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五輛馬車在數十個勁裝大漢的保護下沿着官道,緩緩而行。透過車窗青翠的簾子,依稀可以看見外面的風景。春日遲遲,飛花飄飄,柳絮輕揚。何輕語懶懶地靠在錦墊上一邊觀賞沿路的美景,一邊啃着蘋果。

自四月初一離開南京後,何輕語就過着這樣悠閒自在的生活,與其說是被人押送出京,還不如說她在是帶隊旅遊觀光,而且還是一個很龐大的隊伍。

團友人數有五十人之多,共計:管事:何振;婢女:綺兒、子衿、添香、緗兒、青文;婆子:秦嬤嬤、文嬤嬤以及太妃身邊的張嬤嬤;廚子:齊家的、文家的;車伕:吳江、候文;王府護衛十二個;御前帶刀侍衛十六人;徐家和何家還各派出了四名忠心耿耿的僕人;最誇張的是太妃還把張太醫的孫女張素問送來貼身照顧何輕語,免得她在奔波中動了胎氣。

那十六個帶刀侍衛只是跟在何輕語身後,除了不准她回南京,她去其他任何地方,他們都沒有意見,當然在一個地方是不能呆太久的,最多五天,五天一到,他們就會善意地提醒她,“夫人,該起程了。”而何輕語就會帶着“旅遊團:出發,奔赴下一個旅遊景點。

這樣漫無目的的遊玩了數日後,何輕語覺得太后送她離京,似乎另有目的。太后不讓她見皇上和言庭羲,按理說,應該把她關在某個地方,或者讓她低調的隱居在某處,讓皇上和言庭羲找不到她纔對,可是太后,卻讓她帶着這麼多人,四處走動,別說她不時寫信回京,就是不寫信,言庭羲隨便一打聽,就能很快找到她。那麼太后讓她寫休書,自請下堂,離京不見言庭羲,不就是一句空談?太后究竟想幹什麼呢?何輕語百思不得其解,猜不透太后這麼做的用意。

猜不透,何輕語也就懶得費腦筋去猜,對於沒辦法掌控的事,多想無意,現在最重要的是保特心情舒暢,好好的養胎。至於南京城的那邊的事,就交給言庭羲去處理,他要是搞不定,她不介意帶着孩子游遍大江南北。

一場突如其來的大雨,把衆人困在大街上。何輕語坐在馬車到無妨,可那些護衛侍衛們,就只能淋雨前行。這時路邊一家戲院的老闆見狀,走出來揚聲道:“諸位若是不嫌棄,就請進來避避雨吧!”

“多謝老闆,那我們就打擾了。”何輕語清脆的聲音從車內傳來。

綺兒掀開車簾,戲院老闆只覺得眼前一亮,一個絕美的婦人出現在他的面前,穿着粉紫繡百合直身圓袍,柔順的青絲用一根雕花白玉簪挽着,略顯鬆散的偏髻上點綴着幾朵粉紫色的絹花,好一位清雅脫俗的貴夫人。

戲院內沒什麼人,除了老闆,就只有兩個十二三歲的少年。綺兒扶着何輕語在桌邊坐下,老闆拘謹地站在一旁。

“老闆,可以借您的廚房用用嗎?”何輕語柔聲問道。

“可以,可以。”老闆道。

“齊家的,你去熬些薑湯給大家喝。”何輕語道。

“是,夫人。”齊家的應道。

“子炎,你領這位大嫂到廚房去。”老闆道。

穿青衣的少年應道:“是師父。”

何輕語向老闆道了謝,讓齊家的和方家的跟着那個叫子峰的少年去了廚房。

男女有別,何輕語不便與老闆攀談,交由何振去應酬。在兩人對話間得知老闆姓許,這家芳華戲院是他多年的心血。

閒聊間,一個年輕男子從內院走了過來。他容貌俊秀,脣色紅潤,還穿着一身五彩長袍。若不是他脖子上那明顯的喉節,何輕語險些以爲他是個豔麗的女子。

那男子面帶怒意,走到許老闆身邊,用力地咳嗽一聲。許老闆擡頭看他的神情,皺眉問道:“映秋,什麼事情又讓你不高興了?”

