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9.茶經

阿奇被打愣了, 回過神來,也一拳打了回去。

英姐兒還是第一次看到文質彬彬的週四郎動粗,又不敢大聲叫停, 怕那個小郡主跑了來, 只能在旁邊轉着圈地, 低聲喊道:“週四郎, 你瘋了, 打阿奇幹嘛?阿奇,有話好好說,別打了!”

君子六藝, 禮、樂、射、御、書、數,週四郎雖然在射御上所學不多, 但是也練過一二。阿奇自小在農村長大, 沒少跟小夥伴打架。週四郎先出手, 佔了一會兒上風,就被阿奇壓制住了。

這兩人打得起勁, 哪裡聽得見她這貓兒似的聲音。

“原來是你!我說那耳墜子怎麼那麼眼熟!”小郡主剛纔爲了躲師父繞着船跑了一圈,這會子跑了回來,一眼就看見英姐兒了!

“你,等着,我一定給我的阿寶報仇!”說着, 她又跑了。

英姐兒這回怒了, 這兩人好好地, 打什麼架, 害她被小郡主發現了!這可怎麼辦!

她走過去, 也不管是誰,伸腳就踢了上去:“讓你們打!”

見她擠了進來, 阿奇怕誤傷了她,一把推開週四郎,自己倒退幾步,高聲問道:“你想幹什麼?咱們早就說好的!你才一個月就想反悔!”

週四郎口角流血,怒瞪着阿奇:“我反不反悔她都是我娘子,不是你的!”

說着,走到英姐兒身邊,一伸手把那個護身符奪在手裡,一把攥皺了:“這種東西,你沒有資格送!”

阿奇怒得雙眼通紅,天知道阿英發燒他有多害怕,今天特地上石佛寺求了這個開光護身符!他週四郎卻去逛街大買特買!

他冷笑道:“我沒資格?!你有資格,你想到了嗎?!”

週四郎聞言嗓子一堵,卻突然一反手取下自己貼身帶着的一個翡翠觀音,遞給英姐兒:“我打小兒帶在身上的,請大相國寺的國師和尚開的光!”

英姐兒看着週四郎一副我的東西比阿奇的貴重多了的討打樣子,心裡氣不打一處來:“說做假夫妻的是他,說讓自己找別的姻緣的也是他,不讓自己跟阿奇見面的還是他,今天下午還連街都不肯跟自己逛,這會兒,倒一副打翻醋罈子的酸樣,好像真把自己當媳婦了一樣!”

英姐兒冷笑道:“我可不敢要你的東西,弄壞了,哪天再找我要回去,我可賠不起!”

週四郎聞言呆若木雞。英姐兒卻一把從他手上搶過阿奇的護身符,轉身走了。

阿奇見英姐兒沒要週四郎的護身符反而奪走了自己的,心裡一寬,果然她還是自己心目中的阿英,也不在乎自己臉上的痛,得意地走了。

只留下週四郎站在船頭被風吹得不知不覺地溼了面頰。

第二日一清早,船就揚了帆繼續前行。

吃早飯的時候,週四郎青着一隻眼,阿奇腫着嘴角,宋先生跟沒看到一樣,神情自若地吃着小辣椒。

英姐兒看看一臉冷漠的週四郎,又看看面色愉快平靜的阿奇,夾了一筷子麻辣油筍給阿奇:“阿奇,你多吃點兒!”

她昨日回來想了半夜。自己如果在蘇州就跟週四郎合離,等阿奇孝滿成了親,回家去,娘也就放心了吧?也許……這對所有人都是最好的結局。

週四郎看在眼裡,哪裡還呆得住,一扔筷子:“我吃好了!”站起身來,就往外走去,走到門邊,沒頭沒腦地突然道:“我昨日買了本茶經,你要看,就來找我要!”

沒有人理會。英姐兒看了看他的背影,低下頭,繼續吃飯。

阿奇卻從懷裡掏出了一包礬石,遞給英姐兒:“這是我昨日買的。吃過飯,我教你怎麼用礬石淨水。”

週四郎左等英姐兒不來,右等英姐兒不來,連阿奇也沒有回艙房,心裡那個堵那個氣。翻着那本茶經,坐立不安,一會兒看一遍門口。

英姐兒跟阿奇澄清了水,獻寶般地端了來:“先生,這水現在真的好乾淨,我一會去要個爐子!”

宋先生看了看,不予置評。

英姐兒興沖沖地出了艙,走到門口,卻被人一撞,整盆水都打翻了,從胸口以下,溼了個遍。

英姐兒怒着擡頭,一看是週四郎,跺跺腳,質問道:“你故意的,是不是?”

週四郎一瞪她:“你跟個沒頭的蒼蠅似地瞎轉,這要能烹出好茶來,這運河水都笑了!”

英姐兒一愣。

週四郎繼續吼道:“你知道茶之源,茶之具,茶之造,茶之器,茶之煮,茶之飲,茶之事,茶之出,茶之略嗎?”

見英姐兒一臉懵懂地張大了眼睛看着自己不說話。

週四郎總算是心氣平了些:“宋先生在宮裡幾十年,什麼好茶沒喝過,你知道她喜歡的是粗茶,散茶,末茶還是餅茶?你知道燒茶是用柴還是用碳?我告訴你我有茶經,你爲什麼不來找我?!”

