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爲見了葛婉怡,之諾原本6月4號出院的日期又向後拖了一天。
6月5號,以濛去辦具體的出院手續,她剛走到病房門口,就聽到身後的動靜,“怎麼起來了?好好躺着。”
以濛看他彎腰下牀,伸手給他那一旁的耳機。倒了一杯溫水給他,他也不想喝。
他說,“我們出去走走。”
“好。”
她過去扶他,卻見他走過來牽住了她的手,之諾說,“不用,不用,我現在覺得自己特別有精神,昨天向玲過來的時候給我送了一碗麪,我全都吃光了。”
以濛衝他笑笑,並不說喪氣的話。
這兩天除了注射止痛的杜冷丁,寧之諾已經不再進行任何藥物治療了,也不再輸葡萄糖,他開始吃飯進食,面色紅潤,自己也能下牀走路了,整個人像是沒有生過病的人一樣。
即便見他如此,可以濛心理明白,這都是假象,都是表面騙人的。
就像是在耗盡自己最後的所有氣力一樣,之諾的生命在正慢慢地消磨着走向終點。
六月天,有些燥熱,以濛扶着之諾一起到醫院的院子裡走走散散步,他看見有醫院的家屬小孩子吃着冰激凌,還打趣的問,“天這麼熱,你要不要也來一個?”
以濛努力笑着說,“我買一個吃,總有一半會被你搶去。”
聽她這麼說,想到兩個人小時候的趣事,之諾也忍不住笑了起來。
他打趣她,“明明是你總搶我的吃,這時候到時怪到我頭上來了。”
醫院裡有一棵香樟樹,之諾看見了,就指着那棵樹對以濛說道,“我們過去坐坐。”
茂密的香樟樹,在這樣的炎熱的夏季撐起一樹的濃蔭,正午時分,陽光窸窸窣窣地落在樹下的人身上。
坐在樹下乘涼休息,之諾說,“祁家的宅院裡也有這麼一棵香樟樹,不過那棵香樟樹和這比起來要絕對枝幹粗得多。但聽向玲說,那棵樹前年已經砍了。”
以濛手扶着醫院裡的這棵樹,仰頭向上望的時候,被陽光刺得有些睜不開眼睛。
“以濛,昨天葛女士和你說的話,你也沒有必要介意,你認她也好,不認她也好,我都聽你的。”他最近說話都直接的很,想到什麼說什麼,只擔心這一秒鐘不說,自己就不再有下一秒了。
拉她坐到自己的身邊,看着醫院裡不同的病人,從年幼到年邁,彷彿他對生死已經沒有了大的苛求。
之諾說,“這麼多年,總是我替你做決定,現在和以後你自己的事情都要自己來做決定。相信你,會比我做的決定要好得多。”
“7歲到20歲,你總是最先選擇,你總是什麼都不願意告訴我就做決定,甚至替我選擇,現在這麼幹脆的說不想幫我就不幫了,怎麼行呢?小時候我生病快死了,你就一直說沒有以濛我怎麼辦呢?那個時候我很努力,很努力的活過來想陪着你,但是,你卻不能陪我了。”
寧之諾搖頭,“蘇以濛和寧之諾不一樣,濛,你比我堅強的多,不論沒有了誰,你一定會好好的,比誰都好。”
“對,我會好好的,像你說的那樣過得比誰都幸福。”
聽到以濛說的話,寧之諾突然就笑了,“只有你明白我現在最想聽的話是什麼,也只有你每次說出來的話都讓我安心。”
他們的默契還在,生來就有,即便一個人死去,也不會被隔斷。
以濛伸手遮住從樹葉間隙落下來的陽光,對身邊的人說,“之諾,有時候我覺得這是個夢,說不定什麼時候一醒過來就又回到了我們小時候的那棵香樟樹下,或者又回到了中學的時候,我每天放學在學校門口等你來接我回家,一起做作業,週六週末一起和向玲,向珊在一起到處嬉鬧。”
他輕拍她的發頂,“那是夢,是夢就要醒的,我可不想再放學的時候接你,還要騎自行車,太累了。讓我歇歇吧,濛。”
“好,歇歇吧,沒有再會爲難你,也再也不會有什麼痛苦。”
閉上眼,寧之諾和以濛背對背坐着,之諾靠在她身上,像是睡着了。
這樣寧靜的午後,讓以濛總想到自己小時候在的那處荷塘,夏天來了她和之諾就愛在那兒做作業,中午困得厲害,做作業的兩個人總是不知不覺就睡着了。
那個時候,即便犯困睡着,之諾總是比她先醒過來,叫不醒她就縱容地幫她把習題做完,然而現在是之諾睡着了,該她來叫他了。
“之諾。”
“以濛,我累了。”
“那就睡吧。”像是曾經他對自己的無條件縱容一樣,她也想縱容他一次。
——不能再這麼折磨他了。他一直都不想在醫院呆着的。
下午,護.士讓之諾回到了自己的病房,以濛幫他去辦理出院手續,排了很長的隊,看過那麼多病人家屬臉上絕望的表情,她覺得自己等了太久。
重症患者出院手續有些複雜,再加上靜安醫院的人一如既往的多,以濛畫了很長時間,回病房之前,想到之諾沒有吃東西,她特意買了他愛喝的核桃粥。
只是,以濛不論如何也沒有想到,當自己回去的時候,面對的是一個空無一人的病房。她找前臺的護.士問話,護士詫異,“病人中午醒過來以後就已經離開了。蘇小姐,您不知道嗎?”