“我要的東西,爲什麼還沒送到我房裡來?”映秋陰沉着一張俊臉,不悅地問道。

許老闆站起身來,他比映秋高了一個頭,居高臨下地盯着映秋,真到映秋在他冷冷的注視下收斂了此氣勢,低下了頭,才道:“你要的那些東西,只有京城纔買的到,一時之間,那裡就能買得來。你放心,你要的東西,我不會少你的。”

映秋翻了個白眼,小聲道:“分明是你捨不得花銀子,何必拿話來搪塞我。”

許老闆面色一沉,抿緊了脣角,努力的將怒氣忍下去。可他身邊的灰衣少年卻忍不住了,道:“秋老闆,你所用的東西向來都是戲院最好的,師父就連梨園都讓給你住了,你還要怎麼樣?你要的胭脂只有京城的胭脂坊纔有的賣,你要的長袍也只有京城的霓裳院纔有的賣,這裡離京城路途遙遠,不可能這麼快買回來,你現在就要,分明是故意爲難師父,你別以爲大家不知道你的心思,你……”

“子寒,不得無禮,快向秋老闆道歉。”許老闆喝止徒弟。

映秋一張白玉般的臉漲的通紅,翹着蘭花指指着子寒,“你說這話是什麼意思?我能有什麼心思?”

子寒抿緊脣角。

“你說啊,你說啊,你今日要不說出個子醜寅卯來,我跟你沒完。”映秋的蘭花指幾乎要點到子寒的鼻子。

子寒顯然被激怒,不顧許老闆眼色的勸阻,大聲道:“大夥都知道有家新開的戲院花大價錢請你過去唱戲,可是你跟戲院簽了約,不敢明目張膽的走,就故意每天挑刺找麻煩,想讓師父讓你離開。映秋,你忘恩負義,你忘記當年你流落街頭,差點餓死,是誰收留你?是誰教你唱戲?是誰把你捧紅的?你捫心自問,師父爲了你花費了多少財力精力,你這麼做對得起師父嗎?”

這番質問問的暢快,許老闆要阻止都來不及。映秋氣得全身發抖,狠狠地瞪了子寒一眼,扭頭去看許老闆,道:“既然你們都知道了,也就沒什麼好瞞的了。沒錯,是有家新戲院請我過去,他們給我的銀子是這裡的三倍。人往高處走,水往低處流,我沒有道理不過去,你們識相的就不要阻止我的前程。至於許老闆的恩情,唱了這麼多年的戲,爲他賺了那麼多錢,我什麼恩情都還清了。”

說完,映秋冷哼一聲,拂袖絕情地轉身離去。

子寒看着映秋遠去的背影,氣憤地道:“師父,你看看,他就是不要臉的人!”

“子寒,剛纔那番話,你不該說的。”許老闆愁眉不展地道。

“爲什麼不該說?他都那個樣子了,難道還要忍下去不成?”子寒氣鼓鼓地道。

許老闆嘆了口氣,見有外有在,不好多言,勉強扯出一抹笑容,拱手道:“對不起夫人,對不起諸位,讓您們見笑了。”

何輕語冷眼旁觀,倒也聽了個明白,道:“許老闆,我剛纔聽到那個映秋是跟戲院簽了約,若他執意要走,老闆可以上官府告他的。”

“夫人有所不知,新開的那家戲院的老闆就是知縣大人的小舅子,我就算告到官府也沒用,而且他們不止要挖映秋,戲院其他幾個稍有名氣的戲子,他們也許了重金,一起挖走。”許老闆神色黯然,“如此一來,芳華戲院就無人唱戲了。”

