一面時便是在南海,那時明王與觀世音結緣已深,觀世音在紫竹林修法發願要以自己雙耳雙目遍觀世間苦難音聲,修成菩薩位後紫僧與她一同前往南海,紫竹林便移至南海,他本體是紫竹,從誕生以來便在風中寂靜無聲的生長。
修成人身禪坐林中萬年未發一言,聽聞法會時如來見他即笑,霎時廣大光明巍然十方,言:“此妖當爲不動明王。”
紫僧一言不發受十方萬千仙人衆讚歎,他垂眸便身居佛位。
聽聞有顆竹子竟然成佛了,他便想着要去看看,六界皆知明王喜歡禪坐,他去的時候果然也是在禪坐,明王就坐在紫竹林中一動不動,那就是他見紫僧的第一面。
他以爲紫僧至少會睜眼看他一眼,紫僧卻始終都好像沒發覺到他的存在一樣,他也盤坐了下來,坐在紫僧對面盯着他,他看紫僧看了三年,紫僧始終沒有看他一眼。
那時他嫌人界太喧鬧,妖界一堆吵吵嚷嚷的低級貨色,神界又總有點讓他心情不好,似乎世間就沒個可以讓人清淨舒坦的地方,他就那麼坐了三年,覺得世上沒有比這裡更清淨的地方了,於是決定要在紫竹林落腳,如此一念千萬年轉瞬即過,他們由相鄰變成了朋友,而他在彼此的關係中開始生出依戀。
於陵看着被遮蓋在雲層後的那顆星,上一世紫僧以妖身成佛,這一世空明要以人身修魔,是否明王的路註定是異道,哪怕他有心保護也無法遮蔽這份因果的牽引,反而因爲他的出現推動了因果的成熟。
空明依然趺坐在牀上,虛幻的意識之境中又一片巨大的碎裂鏡片立在他面前,界別真實虛幻的離境中一個僧人與空明對坐,空明睜開眼,那個僧人也睜開了晦暗幽紫的眸子。
空明看着他,兩人的目光在鏡中交接:“你已經死了。”
紫僧恍若未聞,嘴角以細不可察的弧度揚起淡笑。
看着紫僧的笑容空明一陣暴怒,可這是他自己,所以真是上火啊。
在空明一邊修煉一邊因爲紫僧上火時林才俊的修煉進度也不錯,尤其是上一世的記憶回來之後憑着那些經驗修煉格外的順,加上最近靈炁開始莫名其妙增多,他修這麼一段時間就連破三階入脈轉眼踏入了喚靈的門檻。
唯獨吳渡音差了些,她雖然大約的也還記得一些上輩子修煉的事情但基本都實踐不上,她的魂魄本就已經傷了,轉世之後因爲欲開仙道之門的刑罰命格也被毀得一塌糊塗,大病多年一醒過來肉身就被輪轉羅盤的力量限制住了。
她在修行的路上註定走不遠,能依靠的只有輪轉羅盤,而讓她困惑的是,她想起了前世卻還是不知道自己到底是要去做什麼,她還是不知道輪轉羅盤到底是怎麼落在她手上的。
她不能太認真的去想那個疑惑,認真的探索時內心深處會傳來窒息一般的疼痛。
沈祗寧作爲宿舍裡的唯一非修行人,他大多時候在看書或者上網,偶爾陪林才俊打打遊戲,和吳渡音一起去遊樂園,然後每天晚上九點半寫一篇日記。
宿舍唯一的客人就是李君皓,大家依然對他愛甩不甩的,其實這個時候他如果大吼一聲你們這羣王八蛋居然這樣冷落人家,能不能好好聽我說話,他們這羣人可能還吃這一套,但每次李君皓都笑容爽朗表情溫和做事還分寸極佳。
蠢小孩的世界容不下聰明的大人。
道文化總部園區A組區域中無常收到李君皓回傳的訊息,他撐了個懶腰坐直了身子,上拉的襯衫和偏斜的領口露出胸膛和腹肌:“君皓說那個叫空明的小鬼在閉關修煉,你說老大什麼意思,什麼事都讓他們攙和進來。”
坐在真皮沙發對面的鄭逐表情冷酷,這是他的常態,反而在面對外人時他的表情會鬆懈些,這裡是A組的區域,是屬於他的領域,他冷酷兇悍的表情盡數顯露。
“他們和我們不是一路人。”
無常看了眼手機又確認了一眼信息內容:“當然,一羣在命運的風口上被吹上天的母豬。”
“命運還會把他們吹得更高。”鄭逐表情更冷:“如果沒有人制止的話。”
無常玩味的摸了摸下巴:“如果上天註定了一些人的命運是來改變世界,這種辛苦的命運有什麼好爭的,我們就看着他們能走多遠。”
鄭逐搖頭:“等他們制服命運的時候,我們就制服不了他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