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已晚,凌風如約趕到黃浦江畔的時候,遠遠便看到換上便衣的鈴木善信,身邊放着一個箱子,面江而立,看樣子是要出遠門。
那個箱子凌風很眼熟,就是放在他家儲物間裝着電臺的那個箱子。
凌風身上帶了槍,但卻沒有去摸。
儘管他提醒着自己,鈴木善信也許來者不善,但一對一,他並沒有把鈴木善信放在眼裡。
“鈴木君,”凌風走到他身邊,問道:“你急着約我出來,有事嗎?”
鈴木善信的目光,遠遠地看着黃浦江上的明月,面無表情地說道:“我要走了。”
“走,上哪?”
“原以爲巖井會在上海解決我,”鈴木善信冷冷地說道:“沒想到他還是給了我一個光榮的死法,讓我到敵後去。”
“敵後?”凌風說道:“也許只是派你去執行任務吧?鈴木君,你可別想多了,我可沒出賣你。”
鈴木善信扭頭看了凌風一眼,長長地嘆了口氣。
當他從憲兵隊回到總領館的時候,巖井英一就把他叫到辦公室,讓他立即準備潛入徐州刺探中國軍隊的情報。
接到這個命令時的第一反應,他就知道,是岡村大佐出賣了自己,這使他想起了軍隊的鐵律,任何人要想跨系統、跨部隊反映對上司的不滿,只會遭到出賣。
因爲所有上級爲了避免自己的下屬效仿,他們都會把反映者出賣給他的上級,這已經是約定俗成的規矩,尤其是戰爭期間,除了讓下級盲從之後,他們不會給任何下級其他機會的。
巖井英一讓他立即動身,除了帶上電臺,還不準告訴英子要到哪裡去執行任務,只有在他安頓下來,需要家屬做掩護的時候,巖井英一纔會派英子過去。
不過鈴木善信認定那是他騙人的鬼話。
他覺得巖井英一這次讓自己到徐州,就是要置自己於死地。所以臨行前,他把凌風約出來,想把英子託付給他。
“我知道出賣我的不是你,”鈴木善信說道:“但我要離開卻是事實,臨走之前,我就把英子交給你了。”
說完,他從口袋裡掏出一串鑰匙遞給凌風。
凌風估計那是他家的鑰匙,但還是問了一句:“這是什麼?”
“我家的鑰匙。”鈴木善信說道:“請你不要拒絕巖井的‘美意’,如果他讓英子和你在一起的話,請你務必不要推辭。”
“這......”
“我沒別的意思,只是不想在自己死後,他膩味英子之後,又把英子送到挺身隊或者慰安所裡去。”
雖然在凌風看來,天下沒有一個鬼子的好東西,但看到他爲英子未來擔憂,一副無力迴天的樣子,凌風又有點可憐他。
“如果巖井先生喜歡英子的話,他應該不至於......”