“與民爭利,這個知縣大人膽子可真不小。”一向水沉默寡言的張素問也氣憤地道。

“人爲財死,鳥爲食亡。這也是無可奈何的事。”許老闆嘆道。

“難道就沒有其他辦法了,只能眼睜睜看着戲院倒閉嗎?”添香插嘴問道。

許老闆環顧四周,眼中百緒呈現,有留戀,有淒涼,有傷心,“我四歲學藝,十三歲登臺獻藝,一曲成名,唱了十四年的戲,還不到三十歲,就有後起之秀取代了我的位置,各中酸楚,不足道矣。三十歲,我接手師父的戲班,靠着大家的努力,才撐起一方天地。本以爲我可以讓沒戲可唱的戲子平平穩穩的活下去,卻沒想到,這只是我的癡心妄想,我無權無勢,連自己尚且保不住,又有什麼能力保住這家戲院,保住大家的衣食無憂。唯今之計,我只能帶着餘下的戲子們離開這裡,當草班子,四處流浪討生活去。”

添香聽老闆說的悲苦,很是同情,扭頭對何輕語道:“夫人,那知縣太可惡了,我們幫……”

“添香!”子衿瞪了添香一眼。

添香低頭不敢再多言,退到何輕語身後。

許老闆眼中一亮,又黯了下去,沒有開口求何輕語幫忙。何輕語脣角微揚,露出讚賞的笑容。

子寒卻生出希望,跪在了何輕語面前,懇求道:“夫人,請您幫幫我們!”

“子寒,不要爲難夫人。”許老闆上前拽起子寒,“雨已停,夫人,請起程吧!”

“許老闆,我的確可以幫你們,但是我若是也以權壓人,與那知縣有何分別?而且這個法子是下乘之法,殺敵一萬自損三千,不划算。”何輕語淡淡一笑,“我倒是有另一個法子,可以讓你的戲院繼續辦下去。”

“請夫人指教。”許老闆急切地道。

“有一種戲不用唱曲,只要讓一些人在臺上,各扮演一個角色,用說話的方式把劇情演繹出來。”何輕語把現代的話劇搬了出過。”

許老闆愕然,“不唱曲的戲?那裡有這樣的戲,這樣的戲是不會有人願意來看的。”

何輕語笑道:“許老闆,說句實話,你們唱的那些曲子,很多人都聽不懂,他們進戲院不過是附庸風雅,而這個不用唱曲的戲通俗易懂,它可以讓每個人都聽得懂,聽得懂就會產生共鳴感,就會和劇中的人物同喜同悲,只要能把他們的情緒帶進去了,他們就會願意掏銀子進來看戲。最重要的是,這個戲,不用擔心被人挖角,就算被挖走,也能很快再培養一個出來。”

許老闆抿脣不語。

子寒接受新事物顯然比師父快,道:“師父,夫人的這個法子真不錯,這樣戲子就不在是戲院的頂樑柱,他們就沒辦法拿捏我們了。”

何輕語又道:“這戲貼近生活,以後觀衆羣就不止是那些有錢的人家,不止是那些附庸風雅的人,城中的小家小戶也會進來看戲。”

“小家小戶那人餘錢來看戲。”許老闆苦笑道。

“若是戲院只收二十文一個座位,那麼城裡的小家小戶一個月起碼會來光顧戲院幾次。”

“二十文是否太少了些?”許老闆神色凝重,皺眉道。

“不少了。”賺錢時,何輕語的腦子動的極快,替他分析,“首先你的成本降低了,你無需買那麼多胭脂香粉和戲服,再者,你可以在戲院增加府位,把價格分成三等,前排一兩銀子,中排五十文,後排二十文。其三,這個戲不需要唱,沒那麼費嗓子,一天可以開早午晚三場,就算每場只坐七成,許老闆,你算算會賺多少銀子?”

許老闆粗略算了一下,臉上露出驚訝的表情,“收入比過去還高!”

“如此一來,就沒有人可以逼你遠走他方了。”

許老闆起身衝何輕語長鞠一躬,“謝謝夫人想出如此絕妙的辦法,讓戲院渡過難關,許某無以爲報,以後這戲院就是夫人的,許某願當這戲院的管事。”

“許老闆不必如此,其實該說謝謝的是我,託老闆的福,我又找到一個賺錢的門路。”何輕語笑盈盈地道。這下她可不止是旅遊觀光,還可兼做投資考察。

許老闆一愣,“夫人也要開這樣的戲院?”

