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昏時分,位於穆家村中心的族長大宅前,行來了幾輛帶廂的馬車,車子在族長家門首停了下了。
一位翩翩儒雅的年輕公子,緩步走下馬車,這位公子金冠束頂,錦衣華服,一張溫雅如斯的面孔俊美無雙。他的身後,跟着下來一位六七十歲的矮胖老頭兒,老頭兒慈眉善目,笑容可掬,見到有出來遛彎兒的村民注意到他們,便頻頻對人拱手。
二人身後的兩輛馬車裡,跳下五個高頭大馬的漢子,這些漢子們身材健壯,步履整齊,下車後,每人的肩上都扛着一隻碩大的箱子。
有眼尖的村民見了,指着那些漢子說:“瞧,這幾位不是昨晚幫咱村裡救人的那些好漢嗎?”
“對,正是他們,我認得那位方臉壯士,昨晚就是他幫我把我二大爺從屋裡救出來的,可連茶水兒都沒喝一口就走了,今兒見了他,我非得好好謝謝他不可,喂,壯士,您等等我……”
方臉、壯士、
聽到這幾個字,追風的臉一下黑了,腮幫子咬得緊緊的,像沒聽到那村民的呼叫一樣,大踏步的走到一邊去了。
自從隨主子來到這鳥不拉屎的窮鄉僻壤,別的沒什麼長進,名字到多了好幾個:方臉小摳、奔波兒霸、方臉壯士……
這些,可全都是拜那個可惡的女人所賜!
那女人詭計多端、着實可恨,把他們從不近女色的主子生生給迷惑住了,她指東,主子就不朝西,她說南,主子決不往北,爲了她,主子不惜忤逆皇后,讓皇后娘娘擔驚受怕;爲了她,主子不惜與天機子當面對決,置自己的性命於不顧。
至於爲了她,把他們這些隱衛高手派去救幾個鄉下人,再冒充什麼善人去捐贈賑災銀兩的事兒,就不足爲奇了!
“哎,壯士,你不認識我啦,我是昨晚您救得那位老大爺的侄兒穆三牛啊…。”
認出追風的村民趕上來了,把他堵在族長家門外的大樹下,親熱的和他攀談着。
“昨晚多虧了您,我二大爺纔沒被壓死,郎中說了,昨晚要是再晚救一會兒,我二大爺就不成了……”
“……”
“壯士,我想請您到我家喝杯酒,我娘年前醃的肥豬肉今天就開壇兒了,您來嚐嚐吧,可香了……”
“……”
“誒,壯士,你咋不說話呢?”
“……”
穆三牛一個人絮絮叨叨的說了半天,這位方臉壯士也沒回應他一句,反倒是臉兒越來越黑了,憨厚的三牛不明就裡,還以爲是他肩上的箱子太沉,把他給累的說不出話呢,就熱情的說:“壯士,您累了吧,來來來,您歇着,這箱子我替您擡。”
追風聽了,冷笑一聲,也不推辭,轉手將箱子放到穆三牛的肩上。
箱子一落到穆三牛的身上,頓時讓他的半天膀子都垮了下來,如壓了千斤墜兒一般。
“哎呦!我的娘啊!”
穆三牛被箱子壓得大叫一聲,‘噗通’栽倒在地上,追風眼疾手快的截住箱子,重新將箱子扛在自己的肩上,扭過頭,再不看他一眼。
“這裡面是啥呀?咋這麼沉呀?”
穆三牛揉着肩膀,坐在地上嘟囔着。
那個矮胖的老頭兒叫完門,聽到了穆三牛的話,回過頭笑眯眯的說了兩個字:“銀子!”
“銀子?”
穆三牛傻了!附近遛彎兒的村民也傻了!
這位方臉兒壯士得扛多少銀子,才能把穆三牛給壓趴下啊?而且,另外四位壯士的肩上,扛着和方臉兒壯士一模一樣的箱子,也就是說,他們的箱子裡,極有可能也裝着能壓趴下穆三牛的銀子!
族長的兒子聽到叫門聲,趕出來開了門,那南宮逸等人剛進大門,族長家的院子就被聞訊趕來的村民們給包圍了。
“你聽說了沒有,剛纔有一位富家的貴公子,帶着幾個大漢,扛着成箱成箱的銀子進族長家了。”
“是呀,我也聽說了,我還聽說他們就是昨晚幫咱村裡救人的那夥兒好漢!”
“乖乖!成箱成箱的銀子,那得多少銀子啊?我要是有了五兩八兩的,夠我重蓋幾間草房的,就心滿意足了……”
大家正議論着,族長家的大門忽然開了,老族長紅光滿面的走了出來,神情激動的對村民們大聲喊道:“諸位鄉親們,告訴大家一個好消息,昨日一位公子爺從咱村路過,正趕上咱村裡鬧了地龍翻身的事兒,公子爺憐憫我等窮苦百姓,願出資替各家重蓋新房,每家每戶,可以到我這裡支取紋銀八、十、兩……”
最後幾個字,族長的聲音拖的很長,怕是別人聽不清一般!