見英姐兒還是張大了眼睛看着自己不說話,週四郎忍不住問:“你這樣看着我做什麼?我知道我青了一隻眼,可是就真的那麼奇怪嗎?”

英姐兒“噗嗤”笑了出來,看着週四郎青着的那隻眼,心裡不知道怎麼地就飛揚起來:“眼睛疼嗎?”

週四郎看着英姐兒的笑容,心頭一鬆,也跟着笑了:“不疼了。我也想學茶,我昨天買了好多關於茶的東西,你去看看,保證讓你大開眼界。咱們一起煮好不好?一定能煮出讓先生滿意的茶來的!”

英姐兒愣了一下,雖然覺得週四郎說得很有理,可是阿奇已經幫了自己這麼多,怎麼能有了高枝就把阿奇甩了?

阿奇走了過來,眼神奇怪地看着英姐兒,伸手就推她進艙:“你身上溼了,趕緊去換了衣裳,別再着了涼。!”

週四郎一見到他,就覺得自己的火氣又蹭蹭往上冒,他聞言看了看英姐兒身上,自胸以下果然溼透了,薄薄的衣裳全裹在身上,露出女性胴體美妙的輪廓。

英姐兒還沒來得及退回艙去,就被週四郎撲過來抱了個嚴嚴實實……。

週四郎飛快地抱着英姐兒進了艙門。不說英姐兒自己完全沒有處於震驚之中,完全沒有抵抗,就是艙外的阿奇,艙內的宋先生也全都目瞪口呆。

週四郎趁着三人目瞪口呆之際,把門板一關,機智地上了門閂。等阿奇擡腳要進,到底慢了一步,迎面差點兒給拍了一門板。氣得一腳踹在門上!

英姐兒面色通紅,也不知道是氣的還是羞的:“週四郎,你腦子是不是被運河水淹了?你……你……”

週四郎也不理她,背過身去:“你趕緊換衣裳吧!換完咱們再說話!”

過了片刻,“她換好了!”宋先生的聲音平靜無波。

週四郎聞言急急一轉身,就看見英姐兒繫着一條繡着如意紋的紅綾肚兜,胸前一抹雪白,正往身上披衣裳呢!

見週四郎滿臉通紅,目瞪口呆地直直看着自己,英姐兒隨手飛快扯了牀上的紅羅夾被當頭就把週四郎罩住了,一邊羞怒地喊道:“先生!”

誰能想到一向再正經不過的先生居然會做這樣胡鬧的事情!

宋先生卻笑了起來,先是小笑,再是中笑,最後大笑,笑得伏在那張不太結實的八仙桌上,渾身抖個不停。英姐兒看着那張桌子,吱吱嘎嘎地跟着晃,無奈地想:“先生原來這麼愛笑!可別把桌子都笑垮了!”

週四郎這回不敢動了。就這樣頂着一張夾被,像個被搶婚的新娘不敢掀蓋頭,背還不忘頂着門板。

英姐兒看看宋先生,又看看週四郎的樣子,自己也忍不住笑出聲來,也不急着給週四郎揭蓋頭,慢條斯理地穿好了衣裳。

門外的阿奇卻急得團團轉,聽見裡面宋先生笑個不停,隨後英姐兒也笑了起來,一種不祥的預感掠過心頭。

接下來幾日,英姐兒和阿奇不停地用礬石澄過的水,給宋先生沏茶。

茶是宋先生平日就飲的甘露茶;茶杯也是宋先生平日用的白瓷蓋碗。

阿奇和英姐兒都覺得,宋先生既然要用運河水,必然也是用平常的茶葉,平常的茶碗。要考的一定只是英姐兒烹茶的功夫。

接着幾天,英姐兒可都喝了個水飽,不停地跑去上馬桶。

眼看着那一包礬石已經所剩無幾了,宋先生還是每次都放嘴邊抿上一小口,就輕輕地搖一搖頭。

日子一天天過去,英姐兒心裡着急,看着週四郎攥着那本書,到他們倆面前晃來晃去地,心裡更氣。想開口借書又張不開這個口。只得拿眼刀把週四郎上上下下砍了個遍。

眼看着那包礬石用不了兩天了,阿奇也着急起來。

這一天,離他們出來已經有半個月了,天上的月亮一天天變細,今日終於徹底消失了,又遇到小雨綿綿。

船停泊在岸邊,四處更是黑得伸手不見五指。

阿奇翻來覆去睡不着,聽見週四郎睡得呼吸悠長,心裡跟長了鉤子似地,實在忍不住悄悄起了身,點了根蠟燭,開始輕手輕腳地翻找週四郎的書箱子。

他本來只想翻出那本茶經來,可是就着燭光,見週四郎的書箱裡竟然全是自己見都沒見過的書本,擡頭看了看週四郎,見他仰面朝天睡得正熟,一時有些心癢。

週四郎總不可能每天把這些書翻看一遍吧?自己從最底下拿出一本來,每日偷偷抄了,再把這書還回去,豈不是最好?打定主意,便隨手抽了一本書藏到了懷裡。

阿奇接着翻找,整個書箱都翻遍了卻還是沒有找到週四郎說的那本茶經,他難道藏到牀上了?阿奇疑惑地想,擡頭看向週四郎的牀。卻嚇得整個人猛地跳了起來,差點兒沒把那蠟燭給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