轉眼就到了臘月三十,大年夜。過年沒什麼新意,照例進宮朝賀,天矇矇亮,何輕語就起來按品大妝,穿上大紅繡金鸞鳳祥雲紋的大袖翟衣,罩上金繡團鳳文的褙子,肩上披着繡金祥雲飛鳳的霞帔,腰繫玉革帶,頭上戴着重重的雙鳳銜珠鸞鳳冠。
“我的脖子都要被壓斷了!”何輕語扶着脖子抱怨。
言庭羲已穿戴整齊,走過去,屈指颳了何輕語鼻子一下,笑道:“這身衣裳天下不知道多少女人想穿,就你得了便宜還賣乖。”
何輕語斜睨他一眼,撇嘴道:“這衣裳誰愛穿,給誰穿,我纔不稀罕呢!”
“是是是,我娘子不稀罕,可我稀罕,這衣裳還就給娘子穿,別人穿不給。”言庭羲嬉笑着湊到何輕語面前,嗅了嗅,“我家娘子好香。”
“走吧,別讓父王母妃等我們。”何輕語扶着采薇和子矜的手,顫顫巍巍地走出院子,坐着軟轎到府門,下轎換車,一路招搖地進宮朝賀。
天順帝尚沒立後,後宮以淑妃爲尊,衆外命婦去端寧宮晉見淑妃。在宮女的引領下,何輕語扶着太妃沿着遊廊緩步而行,天色陰霾,北風呼嘯,大白天,廊下也點着燈,大紅燈籠連綿蜿蜒,彷彿沒有盡頭。廊邊擺放着含苞待放的水仙花,淡淡的清香似有若無地隨風飄散。
婆媳兩人隨女官走進一間宮室,裡頭已坐候着四位穿戴着一品誥命服飾的貴眷,是博陵王王妃和世子妃、東甌王王妃和世子妃。見太妃進來,四人起身見禮。
何輕語品級高於四人,但年紀小於四人,微微屈膝還禮,扶着太妃落座,六人剛寒暄了幾句,外面走進一位女官,朗聲道:“請諸位移步長樂宮。”
何輕語心裡一沉,長樂宮是太后居處。在宮中,不便多言,六人安靜的隨着宮女起身去往長樂宮。端寧宮離長樂宮有一段距離,六人養尊處優,又都穿着厚厚的朝服,頂着重重的鳳冠,走的氣喘,額頭上滲出一層薄汗,好不容易纔走到長樂宮。宮女進去通報後,六人魚貫而入,跪拜行禮,恭首肅立。
何輕語微側臉頰,轉動視線,迅速地打量了一下殿內情形。殿內坐着衆多身穿宮裝和誥命服飾的女子,徐母、李氏等人也在其中,太后居上首,次座是淑妃和子,不見麗妃齊婉凝。
太后笑對剛進來的六人,道:“麗妃新學了種泡茶方法,哀家便邀淑妃一起來見識見識,嚐個鮮,倒累得幾位多跑一趟。”
何輕語等六人連忙謙恭相應。
太后笑盈盈地給太妃等人賜座,何輕語和兩個王妃謝恩落座,今日進宮的品級高年紀大的太多,兩個世子妃就只有站着的份。何輕語暗呼萬幸,藏在厚厚裙襬下的雙腳總算可以休息一下。
太后和藹可親的跟衆宮妃命婦交談着,何輕語插不上話,也不想多說,低頭無聊地數着身上的金絲銀線,突聽到有人喊道:“汾陽王妃,紛陽王妃。”
何輕語一驚,擡眸看去,是太后在喊她,忙起身應道:“妾身在。”
“哀家聽聞汾陽王妃剛隨大軍從邊境回來,可有此事?” 太后問道。太妃和徐母等人皆是一驚,臉色微變,沒想到太后會選在這個時候,當着衆多外命婦的面興師問罪。
“回太后的話,確有其事。”衆所周知的事,何輕語沒辦法否認。
太后眸底寒光一閃,也不拐彎抹角,直接問道:“汾陽王妃,你可知罪?”
