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實戰壕這個詞早就有了,但大多數時候不是像楊策這樣用的。
比方說中國古代的壕溝,爲防止敵軍騎兵與步兵偷襲,會在營盤外視情況挖上幾層,埋下些倒刺木樁、灌上水或金汁,怎麼腌臢怎麼來,反正是給敵人洗澡用的。
護城河就是大號的壕溝。
到了陳沐時代,壕溝站人了,但他也不是壕溝站人的首創,在奧斯曼帝國滅亡拜占庭的君士坦丁堡之戰,蘇丹的士兵就有鑽進壕溝跟人動手的。
畢竟奧斯曼攻城一絕。
就西班牙倍兒喜歡的射石炮,君士坦丁堡就是被這東西轟開了一次又一次。
一百三十年了,那會奧斯曼的射石炮是啥樣,現在西班牙、法蘭西手上的射石炮還是啥樣,除了小點兒、花紋少點兒。
比隆不是沒見過戰壕的人,但他確實沒見過仗還沒開始打就都鑽進戰壕裡的人。
那麼多炮彈全放空了,好氣啊!
一想到國王沿途徵召了上千匹驢子和馬,將二十四門沉重的攻城炮與總重上萬斤的炮彈送到這,他的野炮卻打不着敵人、他的攻城炮卻無法抵近城池——比隆就更生氣了。
就在他的火炮剛剛停止炮擊的時候,跨坐馬上瞭望戰場的比隆元帥發現……他的敵人們好像因爲火炮轟擊而開心。
是的,是開心,儘管這有一會的停頓,但確實幾乎所有戰壕裡的士兵都在歡呼,甚至還有人爬出戰壕張開雙臂高聲吼叫着。
人與人之間是同類,即使膚色不同,但比隆也能感覺到對面那些黑乎乎的士兵從土裡鑽出來是高興,而非振奮起士氣。
其實楊策也不知道爲什麼他的部下那麼高興,連南洋那些軍官都有點壓不住士兵了,直到一名百戶捧着顆炮彈跑過來給他看,他才知道是怎麼回事——法蘭西王軍的炮彈不是石頭、也不是西班牙的石彈或鐵彈,是銅的。
是的。
比隆的部隊使用一種鍛鐵製作、化學能量驅動的投擲機器,短時間內向楊策的戰壕旁投送了三百多斤銅球。
銅吧,它在大明不值錢,跟金銀差遠了。
銅絲兒百斤二十兩銀,紅銅、紅熟銅、二火黃銅、四火黃銅的價格都在百斤八兩至十兩銀之間。
但如果做成銅錢、變成一般等價物了,它也就稍微值錢一些,百斤銅錢能值個十五六兩銀,但還是不如加工過的銅絲兒貴。
但它在漢國很值錢,因爲漢國不興銀兩,漢國四王都捨不得把白銀交給百姓,漢國子民法定貨幣是大明通寶。
林鳳弄到通寶不容易,所以通寶在漢國購買力也更強,更別說海盜頭子們還拿着通寶忽悠那些個非洲酋長,說這是寶貝,你瞅這花紋做的哎呀這個精巧呀。
於非洲軍而言,這意味着什麼呢?
這就相當於陳沐跟人打仗,突然發現對面拿金子砸自己,而且還砸不準……這誰頂得住啊!
一看比隆不放炮,非洲軍都急了,一個個兒跳出戰壕高聲吼叫。
把城牆上陳九經樂得,擡手哐哐哐地連拍瑪格麗特的頭盔,把裡頭的女人震得頭暈眼花:“你看那楊將軍的兵,軍心可用啊!被炮轟了沒一點氣餒,高聲挑戰,如此士氣,他比隆能越過我的戰壕?陳某真是看走眼了,真乃勇士也!”
氣得比隆又下令轟出一陣。
結果還是老樣子,人們再一次鑽進戰壕裡。
又是每個佛朗機炮六個子銃打完,再跳出來的非洲軍氣焰更盛,這一次不少人把褲子都脫了,轉過身拿黑屁股對着法蘭西王軍邊拍邊叫,戰線上好似羣魔亂舞。
甚至不需要軍樂,他們耳邊響起的全是叮叮噹噹銅幣亂響的聲音,又是三百多斤銅到賬。
根本沒人把那些中炮倒地的袍澤屍首當回事,戰地氣氛極其歡快。
這一幕也被右岸西南方向林間隱藏的一支軍隊看在眼中,他們是從阿讓返回的康古魯部騎兵與納瓦拉王國的散兵遊勇。
康古魯抵達阿讓時戰鬥已經快結束了,主力兵器是草叉、伐木斧與圓頭錘的胡格諾叛軍在阿讓守軍的幫助下擊潰了武裝到牙齒的王軍,不過因損失慘重與首領負傷根本無力追擊敵軍。
那些丟盔棄甲的王軍最後大部分都長眠阿讓,只有少量騎兵與及時竄入林間四散而逃的步兵躲過康古魯的追殺。
但納瓦拉國王波旁亨利的情況不太好,他的胸甲被砍得滿是劃痕凹痕,還有幾顆鑲嵌在鎧甲上的小鉛餅,可能是距離的原因,這些鎧甲上的痕跡並未真正傷他一根寒毛。
真正的大麻煩是一根弩箭。
弩箭穿透了他的鎧甲,打進鎖骨下面,離心臟與脖頸都不遠。
見到康古魯的騎兵出現在戰場上追殺他的敵人,這個國王笑得像個孩子,對封臣下令‘向波爾多前進’後就幸福的暈了過去。
直至離波爾多城不到十里的地方纔醒過來,康古魯覺得這個國王是被嚇醒的。
不然還有什麼能讓這個路上一直髮高燒被部下擡着走了二百里路的‘國王’突然間醒過來?
康古魯想了想,也可能是非洲軍的吼叫聲。
反正康古魯並不覺得這個沒被銃打死卻被弩箭射傷的倒黴蛋是國王,他要是國王,那咱康古魯也是國王,哈爾濱,哦不好意思是哈達部,哈達部可比什麼納瓦拉大多了。
面色發白、滿頭大汗,光着膀子纏滿白布的波旁亨利推開他的醫生與封臣,跌跌撞撞地緩慢走到康古魯馬下,撐着樹幹用發昏的眼睛向波爾多的方向望着。
由於角度的原因,他看不見比隆的王軍,只能聽見一陣又一陣炮擊之音,但能看見每一次令他肝兒顫的炮擊結束後,一片又一片密密麻麻的黑兵會從土裡冒出來,發出比數十門火炮齊射更加壯大的吼聲。
他接近無意識地用法語問了一句:“恁都擱那兒弄啥嘞?”
回答他的只有康古魯的:“嗯?”
反應過來後亨利不好意思地朝康古魯笑笑,再次用西班牙語問道:“他們,在,在做什麼?”
康古魯也只能無意識地搖搖頭,那邊轟、這邊叫,要是音波能殺死人恐怕整個法蘭西都一個不剩了:“我也……又暈了?”
唉。
聽見咚的一聲,康古魯在心裡嘆了口氣,回頭看了看波旁亨利剛用繳獲的兵器替換掉草叉、渾身是傷的部下們,對身旁白山營通譯道:“讓這幫人擡着他們的首領從南邊走,進城治傷去吧,這小東西快死了。”
“所有人下馬,讓牲畜歇歇,準備進攻他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