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5.上船

週四郎聲音大得出乎自己的預料, 幾乎是吼地問道:“阿奇不是該給他叔公守孝嗎?!”

周侍郎滿臉的怒氣:“閉嘴!這是他叔公的遺願,鉅鹿那邊也來了信!他叔公早年治好過山長夫人的舊疾。他的一切費用都由我們家出!你要好好待他!”就算是旁支,也是周家人, 周家下一代能有兩人進鉅鹿實在是家族中的大事, 將來在朝中也好同氣連枝。

周侍郎放了人, 週四郎立刻就被周大郎叫走去安慰周夫人了。

英姐兒自己卻趕緊回了屋, 立刻召集了見雪、拾柳、香草、香蘿以及初春等人。

“後日一早咱們就上船了!”拾柳第一個歡呼起來。初春也鬆了一口氣。

英姐兒也笑道:“如今有兩件事跟你們說一說。明日一早, 香草,你就回我家還有你家報信。這會子,他們麥收正忙, 你就攔着別讓他們來送行了。見雪,你給安排一下。”見雪點頭。

“還有一件事, 之前跟你們提過, 我只有五兩銀子的本錢, 能做什麼營生?我想咱們要從京裡到蘇州,不知道有沒有什麼東西京裡便宜, 蘇州貴的,咱們運了去。”

拾柳皺着臉道:“奶奶,這京裡就是水也比別的地兒油貴,要是反過來,東西倒是多的是。”

“奶奶, 不如咱們一起湊份子, 回頭按份子分利就是了。”五兩銀子還不夠打賞人的, 奶奶到底沒有見過世面。見雪只能好心地建議道。

英姐兒卻一搖頭:“我頭一回學着做營生, 賠了我的也就算了, 賠了你們的,我拿什麼錢賠你們?!”只有一日的時間準備, 這事確實很難,可也要想想法子。

拾柳突然道:“奶奶,我聽人說三爺在外面營生做得不錯,不如去問問他。”

英姐兒大喜:“我怎麼沒想到!”忙打發了拾柳去請人。

週三郎搖搖擺擺地進了屋,一見一屋子的女人,嚇了一跳:“四弟妹,這回又要幹什麼?”

他可真有點兒怕了這位能搞事的弟妹了,他給出了個主意,是讓她去展示美好形象的,結果這位弟妹去砍了人家郡主的蛇。這會可是在京城更出名了。

英姐兒忙把話說了,週三郎以看怪物的眼光看着她:“我看,四弟妹不如就去外面挖點兒土,只要花點兒銀子僱人擡就行了,五兩足夠!”

英姐兒驚喜道:“土?蘇州人怎麼會買京城的土?”

一屋子的人都以看神經病的眼神看着她,四奶奶怎麼連週三郎這諷刺的話都聽不明白!

看衆人的眼神古怪,英姐兒有些臉紅,訕訕地道:“原來三哥是開玩笑呢!這地倒是賣錢,可是也搬不走,誰能買土呢?”

說到這裡,英姐兒的臉色突然露出驚喜,一拍桌子,把衆人嚇了一跳:“哎呀,我想到法子了!”

衆人都瞧着英姐兒。英姐兒接着激動地道:“我們農村買地都要找牙人,這牙人沒錢也能賣地啊!”

週三郎吃驚地看着她,這個四弟妹真是夠機靈的。果然英姐兒接着道:“我們要坐船,從京裡到蘇州,可以給人帶貨啊,不要我們自己的本錢,就賺個抽頭!”

見雪也是一喜,但一想又不成,道:“可是一時到哪裡去找這麼個人啊?”貨貴重了,丟了壞了算誰的,扯不清,不是相熟的誰敢讓你幹這事?貨賤了,抽頭能有多少?還要僱人搬上搬下的,說不得倒賠了本。

英姐兒拿眼瞧着週三郎。週三郎有一種被人賴上了的感覺:“我說四弟妹,四弟的銀子大把大把的,你缺錢,找他就是了,何必費這個事?”