“轟——”
人羣中一下炸開了鍋,大多數人都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也不敢相信真的會有天上掉下餡餅兒的事,有人喊道:“老族長,啥時候可以到您那裡支銀子啊?八十兩,別是哄我們開心的吧!”
老族長底氣十足的大聲道:“銀子現在就在我家,諸位即可就可來支取!另外,家中有親人被地龍壓死的,可支取撫卹金二百兩,受傷的,酌情補償……”
說話間,追風逐月等五人,已經把那五隻大箱子擡到了院子裡來,‘砰砰砰’的打開箱蓋兒,頓時露出裡面足色細絲的白花花的銀子來……。
“銀子!真是銀子!”
有人驚喜的大叫起來。
頓時,大門外黑壓壓的跪倒了一片,又人念着佛,有人都高呼着,讓族長把公子爺請出來,大夥要親自給他磕頭謝恩!
穆仲禮也夾雜在人羣中,看着那五箱白花花的銀子,眼睛都直了,心‘砰砰砰’的狂跳着,差點兒從嘴裡跳出來!
穆采薇那小賤蹄子,到底勾搭上一個什麼樣的大人物呀?那可是一萬兩的銀子啊!眼兒都不眨的說送就送出去了,他這一輩子,不,是十輩子,也賺不到這麼多的錢啊……
李掌櫃從屋裡走出來,笑呵呵的對大家說:“衆位的美意,我家主子心領了,可我家主子是個愛清靜的,如今已經從後門離開了,諸位還是排隊來領銀子吧!”
“多謝公子救我們於水火!”
“公子的大恩大德,我們永世不忘……”
衆人山呼着,對着南宮逸離去的方向連連叩拜!
穆仲看着這壯觀的山呼叩拜場面,不由得酸溜溜的想起,若那公子是他女兒的男人,自己這會兒該有多自豪!
派發銀子的過程,是采薇事先安排好的,讓南宮逸以他的名義捐贈,李掌櫃協助派發銀兩,追風逐月等人守衛,以防有人財迷仙竅、見錢眼開,幹出什麼不理智的事兒來……
銀子一家一家的發下去了,得到饋贈的村民都感激涕零,唸佛不止,還有人向李掌櫃詢問公子爺的名諱,說要回去給他一天三炷香的立刻長生牌位!
當然,這些要求都被李掌櫃拒絕了。
輪到給穆仲禮發銀子時,李掌櫃忽然停止了那銀子的動作,帶笑不笑的看着他說:“慕大老爺,對不住的很,這些銀子沒有您的份兒”
“啥?憑什麼都有,就只不給我?”
穆仲禮冒着嚴寒,排了半天的隊,一聽說沒有他的份兒,登時急了。
“我家的房子也被地龍壓壞了,不信你跟我去看?”
李掌櫃笑呵呵笑道:“您家的房子壞不壞不打緊,要緊的事我家公子說了,公子的銀子只能賑濟窮人,據我所知,慕大老爺家昨晚就白白得了鎮上最好的街道的一處酒樓,算不得窮人,所以這銀子,你拿不了。”
穆仲禮一聽,心中頓時騰起一股怒火,感情是那小賤蹄子,因怨恨他們奪了她家的酒樓,故意爲難他,讓他再衆人面前丟醜的吧!她也不想想,他們之間是親人,她如今都這般富貴了,就算給他們一點兒又有什麼?可恨這小賤人,情願把成千上萬的銀子給了外人,也不肯給她親大伯、親爺爺、親奶奶花,當真是不孝至極,要是那位公子知道她這般的不悌不孝,還能寵愛她嗎?
想到這兒,他的目光頓時詭異起來。
後面排隊的村民等不及了,吆喝開來:“我說穆老大,您一家四口一大早不就滿村的說你家要搬去鎮上嗎?您都是富貴人了,還和咱們這些窮人攙和個什麼勁兒,還不趕緊着收拾了,回您的鎮上去。”
穆仲卿沒領到銀子,又被搶白奚落了一頓,臉上一會青、一會紫的,很不好看,但讓他高傲的拂袖而去,他還真捨不得那白花花的八十兩!
李掌櫃見他面色陰晴不定,遂笑道:“要是慕大老爺很想要這八十兩銀子,老夫到可以告訴你一個巧宗兒。”
“什麼巧宗?”
穆仲禮一聽就來了興致,雙目灼灼的看着李掌櫃。
李掌櫃不緊不慢的說:“退回你家昨天簽寫的那份轉讓文書,把酒樓還給穆秀才家,便可再此領到八十兩的銀子了。”
八十兩的銀子,一家帶着後院兒的紅火的酒樓,孰輕孰重,不難分辨,穆仲禮被氣得頭皮都麻了,卻也是無可奈何,只得悻悻的走開了……
……
溫暖的馬車裡,南宮逸慵懶的斜靠在水貂的坐墊兒上,眼望着窗外的穆家老宅,咬牙切齒着。
本來和她說好的,他去替她爲村子捐贈銀兩,她則要爲他做三天的飯菜作爲酬謝,可當他辦完事,興沖沖的來找她時,她卻爲了那一家渣親,放了他的鴿子!竟然她無視到了這種地步,真讓他氣惱!
