砰!
戰壕前的虎蹲炮炸開一片鐵雨,製作工序極爲簡單的小老虎在近距離交戰中發揮出凌厲的攻擊,炮口噴出三步長的火焰與硝煙中,一片小石頭、鐵礦渣、廢鐵片與小鉛丸噴薄而出,撲向進軍中的瑞士軍團。
在六次炮擊後,比隆元帥終於玩膩了‘我轟你叫’的遊戲,他的步兵軍團也終於抵近戰壕。
兩軍陣線僅隔三十步。
三十步,生與死的距離。
十二個瑞士軍團方陣完全展開,最前的士兵推着將兩三排幾十根槍管堆在一起的管風琴炮車,戴着軟帽的士兵舉着不知沾了什麼引火物冒起濃烈黑煙的火把在軍令下引燃火捻,在瑞士人的軍鼓聲中,原本平靜的怪傢伙剎那間狂暴起來,向戰壕邊緣露出頭顱與肩膀的漢國士兵噴出接連不斷的火舌。
直至最後一根鐵管裡火藥燃燒殆盡。
漢國陣地上南洋軍官們跳出戰壕,攥着手斧或戰刀高聲嘶吼着軍令,一陣陣排槍在戰壕、土壘間勁射而去。
剛點燃虎蹲炮的非洲士兵還來不及將腦袋縮回戰壕,頭顱已被數顆鉛丸先後命中,眼神剎那失去神采,身體僵硬地向後仰着定住。
下一刻隨着虎蹲炮發出巨響,軟軟地癱倒在戰壕裡。
推着管風琴炮車的瑞士僱傭兵吃力地用肩膀頂着炮車連續射擊向後的力,只聽見不遠處一聲巨響,面部傳來的錯覺讓他腦中浮現最後一個場景,是意大利半島疲憊的行軍中海風捲着細沙打過臉龐。
但他再也扶不住掌中長戟,沉沉栽倒接住被鐵片穿過支離破碎身體的不是熱內亞的海灘,而是一根根堆放在木架上被火藥燒紅的鐵管,如果此時此刻他尚未死透,應是真的能聽見管風琴奏出的樂曲終章。
失去支撐的炮車狠狠向上揚着,只用了三秒鐘就把剩下十七顆鉛丸盡數打向空中。
這樣的戰鬥發生在漫長戰線上除了右翼的每一寸土地。
在明軍右翼,戰鬥並不像其他地方那樣勢均力敵,那邊的兩個步兵軍團正是瑪戈王后口中比隆元帥脆弱的新兵,負責防守這個方向的漢國千戶清楚地看見,對面第一個方陣左邊的火槍方隊第一次齊射,至少八十名火槍手端起火槍、射擊完畢後至少八十名火槍手放下火槍退向後面,但只有不到二十杆火槍噴出火舌。
而這些噴火的鐵管是否真的發射了鉛丸……他不知道,反正在戰壕裡端着西制火槍瞄準的非洲士兵沒有任何一個人中彈受傷。
如果他是一名‘嬌生慣養’的北洋軍千戶,他可能根本不明白究竟發生了什麼,但作爲一名漢國千戶,他懂,他很懂。
因爲這種問題在缺少訓練以及士兵的天性等問題,在漢國士兵中非常、非常、非常非常的……常見。
首先,有人在慌亂的裝填中,非常準確地把火藥倒在銃口外頭,所以有一半的火槍沒響。
其次,有人不能勝任準確的裝填工作,在倒入火藥後忘了放鉛丸,所以有些火槍只冒煙但不響。
最後,有人裝填的挺好但沒在鉛丸與火藥中間放包裹物,在端起火槍的同時,鉛丸慢悠悠地從銃口滾了出去,所以有些火槍響了也冒煙了但沒打出鉛丸。
千戶心裡有底了,這幫人比自己的兵還水。
事實證明他的判斷非常準確,戰壕裡的士兵對着放了兩陣,只見對面方陣一個又一個士兵倒地,他的人個個兒像黑熊精轉世毫髮無損,併成功地在兩軍貼近時打放戰壕前的幾門虎蹲炮。
方陣中成片的敵人倒下,看着嚇人其實比起單個大方陣的龐大規模也沒殺傷太多敵人,但足夠把裝備很草率、訓練像鬧着玩兒的新兵方陣嚇到,慘叫聲中呼啦啦便跑了一片,帶動方陣中六成連漢國士兵長什麼樣都沒看清的新兵丟下兵器轉頭就跑。
後面跟着的那個方陣明顯要比他們訓練有素,至少方陣長官一聲令下,鼓手們一個變調,架在前邊士兵肩膀上的長矛‘咔’就收回去,僅用了不到二十秒的時間,全體向後轉,邁着比來時更大的步子,一步比一步快的走了回去。
這對漢國千戶來說意味着什麼?