也許因爲週三郎是英姐兒進周家之後第一個幫她的人,也不知道爲什麼,英姐兒就是覺得他能幫忙。

週三郎被一屋子的女人以求救般的眼神看着,其中還有一個滿面愁容眼帶崇拜的大美女拾柳,心一軟:“好了好了,我倒有一個法子,蘇繡,蘇州的絲綢、茶葉這些都是好東西。我給你們五百兩銀子的本錢,你們到了那邊替我搜羅一些好東西。找鏢局押船運了來。我在京裡出手,賺了銀子分你一成!”五百兩銀子賠了就賠了。若是賺了,以後再多投點兒。倒也是一條不錯的生財之道。

若是正經生意必然沒有這麼隨便談的,總要立個契約什麼的。

英姐兒卻信週三郎,她能一分虧錢的風險都沒有,就白賺一成,週三郎果然是好人。她跳下炕來,就給週三郎行了一個福禮:“謝謝三哥!就知道三哥最聰明!”

週三郎翻了個白眼,這四弟妹找不到別的贊人的話了,現在自己是不是在她心目中比老爺還聰明瞭?!

第二日一早,見雪帶着香草去安排車馬,誰知道卻被莫氏給拒絕了:“如今家裡亂着,我這邊正在清點,你弄了車出去,誰知道還弄了些什麼別的沒有?回頭短了東西,你們賠?”

氣得焦氏手指發抖,卻也無可奈何。這是西風徹底壓倒了東風,自己不喝這口西北風都不行。

香草氣呼呼地回來找英姐兒。英姐兒這才明白週四郎昨日爲什麼傷心得半夜才醉醺醺地回來了。

英姐兒站着腳,想着週四郎以前告訴他的話:“這有主的人,得跟她的主人說。”拉了香草,直奔週二郎和莫氏的存直居就去了。

到了院門口,就被一個婆子給攔住了:“四奶奶,我們奶奶今日在日照館理事呢,有事請四奶奶移步。”

英姐兒道:“我是來找你們二爺的。”

那婆子笑道:“四奶奶,我們二爺每日一大早就出去會友了,這會兒哪裡在家!”

英姐兒無法,只得去了日照館。莫氏見她氣勢洶洶的樣子,心裡一怯。

英姐兒胡着臉,開口就道:“聽說二嫂怕我的丫頭偷了東西出門。這車要不要的另說。污衊我的丫頭會偷東西,我可是不依的!二嫂子,你可有證據?!”

莫氏沒有管過家,這會兒剛能攬了權柄,就想着要立威呢:“四弟妹既然不要車,那就正好。我可沒有說過你的丫頭偷東西,我只說如今不能出車。”

英姐兒一笑:“那就好,既然我的丫頭是清白的,那就請二嫂子給我支了銀子,我讓這丫頭自己去僱車去!”

莫氏一噎,焦氏再沒想到這個四弟妹竟然有這個本事。自己一向自視甚高,如今吃了大虧,才知道自己確實是理事不圓。

莫氏臉上尷尬。要是支了銀子,自己今兒可當家第一天就鬧個好大沒臉,不行:“四弟妹,你的丫頭要回孃家,你自己掏錢纔是。什麼都佔了公中的,難怪這些年,家裡日子越過越艱難。”

英姐兒沒想到她會把話說得這麼難聽,非要點自己沒錢是吧?她站起身來:“我剛纔去找了二哥,沒見到,我這就去見老爺,問一問,這是不是這家裡的規矩,大嫂、二嫂、三嫂回孃家都是自己掏錢僱車回去的?要是沒有,你們就把這些年用車的銀子都給補了,我才自己掏錢僱車呢!”

