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到她和賀鈞遠一起,姚安一點也不意外,對着她點頭示意。反而是葉真真,愣愣的,肩膀被人搭住了,才意識過來。她看了眼泰然自若的賀鈞遠,眉頭攢蹙起來。
姚安雖是原作者,可因爲編劇不是她本人,她平日裡座談會、籤售、研討會也比較多,從開拍到現在,也未到過劇組幾回,偏偏今天倒在的。
姚安跟賀鈞遠一路說着話,後者只是淡淡應着。這世上總有一個人是另一個人的剋星,譬如姚安跟賀鈞遠,這兩人對着外人都冷淡至極,可姚安對賀鈞遠,可算是有些熱絡過頭。以至於片場看到冷麪女王姚安這麼頻繁的跟賀鈞遠說話,後者還愛答不理的,皆得有些下巴盡碎的感覺。
葉真真被賀鈞遠單手搭着肩膀,看上去挺隨意的,可大庭廣衆之下,他的暗示已然昭然若揭。劇組人的目光壓得葉真真再久經沙場,也有些難以承受。她默默的,不說話。賀鈞遠早察覺到她的不快,只是他有必要讓某些人清楚,她背後的靠山究竟是誰,便一意孤行了。他視線往某一處一放,看到角落裡閃過的黑影,眸子暗了暗。彎腰低在葉真真耳朵邊,向西北角指了指:“據說你的戲份有改動,佩佩在那裡,你去跟她聊聊。”
葉真真看了看他:“我的戲份有改動我怎麼不知道?”
姚安雙手環胸:“臨時改動。”
葉真真看向姚安,姚安已調開視線去問賀鈞遠:“我推了工作特地過來,你就打算繼續這麼和我說話?”
她的耐性倒的確不好,葉真真剛嫁到賀家,那時還在蒙特來住,就親眼見她因爲剝不開橙子,直接把橙子丟到了花園裡去。她能忍耐賀鈞遠這麼久,恐怕還是因爲虧欠。
葉真真便開口:“那我先過去。”
賀鈞遠點頭。葉真真看了看姚安,微微頜首,往許佩所在的位置走過去。
許佩正在跟凌寒商量下一個場景的拍攝角度和拍攝手法,頭頂罩下來一片陰影,她眯了下眼睛,鼻樑上的眼鏡差點掉下來。看到面前的人是葉真真,她笑了一下:“葉小姐。”
凌寒早看到她被賀鈞遠擁着過來,然而,他不但是沒有立場去多說什麼,更因爲昨天的事情而多有顧忌。他又不願意跟賀鈞遠虛與委蛇的,乾脆假裝跟許佩聊得熱絡,不知世事也就罷了。
“你怎麼也會在這裡?”葉真真拿下賀鈞遠在車上非要給她纏上的圍巾,她鼻尖上有一點點溼。忽冷忽熱霧化的水汽。
許佩倒了杯熱水送到她手裡:“昨天接到電話,姚女士想要給霍小鳳加戲,她請我過來幫忙,我就過來了。”
許佩曾說過,姚安是她入行的恩師,她是個重情義的女子,姚安開口,她自然沒有拒絕的道理。
葉真真點頭,問她:“那球球呢?”
“寰寰要拍一輯mv,說借球球出境,我讓她帶了。”
葉真真再度點頭,捧着茶杯放在鼻子底下。凌寒一直在看她,可她暫時不曉得說什麼好。也不曉得什麼時候開始的,她和凌寒相處,總會覺得尷尬。以前他們也是沉默較多的,卻覺得靜謐安好,如今卻是尷尬了。想想,真是唏噓。
“真真,我有些話想跟你單獨談談。”
他考量着,還是開口邀約。葉真真拿過許佩放在膝蓋上的大大寫字本,看她在上面畫的很多個圈,還有擬定的幾個場景,頭也不擡:“我沒話跟凌導談。”住來島血。
“葉真真!”
葉真真忽然擡頭,眼神有點兇,她看了他一眼,又扭頭看了看賀鈞遠的位置。他正和姚安說着什麼,漫不經心的樣子,察覺到她看過去的視線,他擡了下頭,視線相接之後又鬆開,轉到正說話的姚安身上,連一絲一毫都未分給葉真真身旁的凌寒。
“凌寒,我現在過得很好,你也看到了,他對我也很好。我不想你來破壞這種寧靜。”
許佩悄然退了出去,她拿了姚安給她的原稿,找到一個角落坐了下來,拉高圍脖,似要把整個臉都埋進去,安靜的修改才寫完不久的劇本。
凌寒沒想到葉真真會這麼說,他定定看着她,好一會才一字一字問:“假的寧靜你也要?”