何輕語笑道:“老闆請放心,我不會在這裡開戲院,搶你的生意,我會到別處去開。”

“夫人誤會了,許某並無此意,這點子是夫人想出來的,夫人要在這裡開店,也是理所應當。”

“夫人,小女覺得,夫人接下這戲院要比許老闆單獨開店的好。”張素問插嘴道。

何輕語凝眸淺笑,“那我就投資三百兩,算是和許老闆合作,戲院賺了錢,許老闆分一成利給我,許老闆覺得如何?”

“夫人,三百兩銀子買下這個戲院都綽綽有餘,這一成的利,到讓許某不知道如何分給夫人了。”許老闆笑的有些無奈。

何輕語啞然,“那就當擴大經營,把這個戲院做大做強。”

“是,許某一定會用心做。不過這個戲的細節,還需要夫人再詳細的說。”

“沒問題。”如果話劇真的成功,這會是一件多麼震撼的事,何輕語很期待。

接下來的幾天,何輕語過的很忙碌,安排舞臺、位置、和許老闆商量合適的劇本,安排角色,讓他們進行排練。很快五天的時間就過去,十六個侍衛這一次沒有提醒何輕語起程。事情不能做一半就走,何輕語讓何振宴請十六侍衛,感謝他們的理解。

“我還有一件事情想和許老闆商量。”何輕語猶豫了很久,爲了讓話劇成功,決定驚世駭俗一次。

“夫人客氣,夫人請說。”

“因爲不能濃妝豔抹,又沒有戲服做掩飾,所以這戲裡的女性角色不能由男人來反串,必須要由女人來演,這樣這齣戲纔會好看。”

“女人演戲?男女同臺?”許老闆驚愕地瞪大了雙眼。

“許老闆,我知道這麼做很驚世駭俗,但是,我們必須這麼做。你想想看,男人扮女人,他再怎麼扮也不會像真正的女人。要讓客人們看到那些不象女人的男人硬要演女人,會讓人覺得毛骨悚然,不寒而慄的。”

許老闆神色凝重地沉吟良久,道:“夫人說的不錯,可是我們一時之間上哪裡去找女戲子呢?平常的女子是不會願意出來拋頭露面的。”

“平常的女子當然不願意,我們可以去買那些犯罪官員家發放出來的小姐或者是婢女,挑選長相不錯,又識字的買幾個來,教一教,應該能勝任。而且這齣戲是英雄戲,只需是兩個女人,她們的戲份也不多,不會有大問題的。”何輕語考慮周全了。

許老闆想了一下,道:“那就聽夫人的。”

“我讓管事去買人。”何輕語滿意地笑了。

何振領命去買了,一個時辰後,帶回了六個姑娘。最小的十五歲,最大的十八歲。

何輕語道:“擡起頭來。”

六個姑娘擡起頭,何振挑人的眼光不錯,六個姑娘都長得眉清目秀,何輕語滿意地點了點頭,交給許老闆調教。六個姑娘聽說要上臺跟男人演戲,吵鬧起來。

何輕語聽了微微蹙眉,男女授受不親,讓她們與男人同臺,要費點心思說服才行。

“主子,老奴過去看看。”文嬤嬤扶着何輕語,不讓她爲這些瑣事勞心。

“嗯。”何輕語坐回椅子上,接過子衿剛送上來的山藥烏雞湯,小口地喝道。

何輕語沒有過問文嬤嬤是怎麼說服那些姑娘們的,只知道姑娘們現在很刻苦的在背臺詞。雖然話劇是個新生事物,但是萬變不離其宗,大家在經過幾天的磨合後,適應的很好。而參與表演的兩位姑娘也表現的非常的好,表情到位,臺詞流利。經過十天辛苦的排練,這出取名叫《英雄救美》的話劇,可以正式公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