莫氏這才慌了神,這個弟妹不是什麼都不懂嗎?怎麼倒能掰扯得這麼清楚。她不知道,英姐兒這一個月上午學三字經,下午可也沒閒着,一直跟着守賢學理事呢。

蘭桂院麻雀雖小五臟俱全,英姐兒已經不是當初那個對於大家族的事情一竅不通的黃大姐了。

莫氏只得清了清嗓子:“這麼小一件事,怎麼好去勞動老爺?!算了算了,讓車馬房發車吧,回頭我再拿我的嫁妝銀子補上!算是二嫂請你的!”說着就摸了對牌出來。

英姐兒一挑眉,接過對牌交給香草:“趕緊走,別耽誤了明兒上船。”

香草覺得阿英姐簡直是太有辦法了。歡天喜地地跑了。

英姐兒這纔回過頭來:“我明兒就去蘇州了,二嫂子願意貼多少嫁妝銀子我也不知道。只是,老爺都巴不得我順順利利地趕緊走,二嫂難道想我留下來跟你置氣?”

說完給焦氏行了個禮:“大嫂,我先走了。晚上過來吃飯!”然後揚長而去,把個莫氏氣得牙都要咬碎了卻再也不敢放半個屁。

看着運河閘口上停泊着的那艘大船,英姐兒百感交集,從老柳村到京城周家,再到今天,不過小半年的功夫,自己卻已經經歷了過去十幾年不曾經歷的種種事情。只盼着這一去,能夠清清靜靜地過幾天舒心日子。

她下了馬車,頭上戴着拾柳給做的新帷帽,一行人擠擠攘攘就要往船上去。只聽見一個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聲音道:“大……大妞妞?”聲音裡有着濃濃的不確定。

英姐兒猛地扭過頭來,就看見黃大嬸和黃大哥坐在不遠處的牛車上,她顧不上擦流個不停的眼淚,飛快地跑過去,一下子就抱住了黃大嬸:“娘!娘!”

週四郎跟在一邊,慢慢地走過來,隔了幾步站住了。

黃大嬸穿着一身簇新的綠綢衣裳,可是臉上的風霜還是透露出她農婦的身份。

黃大哥就更不用說,即使是一身簇新的藍布衣裳,也一眼就看出是鄉下漢子。

黃大哥看見週四郎侷促不已。

週四郎走上前去,行了個禮,叫了一聲:“大哥!”

黃大哥的眼神一下就亮了:“四……四郎。”

阿奇在後面一輛車上,此時見到黃大哥,飛快地跑過來,一巴掌拍在黃大哥的肩膀上:“大哥!你怎麼來了!”

黃大哥驚喜道:“阿奇?你怎麼也在?你也要跟他們去蘇州?”

阿奇親熱地拉着黃大哥,點點頭。

週四郎看着這一幕,不是滋味地擡頭望了望天。

“昨日阿草來,說不讓我們來送,可是娘想着大妞妞這一去就是三年,娘……不見不行啊。又怕上週家給你丟臉,就到碼頭來,問了一陣才知道這是周家僱的船。”黃大嬸一邊哭,一邊拿手摩挲着英姐兒的肩背,絮絮叨叨地解釋道。

看着英姐兒已經是個貴婦人的模樣,又陌生又驕傲:“纔剛見不到你的臉,都不敢認!還是看到香草,香蘿,才說這就是孃的大妞妞!”

英姐兒只管抱住黃大嬸,哭得又開心又傷心。

眼看船就要起錨,好容易別了黃大嬸和黃大哥,三人上了船,英姐兒雙目紅腫,站在甲板上,只見運河上大小船隻穿梭不停,驚歎不已,幾個丫頭也都樂瘋了。在自己住的船艙間躥來躥去。

突然有個船孃急急忙忙地跑了來:“夫人,碼頭上有個婦人說是夫人的舊識,想要搭個船去蘇州,夫人要讓她上船嗎?”一邊走過去,伸手指給她看。

英姐兒聞言一怔,她能認識什麼人?她順着手指看過去,臉上一下就露出了無比驚喜的笑容,轉身就要跑下船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