葉真真深吸了口氣,把杯子放到小小的桌面上:“真假輪不到你來下定論。我的生活也由不得你來左右。開拍的時候請叫我。”
凌寒一把抓住了她的胳膊。
葉真真當真有些惱怒,睜大了眼睛瞪着他。
“真真你聽我說,我絕對沒有想要打擾你生活的念頭。如果你過得好,過得幸福,我一根手指頭都不會過問,可是你被假象矇蔽,每天都生活在危險之中,我怎麼能視而不見?”
“那就閉上眼睛!”
葉真真甩掉他的鉗制:“做不到視而不見就請閉上你看着我的那雙眼睛!我危險與否都不必凌先生你來操心,我不是三歲孩子,我可以負責我的人生。”
她說得又急又快,像是下一秒就會後悔似的。葉真真自己也想,她真的夠殘忍的,這樣的話說出來是得有多傷人啊?可是,正如他所說,她很危險,他不該再過問她的事情。要是牽連到他,葉真真想,她是沒有辦法去償還的。
胸口那一時連貫不上的氣似乎還梗着,葉真真不敢回頭去看凌寒的臉色,她極快的說完,馬上轉身就離開。
賀鈞遠還在和姚安說着話,從她這裡看過去,他的側面冷峻,眉頭也金緊皺着,不復方纔的漫不經心,像是姚安說的話很嚴重。葉真真又去看姚安的面容,那位女士極少有疾言厲色的時候,即使不合心意,也是冷淡的嘲諷,從沒有眼下那表情嚴肅的時候。
葉真真轉了彎,腳尖一碰,踩到了什麼。她低眼去看,卻是坐在角落的許佩。許佩正當入神,被她一踩,思緒被抽離出來,她扶了下眼鏡,看葉真真臉色不大好。她往裡挪了點,讓出一張木質的簡易凳子。
葉真真就勢坐了下去。沒有往劇組給她安排的化妝間去。
許佩也不多說什麼,仍舊彎腰低頭在她的寫字本上塗塗寫寫。
葉真真看着她指間的筆在走動,眸子沒有焦距,好一會,她忽然問許佩:“佩佩姐,你有沒有懷疑過自己的父親不是好人?”
許佩握着筆的手停了下來。她扶了下又要掉下來的眼鏡,頓了頓,才又握緊筆邊畫邊說:“這世上沒有誰是十全十美的好人。”
“可如果連你的母親都說你的父親不是好人呢?”
許佩擡起臉來,看着葉真真:“那你的母親又是不是十全十美的好人呢?”
葉真真回過臉來看了她一眼。
許佩又低下頭去在本子上寫着:“真真。”她看了她一眼:“我能這麼喊你?”
葉真真因爲賀鈞遠,時常是喊許佩“佩佩姐”,許佩卻總喊她“葉小姐”。她忽然改口,葉真真點了下頭。
“真真,”許佩忙碌着,“在我看來,你是個幸運的人。對,你是經歷了許多女孩子所不曾經歷的痛苦,可是好在由始至終你身邊都有人陪着,伴着。你覺得自己付出了很多,可也許有人爲你付出得還要多。有多少人,經歷了你所經歷的一切,卻遠遠沒有你的幸運。所以,我覺得你可以再想得可怕一點。”
“可怕一點?”
她說的話實在讓人匪夷所思。葉真真以爲她會像普通人一般說最普通的寬慰話語,卻想不到她說“你可以想得再可怕一點”!
“是。”許佩放下了手中的筆,“不是想象完美,去想象足夠可怕的不完美,那麼,無論真相是什麼,到最後你都不會因爲失望傷心而痛苦。你也許會失落,也不過是失落沒有猜到結局,卻不會因爲超出自己的預料而難以承受。”
“有句話我想說抱歉。”許佩站了起來,“我從賀鈞遠那裡瞭解了你的事情,侵犯了你的隱私。但是,我有我的理由。”
她說:“葉一元從國學教授投身娛樂圈一度成爲娛樂圈大鱷,這樣的人手上,從來都不會乾淨。無論凌寒說什麼,我覺得,你有必要擇取相信。”
她後退兩步,拿了寫字本轉身離開。葉真真怔怔的看着瘦削筆挺的許佩,忽然覺得,她周遭的人,竟沒有一個是認識得清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