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7.不嫁

宋先生看着英姐兒一副躍躍欲試的樣子, 笑道:“人說開門六件事,柴米油鹽醬醋茶。你素來晨起砍柴,那算是頭件事, 如今我想讓你做這最後一件, 若是你能用這運河水給我烹出一碗滿意的茶湯來, 你就算是過了着第二關。”

英姐兒聞言皺着眉頭, 心裡有些不高興, 臉上就露出來:“先生若是想收我這個弟子,什麼茶都滿意;若是不想收我,不管我烹出什麼茶來都不滿意, 這滿意不滿意,還不是先生說了算?”

宋先生也不惱她無禮, 淡淡地笑道:“不錯, 你做得再好, 這滿意不r滿意還是我說了算!這是我的條件,做不做隨你, 收不收隨我。”

英姐兒有些氣餒,也有些憋屈,這些個有學問的人做事怎麼這麼不爽快?!要收就收不收就算,當下不再說話,連三字經都不想抄了, 吩咐在一邊做針線的拾柳道:“幫我把頭梳一下, 我換件衣裳, 想出去走走。”

她帶着拾柳出了艙門。河面上的風微微吹過來, 說不出的清爽。好久沒有出來走動了, 英姐兒心情立刻又好了起來,索性帶着拾柳繞着船走, 走到船尾,見船孃正在做午飯,剛剖了一條鯉魚,一盆子血水連着刮下來的魚鱗什麼的全往河裡倒。

她住了腳:“大娘,我們在這船上……出恭的贓物,是不是也都倒這河裡?”

那大娘笑道:“可不是,靠山吃山靠水吃水,這河裡上下,不說這千百隻的船,就是那岸邊上住着的人家,這些個東西,可不都往河裡倒?”

英姐兒看了看那綠瑩瑩的河水突然有些噁心。她們這麼多天喝的水是不是也是從這河裡來的?

那大娘見她這副模樣,解釋道:“你也別覺得噁心,常言道水流百步自乾淨。我們祖祖輩輩也都是這樣過的。”

宋先生的題目一定是故意的:“爲什麼一定要用這麼髒的運河水烹出一杯好茶來?”英姐兒突然覺得不管拜師不拜師,這件事本身就很好玩。

她帶着拾柳繞過船孃往船頭走去,到了船頭一看,週四郎和阿奇一人一邊在船首樓下讀書呢。她猶豫了一下要不要去打攪他們,週四郎就瞧見了她,匆匆站起來,朝她走來:“你怎麼起來了?這會兒外面還有些涼風,別再吹着了!”又怪拾柳:“怎麼也不知道給你們奶奶加件斗篷?”

阿奇也跟了過來:“不要緊,要我說阿英早該出來走動,天天在牀上躺着,這病好了,人也弱了。”他看英姐兒自打做了這個周家四奶奶,臉色可遠比不上從前健康。

英姐兒看着滿臉不痛快的週四郎,又看看大大咧咧的阿奇,怕他們再吵起來,索性道:“宋先生給我出了個題目,讓我用這運河水烹了好茶,可我覺得這運河水這麼髒,實在不知道該怎麼給弄乾淨了!你們幫我想想?”

阿奇笑道:“這個容易,只要有礬石就好了。我聽說今日會在四女樹鎮停靠,我上岸買一點。”

週四郎卻什麼都沒說,默默地想事情。

英姐兒一聽早忘了水的事情,興奮道:“我們能上岸?!幸好我病好了!趕緊,我要跟先生見雪她們說去,咱們都上岸去逛一逛!”

說完也不管這兩人如何,扯着拾柳就跑了。

她們吃過午飯,船又開了大約一個時辰這才進了閘,在岸邊停了。

只見“千乘旌旗分羽衛、九河春色護樓船”,這四女樹位於運河南岸,乃是運河重鎮,設有漕運、鹽鐵、稅收、商業等府衙機構,過往船隻多要在此停留,辦理關防,故而十分繁榮。

週四郎、阿奇和兩個小廝當先,英姐兒戴了明紗帷帽,跟宋先生還有五個丫頭上了岸。衆人決定先去看看四女寺。週四郎又早花錢僱了幾個船伕帶路,一羣人浩浩蕩蕩朝四女寺去。

進了寺,先去大殿燒了香,再去看那四棵著名的大槐樹。

這四棵樹相傳植於漢朝。如今已經上千年,樹幹要三五人合抱,四株相連,樹冠連成一片,如綠雲靜涌。

英姐兒嫌明紗不透亮,掀了起來,看着這樹羣,好奇地道:“爲什麼叫四女樹?這麼粗壯的槐樹,哪裡像女子?除非她們都長得跟我一樣!”