穩了呀!
四個大軍團衝擊防線,左翼、中軍纔剛開始交戰,右翼就把敵人打跑,他們在戰場上猛地比敵人寬出一截。
自己一千名士兵不但抵擋了接近五千名敵軍的進攻,還把他們打跑了。
那咱這一追殺,再順勢一包圍,這不就是大勝麼?
開戰時他有一千一百二十名部下,在他發出‘跳出戰壕,向前推進’的命令後,他依然有一千一百二十名部下,其中只有六個人崴腳,無一陣亡。
十個百戶部士兵端着火槍、挺着長矛邁開大步,以同左翼、中軍袍澤完全不同的畫風帶着無比的驕傲向前挺進。
二道防線炮兵陣地的土壘中,漢國指揮官楊策擡起兩手捂住了臉。
去召回右翼千戶的傳令兵拔足狂奔,但還沒跑開楊策的視線就被叫住:“別去了,晚了。讓中軍千戶補上右翼空缺,讓西班牙人穩住別動……快。”
話音剛落,右翼千戶側方不遠處的小土坡上,露出兩隊人影,六門被戰馬牽着的佛朗機炮擺好位置,在軟帽插着羽毛的軍官命令下向他們發起轟擊。
另一隊人則在土坡下聚集,那是超過二百名全副武裝人馬俱重鎧的王室常備軍騎士。
藉助兩支龐大步兵軍團的掩護,他們快速移動到這個位置,此時此刻又藉助火炮轟擊的掩護,挺起重型騎矛掛着手半劍向一列列士兵被炮彈打死的漢國右翼千戶部發起衝鋒。
踢踏的戰馬轉瞬即至,來不及結陣的士兵被衝散、屠戮,縱然結起矛陣,他們儘可以將措手不及的騎士戰馬捅翻,但那些恐怖的鐵皮人若僥倖爬起來依然能衝入陣中四下砍殺,而他們除了揮動火槍砸擊外別無應對方法。
軍心戰意,全都消失得無影無蹤,除了少數直衝軍陣的騎士,更多騎士一路衝擊到戰壕之前,有些人的戰馬來不及停止撞在粗大木刺的拒馬上,有些人則被及時填補空缺的中軍千戶部用火槍射下馬來。
但更多人,他們翻身下馬,全然不避射來的流彈與爬出戰壕提着手斧長矛的漢國士兵,幾人同心協力搬開拒馬,給後面騎兵讓開通路。
一個個騎士殺進戰壕,右翼發出震天的慘叫聲比任何時候、任何地方的戰鬥都要慘烈的多。
楊策心急如焚,他揚臂指着陣前,看向身旁身量極高、也是楊策麾下少數沒有穿兵服的黑人親兵之一。
他又瘦又高,眼睛狹長像眯着一條線。
頭上戴着鐵笠盔露出他頭髮上蓄起編着的小辮,腰上圍一塊紅布、肩頭斜披另一塊紅布,布上都帶着黑色條紋。
披毯與其下所着明制山文甲組合在一起像極了陳璘愛穿的袒肩戰袍,他一手提西班牙鐵盾,另一隻手攥着說長不長、說短不短的鐵頭長槍。
“馬撒,帶你的族人去殺了他們,穩住我的陣線。”
明軍第一道防線的右翼正在全面潰敗,法蘭西王軍安排在那裡的兩個方陣也調換了位置,兩個巨大方陣五六千人緊密地結起方陣,穩步向戰壕進發。
要不了多久,他們就會像漫過堤壩的洪水,淹沒一切,進入右翼戰壕並佔領整條防線。
可是,波爾多城頭的陳九經放在城牆上緊緊攥着青筋暴起的手卻正在緩緩鬆開,望向右翼陣線的臉也慢慢浮起笑容,他小聲地嘀咕着,也不知是在問誰:“右翼陣地上沒我的人了對吧?”
戰場南方,煙塵四起。
帝國女真騎兵正以最鋒利的姿態刺向法蘭西王室步兵軍團側翼,沉重的鐵蹄將碾碎一切。
波爾多城頭,年輕的將軍身姿挺拔,他轉過頭對侍立在側的白山營遊擊將軍緩緩擡起放在城頭的手,平直地向前推了過去,他說:“黃將軍,火炮,爲騎兵轟散王八陣。”
“好叫他們知道,不是漢國那種小玩意,這是大明的聲音。”
伴着遊擊將軍單膝拜倒抱拳的老式軍禮,響亮的‘遵命’聲中,黃喜攤開的手掌奉上四隻新做的棉花耳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