“離園手續那麼複雜,怎麼可能……?”以濛反問。
“是這樣的蘇小姐,因爲6月4號你們已經辦理過出院手續,即便出院後推了一天,也不用再繼續補辦出院手續的,那天辦理過的出院手續是有效的,可以用。”護.士奇怪,“我一早和患者說過的,他沒有告訴您嗎?”
以濛怔了怔,沒有說話,她沉默着將自己買回來的核桃粥放在已經空了的病房內。
像是沒有聽到身後護.士的關心問候,以濛重新回到了也一直以來寧之諾所在的病房。
關上門,她坐在那兒坐了很久。
到現在,她才突然明白,今天上午他怎麼會和她語無倫次地說了那麼多的話,她要出門的時候,他下牀送她,就那麼站在地上對她微笑。
她以爲他想說什麼,他說,“沒什麼,就想再看看。”
之前的以濛還戲謔說,“住了這麼久的醫院病房有什麼可看的,這下我們馬上就會出去了。”
當時的之諾只笑不說話。
現在的她才突然明白過來,他想再看看的不是病房,而是她。
他想要離開她了。
寧之諾想去哪兒?寧之諾一個病人要去哪兒?以濛真的不知道。
病房裡他的幾件衣服留在那兒以濛收拾了一下,想給他帶到了祁家,只想在哪天找到他之後親手交給他,說不定還能奚落他一陣,“之前你總說我丟三落四,現在你不也是這樣。”
知道之諾找不到後,向玲什麼都沒想直接現在靜安醫院上上下下找了個遍。
她總覺得,之諾一個病人,他能去哪兒呢?這麼一會兒工夫,也就只能在醫院裡避一避了。
但是,事實證明她的猜測是錯誤的。
她又說,“以濛,不然我們報警吧。”
“失蹤不超過二十四小時,警方是不會立案的。”
之諾不見了,連葛婉怡都聞訊趕了過來。
向玲,葛婉怡,顧廷燁,霍啓維……所有人本是爲了送病人出院,卻沒想到來的時候病人已經不知道了行蹤,所有人都在想辦法找之諾。
因爲他們更清楚,他那樣的身體根本撐不了多久。
整整幾小時後找尋無果後,以濛收拾好在醫院整理的寧之諾剩下的衣物,她說,“你們別找了,他既然想要離開這兒,就不會讓你們找到。向玲,你把他的衣服拿回去,還是我去看看,也許靠着我和他的一點點的默契,能找到他在哪兒也說不定。”
“以濛,你一個人去太……”向玲剛要這麼說,就聽顧廷燁直接打斷了她,“讓她去吧。”
“那你找到了之諾,一定要和我們聯繫,以濛,記得電話。”
“好。”
a市,夕陽西下,以濛乘了公家車。起先順着她的記憶走,幼年的記憶從祁家老宅的那條巷子,小學,中學,高中……
以濛不知道自己走了多遠的路,看了路上多少的人。但是,唯獨沒有之諾,連他心情不好的時候去的中學後面的假山都去了,沒有他的身影。
隨着夜幕降臨,以濛找遍所有的可能之後,她終於明瞭自己大概是要永遠是去他了。
6月6號凌晨,他們到警局報案,警察立案後展開大面積地對之諾的尋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