一番話把衆人都說笑了。

香草道:“哎喲,奶奶現在早養得細皮嫩肉了!這臉白得跟銀杏果子似的!哪裡還像?!”

週四郎聞言看向英姐兒。只見英姐兒眉如翠羽,眉尾微微揚起,大眼月彎,脣如元寶,塗了丹脂,笑意盈盈,早已不復初見她時的粗俗村女模樣了。“眸子炯其精朗兮,瞭多美而可視。眉聯娟以蛾揚兮,朱脣地其若丹。”可是待目光落到她的耳垂上,看着那一晃一晃的粉晶耳墜,就覺得那一下一下正砸在胸口上,讓他煩悶不已。

阿奇也定睛看着英姐兒。英姐兒梳着十字髻,頭上戴着一頂粉晶珍珠蝴蝶冠,明紗捲起,面上傅粉塗丹,曄兮如華,溫乎如瑩。可是不知道爲什麼,這樣的阿英看上去很美,可離自己卻好遠,他更懷念那個舉止隨意,梳着大辮子,會滿山亂跑,給他梳頭的阿英。

宋先生道:“這是四個孝女的故事。相傳這家子姓傅,生了四個女兒,卻沒有一個兒子。轉眼她們都長大了,又擔心出嫁後父母無人照顧,便約定一起種四棵槐樹,槐枯者嫁,槐茂者留。可是這四棵槐樹都長得好極了,大姐就想了個法子,想要另外三棵樹都枯了。你們猜猜看這法子是什麼?”

英姐兒道:“這大姐大概也不怎麼聰明,她那法子沒用,不然這樹怎麼還在這兒?!”

衆人齊齊看向英姐兒,英姐兒莫名其妙地瞪着眼:“難道我說錯了?”

宋先生無奈地咳嗽一聲:“不是她的法子沒用,她用了熱水來澆別人的樹,結果其他姐妹也學着,誰知道天意如此,這樹不但不枯反而越長越繁茂。最後四個女兒都沒嫁,留在家裡侍奉雙親到老。因爲這四個女兒孝順,名聲遠揚,這裡便成了四女樹鎮。”

英姐兒聽完嘆息一聲:“能不嫁真好!她們可真聰明,澆的根本不是熱水是肥水吧!”要是自己還在娘身邊,哪會受這麼多罪?那小郡主打的那一鞭子,只怕傷痕才消下去。

週四郎聞言心裡忍不住難過起來,自古女子盼嫁,可是英姐兒嫁過來卻沒能過上兩天好日子。

阿奇卻開心起來,原來阿英根本不想在周家!

香草卻還在想剛纔宋先生的問題,忍不住問道:“奶奶,想要這樹枯了,除了澆熱水還有什麼法子?”

英姐兒隨口道:“砍了!我就不信砍光了還不枯!”衆人目瞪口呆,皆心服口服。

英姐兒一擡頭,見那樹枝上掛着一條條的紅布條,卻因掛得高看不清上面寫的什麼,便問“這是許願的吧?我們要不要都來許個願!”

衆丫頭興高采烈,就連宋先生也都跟着悄悄地捐了功德,要了布條,躲在一邊寫了不知道什麼願望,交給寺裡的小尼姑,待她們找了□□給掛上去。

週四郎一直立着耳朵,聽見英姐兒問宋先生“嫁”字怎麼寫?心裡咯噔一下。便悄悄吩咐了任俠去給小尼姑塞錢把那紅布條都拿了來。自己則轉到後頭去,也不管別人的願望是什麼,只找英姐兒的字。

找到了一看,週四郎氣得手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