“啓稟主子,落雪姑娘不好了!”
一個侍衛靠近在車前,低聲稟告着。
“怎麼了?”車裡的男人漫不經心。
“她從兩個時辰前回來,就一直在大笑個不停,如今已經笑昏過去了,屬下怕是她中了什麼奇毒,所以特來稟告主子!”
“知道了,下去吧!”
車廂裡,南宮逸嘴角輕揚,忍不住低笑起來。
小妮子,果然是個小刺蝟,憑誰惹到她,她都要狠狠的扎回去!
落雪仗着自己是母后的親信,一向驕橫慣了,定是她對小妮子說了什麼不中聽的話,才招來她的邪惡的報復,只怕從此以後,落雪見了她,都要繞着道走了。
這會兒
采薇正坐在穆家大房的堂屋裡,擺弄着自己晶瑩如貝的指甲,懶懶的應付着大房的問話。
“薇姐兒,你答應給爺爺的烤肉秘方呢?”
采薇淡淡的說:“已經寫好了,就放在後宅的紅木箱子裡,趕明兒搬去時你們自己找好了。”
“哦,哦……”
老頭子得到了答覆,就沒有什麼在跟這個孫女說的了,便一行走,一行說,爺爺倦了,先去歇會兒,讓你奶奶跟你說話吧,說着,向穆白氏看了一眼。
穆白氏明白了,扯了扯鬆懈的面頰,做出一個‘和藹可親’的笑容來,緩聲說道:“薇姐兒,說起來,奶奶還從來沒跟你嘮過體己話兒呢,如今你家搬到京城去了,奶奶年歲大了,也不知道以後來有沒有機會再見到你們了……”
說着,揪起衣襟開始擦眼淚兒。
采薇打了個寒戰,情不自禁的抱住了胳膊。
好傢伙,感情這是要走苦情路線啊,可就算是苦情,你也要先有情,纔會有苦吧!
從小到大,她這做奶奶的,待她哪有一絲一毫的情,連她餓死了都不聞不問,居然還有臉想用眼淚和親情來打動她,真不要臉!
不過,她也很好奇,家裡的酒樓已經給他們了,她還有什麼值得他們算計的呢?
正猜度着,老太太又開了口。
“從前奶奶因和你娘有些齟齬,遷怒了你們,是奶奶不好,如今奶奶很後悔,總想着要補償你們點兒什麼纔好,可如今你已經是榮華富貴,什麼都有了,奶奶的這點子東西實在是入不了你的眼,所以就想個別的法子補償你吧!”
采薇笑道:“您老人家何時看到我榮華富貴了?我若是榮華富貴了,還至於頭上連根像樣的簪子都沒有嗎?”
老太太看了采薇一眼,小聲道:“這裡沒有外人,薇姐兒你也別怕羞,只管實話告訴奶奶,你和你那位師傅,到底是什麼關係?”
采薇詫異道:“您這話是什麼意思?”
穆白氏‘噗嗤’一聲笑了,親暱的說:“你這丫頭,還跟奶奶裝呢,奶奶可是過來人兒了,這雙眼睛雖老了,可毒着呢,你那師傅看你的眼神兒,哪裡是師傅看徒弟,分明就是男人看女人,那眼神兒,柔的跟一灘水兒似的,大夥都新明鏡兒似的呢,你就別跟奶奶裝了!”
采薇的臉兒紅了!
那男人,一定是趁她不注意時偷看她了,連穆白氏都覺查出他待她的不同,她爹爹和男人坐在一處,會不會也發現了啊!
采薇想着,心中焦躁起來。
穆白氏見采薇的臉紅了,越發確定自己的判斷,笑道:“傻丫頭,這有什麼值得害臊的?女人嘛,遲早要嫁人的,能嫁給那樣一位俊俏多金的哥兒,也是你的福氣,只是奶奶可得提醒着你,那樣有錢有勢又俊俏的哥兒,可是最容易喜新厭舊的,你一個無錢無勢的鄉下丫頭,到了那深宅大院兒,一旦失了寵,那起子勢利眼的下人就能把你磋磨死,你可怎麼過活啊,所以,奶奶給你想了個固寵的好法子!”
說完,她閉了嘴,一副老神在在的樣子。
采薇看着她吧,腦海中驀地跳出六個字:女隨和,雌陸賈,這幾個字來形容她,真是最恰當不過了!
“呵呵,不知您老人家有什麼好法子幫我?”采薇譏笑着問。
她倒很想看看,這個老虔婆還要算計她什麼?
穆白氏見采薇發問,以爲有門兒,便湊到采薇耳邊,低聲道:“讓瓶姐也嫁給那位公子,幫你固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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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天十一點前更新,麼麼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