“妾身知罪。”何輕語雙膝下跪,低頭認錯。
何輕語承認錯誤,卻不請罰。太后微眯了眯眼,好個滑頭的丫頭。殿內鴉雀無聲,衆人表情各異,有擔憂,有害怕,有幸災樂禍,有冷眼旁觀。太后面沉如水,目光如炬地盯着何輕語久久不語。
長久的沉默,讓殿內的氣氛變得十分的壓抑,衆人都有些忐忑不安,何輕語跪在地上紋絲不動,當着這麼多人的面,她就不信太后敢要她的命。
汾陽太妃和徐母等人不便出言求情,其他外命妃以博陵王妃的品級最高。博陵王和汾陽王脣齒相依,折了汾陽王的面子,於博陵王並無好處。
博陵王妃笑笑,開口道:“太后娘娘,這……”
“博陵王妃不必求情,哀家知道事出有因,汾陽王妃是思夫心切,纔會千里迢迢地趕赴邊境的。”太后打斷博陵王妃的話,語氣稍頓,“雖說情有可原,但畢竟是犯了錯,不罰難以服衆,這樣吧!這本《女誡》你拿回去,熟讀,每日抄寫百遍。”
“妾身遵旨。”何輕語鬆了口氣,沒想到太后這麼輕易就饒過她,雙手舉起,接過女官遞來的《女誡》。太妃和徐母對視一眼,不明白太后爲何高高舉起,卻輕輕放下?
“起來吧!”太后擡了擡手。
“謝太后。”何輕語起身退回原處坐下。
這時,齊婉凝領着一羣宮女從內殿走了出來,宮女手中均端着個海棠花式雕漆填金雲龍獻壽的茶盤,盤上放着汝窯天青色茶碗。
齊婉凝給太后行禮,親手奉茶給她,笑道:“母后,請嚐嚐味!”
太后接過茶碗,抿了一口,微微蹙眉,笑道:“你們也嚐嚐看。”
何輕語接過茶碗,看茶湯的顏色,象是在現代喝過的奶茶,再品品味道,微微揚眉,還真是奶茶,只是牛奶放太多,沒有茶的清香,光剩牛奶的羶味。
“怎麼樣?” 齊婉凝笑問道。
“味道不錯,很好喝!“在座的沒一個傻子,誰都不會說實話惹她不快,對怪味奶茶是讚不絕口,卻不再喝第二口。
“這大過年的,事情多,哀家也不留諸位了。” 太后笑笑道。
衆外命婦起身行禮,正要退出去,太后又道:“哦,對了,前兒高句麗進貢了幾枝上好的人蔘,哀家聽說汾陽王妃在回京的路上生了場大病,就它賞給紛陽王妃補身子吧!”
衆外命婦皆是一愣,這算怎麼一回事?剛罰又賞,這上位者的心思還真難以捉摸。典型的打一巴掌再給顆糖,何輕語一臉平靜地謝恩,和太妃徐母等人一起離開長樂宮,向宮門外走去。何輕語在宮門口見到了早已等候多時的言世臣父子,還有多日不見的醇王陳爍。
身穿正一品親王朝服的陳爍,顯成熟穩重,只是面容削瘦,眉宇間更帶着一故憂鬱。剛纔在長樂宮裡,何輕語沒有看到醇王太妃,上前見禮,關心地問道:“爍哥哥,乾孃她還好嗎?”
陳爍笑道:“母妃她身體還不錯,只是昨天貪嘴吃了幾個柿餅,今天早上有些腹瀉,就沒進宮朝賀。”
“請大夫看過沒有?”
“已經請大夫看過了,沒什麼大礙。”陳爍道。
“這就好,過幾天我再去看乾孃。”
“好。”陳爍看了一眼站在馬車邊的言庭羲,“這裡風大,快上馬車回去吧!”
“那我先走了。”何輕語向馬車走去。陳爍目送她上了馬車遠去,才轉身上車回府。
何輕捂一上馬車,剛要坐下來,言庭羲伸手把她抱到腿上,何輕語看着他繃着的臉,微做挑眉:“怎麼吃醋了?”
“是,我吃醋,你爲什麼要跟他眉目傳情?”言庭羲臉黑黑地道。
“你在亂說什麼,我只是把他當哥哥打個招呼而已。”何輕語撇起嘴,“說來說去,你還是不相信我。”
“沒有,找相信你。”言庭羲摟緊她道。
“那不就行了。”何輕語摟着言庭羲的脖子,“你既然相信我,以後就別再說這樣的話。”
“語兒,你叫陳爍哥哥,叫謝柘哥哥,爲什麼叫我王爺,叫我言庭羲?就不肯叫我哥哥?”言庭羲對那個稱呼很介懷。
“言庭羲,你確定要我叫你哥哥?”何輕悟眼底浮起狡黠的笑意。
言庭羲狐狸眼微閃,“你這麼問,定有古怪,我不回答。”
“你是隻狡猾的狐狸。”何輕語湊過去,輕輕地咬了一下他的脣,臉上笑意更濃,“兄妹是不會做這個的,你還要做我的哥哥嗎?”