“就算他沒有那個念頭,巖井夫人也不會放過英子的。”鈴木善信有點慘淡地笑道:“在我們日本,女人雖然有時鼓勵自己的丈夫與風俗院,但只是玩玩和調節而已,一旦知道自己的丈夫,與哪個女人保持長時間的那種關係,她們是不會放過那個女人的。”
凌風終於明白了,日本女人對丈夫的放縱也是有底線的,她們只能允許其他女人被自己的丈夫當成玩物,絕不允許威脅到自己的家庭地位。
“鈴木君,”凌風說道:“放心吧,就算我沒有和英子發生什麼,也會設法保護她的,至少可以阻止她被送到挺身隊和慰安所去。”
鈴木善信搖頭道:“我離開後,如果英子一個人在家,巖井英一很快就會膩味她,只有她與你生活在一起後,巖井英一的興致纔會長時間保持下去,日本的男人,在沒有辦法的情況下,纔會去風俗院的,更多的時候,我們都喜歡摟着別人的老婆,覺得既乾淨,又刺激。”
對此凌風不想再說什麼,只能保持沉默。
鈴木善信轉過身來,看着凌風說道:“對於你我而已,日中這場戰爭,我們是贏了,所以我可以在你面前趾高氣昂。但作爲個人而已,我失去了一切,你的一切卻剛剛開始。所以,請你不要仇恨我這個鬼子,我也不會仇恨你這個情敵。爲了英子,一個值得我們去愛的女人,請你務必照顧好她。”
凌風從沒覺得日本鬼子的侵略戰爭已經勝利了,至少還有上百萬國民革命軍在長江兩岸嚴陣以待,倒是鈴木善信真的輸了個精光,這個軍國主義的炮灰,在這場侵略戰爭中,不僅什麼都沒得到,還要失去自己心愛的女人。
更可悲的是,當他們父子被狂熱地捲入侵華戰爭後不久,他的妻子英子也步其後塵,成爲軍國主義的犧牲品。
凌風點頭道:“不管怎麼說,英子我一定會保護好的。”
鈴木善信伸手拿起箱子,看了凌風最後一眼,說道:“你可以擁有英子,但千萬不要帶着她招搖過市,更不要娶他。因爲大日本皇軍是瞧不起任何一箇中國人的,看到你和一個皇軍軍官的太太在一起,任何一個皇軍士兵都可能義憤填膺地置你於死地。”
凌風點了點頭:“謝謝提醒。”
鈴木善信轉身沒走幾步,突然又停下腳步,緩緩回頭看着凌風,說道:“不知道爲什麼,我有種預感,最後我恐怕還是會死在你的手裡。”
凌風一怔,他不知道鈴木善信爲什麼會有這種預感,如果真如他所說,巖井英一希望他死在前線的話,根本就輪不到自己動手。
“有一點我可以向你保證,任何時候我都不會因爲英子與你動手的。”凌風心想:他大概是怕等他回來時,自己已經和英子生活在一起了,因此會對他不利。
鈴木善信卻又另外的想法,只是沒有說明。
他嘴角微微向上一翹,似笑非笑地看了凌風最後一樣,轉身消失在凌風目光的盡頭。
看着手裡的鑰匙,凌風搖了搖頭,他想:除非巖井英一真的要把英子送到挺身隊或者慰安所去,否則自己絕不會去與巖井英一爭風吃醋的。
離開黃浦江畔之後,凌風先是打電話給巖井英一,聽到他還在總領館後立即趕了過去,他向巖井英一提出需要一套竊聽設備,同時告訴巖井英一,自己在袁殊的樓上租了一套房子,並把自己大致的計劃跟他介紹了一下。
巖井英一聽後,立即讓人給他送來一套竊聽設備,並對他的計劃給予了充分肯定,不過這並不意味着巖井英一消除了對凌風的懷疑。
他清楚,即使凌風和袁殊都是重慶方面的人,這個時候也不可能知道對方真實身份,只有等到重慶方面派人與凌風接頭後,或許纔會讓他們並肩作戰,那是凌風的表現,才能真正體現出他忠誠與否。
對於鈴木善信的事,巖井英一隻字不提,凌風也佯裝什麼都不知道。只是在凌風離開的時候,巖井英一叮囑他可以拿房租的字據來總領館報銷。
凌風笑了笑,說道:“夫人給了我一些錢,還夠用。”
他說這話的意思,就是想讓巖井英一知道,自己與他夫人之間不僅什麼也沒有,而且凌風也絕不會對他有任何隱瞞。
巖井英一微笑道:“那是夫人給你的零用錢,至於用於任務的活動經費,還是應該拿來報銷的。”
“是。”凌風轉而有些吞吞吐吐地說道:“先生,你是否能夠跟夫人打聲招呼,我最近忙,不可能到你家去吃飯,也不可能回偵緝隊,請她不要擔心我。”
巖井英一笑道:“她一直把你當成自己的孩子,這段時間你就聽她的吧,等駿雄來了以後就好了。”
凌風只得無可奈何地點了點頭,不管怎麼說,他的目的達到了,他不想讓巖井英一覺得,是自己在鉤引他的妻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