“不要。”言庭羲勾起脣角,抱着她向後倒在軟軟的錦墊上,一個翻身,擡腿壓在她的身上,墨瞳的深處燃起慾望之火,輕啄她的櫻脣,“叫我。”
“王爺!”何輕語知道他不喜歡她叫他王爺,可是她偏要故意逗他。
“不,不是這個。”言庭羲稍稍用力咬了下她的脣。
“言庭羲。”何輕語挑眉,臉上滿是促狹地笑。
“也不是這個,重叫。”
何輕語眸光流轉,“逸之!”
“語兒,你這麼不乖,找要重重地懲罰你。”言庭羲解開她的玉革帶,手探了進去。
何輕語按着他的手,“不要,還在車裡呢!”
“那就乖乖叫我。”言庭羲沒有繼續進攻。
“夫君!”何輕語拉長音,可那嬌嗲嗲的聲音害她起了一身雞皮疙瘩,“不要,太肉麻了!”
“一點都不肉麻,我喜歡,乖,再叫一聲來聽。”言庭羲笑彎了狐狸眼。
“不要,快起來了啦,一會馬車停了,人家看我們這樣子,會怎麼想我們啊?”何輕語用力地推他,“還不快起來整理一下你的衣服。”
從皇宮到汾陽王府並不遠,言庭羲不敢真的做些什麼,依依不捨地鬆開了手,翻身倒在軟墊上平躺着,嘴角上揚,壞笑道:“我們就這樣子下車,我看誰敢多嘴。”
“你是厚臉皮,我不是。”何輕語坐起來,低頭把玉革帶繫好,又把揉搓的褶皺慢慢的撫平,“快起來。”
言庭羲坐起來,看着何輕語幫他撫平揉皺的衣襬,笑問道:“你在端寧宮怎麼耽擱那麼久?”
何輕語小臉垮了下來,道:“沒去端寧宮,被太后召去了長樂宮,我還被太后罰抄《女誡》。”
“爲什麼事罰你?”言庭羲眸色微沉。
“我去邊境找你,又隨大軍回京。違反軍規,她只罰我抄《女誡》,已是手下留情,而且她還賞了幾枝人蔘給我,算是堵上我的嘴,讓我心甘情願受罰。”
“你會乖乖受罰?”言庭羲懷疑地看着她,上次太妃罰她跪佛堂,她可是陰奉陽違。
“爲什麼不呢?”何輕語挑眉,“練練字也好呀!”
言庭羲微眯雙眼,“我纔不信,你肯定又在打什麼鬼主意。”
何輕語俏皮地笑笑,“佛曰不可說,你就別問了。”
言庭羲寵溺地捏了捏她小鼻子,“淘氣。”
馬車在言氏祠堂前緩緩停了下來,接下來是祭祀先祖。繁瑣的儀式過後,言庭羲和何輕語返回隰桑院,簡單的吃了點糕點。
綠穗和緗兒上前幫何輕語解開玉帶,脫下霞幟、褙子和大袖翟衣,卸下釵環,散了髮髻,褪去手腕上的金鐲玉鐲。只穿薄襖的何輕語覺得一身輕鬆,按了按痠麻的脖子,問道:“好累,有沒有熱水?我要沐浴。”
“回王妃,熱水準備好了。”何輕語的習慣,采薇幾個是知道的,不用她吩咐,早就備好熱水。
等何輕語沐浴回來,言庭羲不在房裡,“王爺呢?”
“王爺去隱銘居了。”采薇道。
何輕語掩嘴打了個呵欠,“我睡會,申時叫我起來。”
“是,王妃。”采薇和綠穗詞候何輕語在牀上睡下,垂下帳幔,悄聲退了出去。
到申時,何輕語換了身露草色繡團花紋圓袍,挽着凌虛髻,一根紫玉長簪斜斜地插在髮髻上,髮髻中是牡丹花釵,披上大紅織錦斗篷,抱着手爐,往門外走去。
“王爺回來了!”門外小丫鬟道。
門簾一響,言庭羲走了進來,接她一起去吃年夜飯。吃了年夜飯,守夜,子時接神踩歲,回房歇息。
正月初一,依例又是進宮朝賀。這一次沒有節外生技,順順利利的去端寧宮見淑妃和子,離宮回府。何輕語回府沒到一個時辰,宮裡來人,是長樂宮的女官,是來收她抄寫的《女誡》。
何輕語沒有抄,無有東西可交。
“明天請王妃交兩百篇。”女官也不多言,行禮離去。
何輕語撫額嘆氣,認命地叫來添香緹兒。緹兒磨墨,她和添香埋頭抄《女誡》。
初二到初五,何輕語就在抄寫《女誡》中渡過。
初六,徐府請客,何輕語留添香在家抄《女誡》,她匆匆赴宴,匆匆而歸。
初七,醇王府的管家上門,醇王太妃病重,要見何輕語。
何輕語大驚失色,和言庭羲匆匆趕往醇王府。這麼多年,醇王太妃待她不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