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之下的汾陽王府寂靜無聲,看起來就和平時並無兩樣,只是誰都知道這是假象,而今夜註定是個不眠之夜。
何輕語陪着太妃抹牌,張嬤嬤和文嬤嬤打橫湊數,四人剛打完一圈,采薇和秦嬤嬤就過來了。何輕語一直就掛念着她們,見她們過來了,懸着的心這才放下來,只是當着太妃的面,不好多問,笑着對兩人微微頷首示意。
采薇和秦嬤嬤聽到何輕語回府的消息,就急着要去請安,可那兩位都不是省油的燈,身邊離不了人,直到剛纔把她們交給盧五勇家的,這才趕過來,看到何輕語安然無羔地坐在那裡,心裡歡喜,規規矩矩地給她和太妃請安,和那些婢女們一起在旁伺候。
心中有事,這牌就打得應付了事,不時出錯牌,四人興趣缺缺。太妃索性推倒牌,“不打了。”看着坐在對面的何輕語,“語兒,抄抄份佛經,明兒去護國寺供給佛祖。”
“是,母妃。”打牌也好,抄佛經也罷,左右不過是捱時間,何輕語輕聲應道。
婢女們把屋內的蠟燭又多點了幾根,室內亮如白晢,添香鋪好紙,磨好墨,將毛筆遞給何輕語。何輕語在桌前坐下,提笑懸腕,平心靜氣地一個字一個字地抄寫佛經,雜亂心緒慢慢平定下來。
太妃坐在榻上,低眉斂目,手中的念珠飛快地轉動道,嘴脣一張一合,小聲地念着平安經。張嬤嬤和秦嬤嬤等人素來也是信佛之人,這時都隨着太妃默默地念着經,求大慈大悲的佛祖保佑。
“轟轟轟”三聲巨響劃破寂靜的夜空,把房樑上的灰塵都震落了下來,這象是火炮的聲音。何輕語手下一顫,字多了條尾巴。太妃猛地睜開雙眼,看了眼張嬤嬤。張嬤嬤會意,快步走了出去。何輕語臉色蒼白,緊緊地咬着下脣,重新拿了張紙,佯裝鎮定地繼續抄佛經,只是那手顫抖的厲害,根本沒辦法落筆,墨汁滴落在紙上,斑斑點點。
“語兒,別抄了。”太妃對何輕語招了招手,“過來。”
何輕語聽話走了過去,太妃摟着她,輕輕地拍了拍她的背,安撫她道:“好孩子,別怕,不會有事的。”
“語兒不怕。”何輕語嘴上說着不怕,可是她顫抖的身體和蒼白的臉色,無一不在說明她在害怕。這爭皇位爭得都動用了火炮,可見爭得有多麼的激烈,這要是輸了,會是個什麼結果,不言而喻。
太妃緊緊地抱着何輕語,嘴裡小聲念着般若波羅密多心經,“觀自在菩薩,行深般若波羅密多時,照見五蘊皆空,度一切苦厄。舍利子,色不異空,空不異色。色即是空,空即是色。受想行識,亦復如是。舍利子,是諸法空相,不生不滅,不垢不淨,不增不減,是故空中無色,無受想行識……”
聽着太妃柔和平緩的聲音,何輕語放鬆下來,如今事情已經是這樣了,只能等,等到天亮,等到一切塵埃落定,垂下眼瞼,掩去眸底複雜的情緒,偎在太妃懷裡一動不動。
等了一盞茶的時間,出門探聽消息的張嬤嬤進來了,道:“太妃,府門外的三千禁軍被調走了,剛纔的火炮是爲了攻打西華門。”
“轟轟轟”火炮聲再次響起,西華門離汾陽王府不遠,難怪這炮聲會這般響亮,只是攻城的人是三皇子這邊的人,還是四皇子那邊的人,又或者是五皇子的人?
“叫守衛們把門守好,那些叛軍攻不下西華門,有可能會闖進府裡來報復。”太妃冷靜地吩咐道。
言世臣和言庭羲怕後院失火,留下了足夠的人手保護太妃和何輕語,光這個院子就有三百名高手。而府中的四百名守衛齊集在忠禧堂,保護那些姬妾和婢女婆子們。
張嬤嬤又走了出去,去前面傳太妃的命令,重新檢查了一遍各處側門、角門、後門,以防萬一。
“母妃,你怎麼能肯定攻打西華門的是四皇子的人?”何輕語問道。
太妃眼底精光閃動,冷笑道:“那三千禁軍可的皇上安排的,能調動他們的只有四皇子。”
何輕語恍然大悟,她怎麼把這事給忘了?順着太妃地話道:“這個四皇子太心急了,皇上駕崩的消息還沒傳出來,他就帶兵攻打宮城,這可是實打實的造反。”
“他嚴防死守,都沒能防住三皇子,讓三皇子先進了宮,搶了先機。現在皇上駕崩的消息雖然還沒出來,可明天遺詔一宣,他就回天乏術。今夜已是最後的機會,就顧不得了那麼多啦。”太妃眼底有幾分唏噓,若不是漢英宗舍嫡立庶,就不會有今日這兄弟鬩牆之禍。
何輕語眸光微轉,這就是三皇子爲何一進城,就連夜舉事的原因了,一是怕夜長夢多,二來也讓四皇子措手不及。而四皇子顯然中計,不惜動用禁軍攻打宮城,成了名副其實的叛軍。三皇子佔據天時地利人和,這皇位已是他囊中之物。
“轟轟轟”火炮聲不斷響起,震耳欲聾。江山永固,最大的體現就在城牆的厚度上,四皇子要攻破西華門不是那麼容易的事。
張嬤嬤傳了命令走了回來,道:“太妃,有個婢女想從西側門溜出去,被守衛抓住了,老奴就擅自作主將她給處置了。”
“轟轟轟”外面的炮聲持續不斷,攪得人心煩意亂,這再厚的宮牆也經不起這麼摧殘,西華門被攻破是遲早的事。
這時守在外面下人高聲道:“太妃,王妃,皇宮起火了!”
太妃忙扶着何輕語的手,走到廊下,遠遠望去,南邊的天際火紅一邊。
這麼快西華門就被攻破了?若西華門真的被攻破,接下來將是一場慘烈的血戰,勝負難料。婆媳倆的臉色變得凝重,兩雙手緊緊地握在了一起。情況未明,時間越發的難熬,這一夜顯得格外的漫長。王府上下人都硬撐着不敢睡去,靜靜地等待着成王敗寇的結果。
時間一點一點的過去,屋外的火炮聲已經許久沒有響起,東方天際升起晨星,沖天的火光也漸漸消退下去,黎明前的南京城似乎又恢復了往日的寧靜。
“太妃,王妃,大喜,大喜,剛同侍衛傳了太王、王爺的口信回來,說是叛亂已經平息,參與叛亂的四皇子、醇王和常山王都被抓了起來,太王和王爺平安無事!”盧王五勇家的面帶喜色地衝了進來,報告了這個喜訊。
“阿彌陀佛!”太妃雙手合十,緊皺的雙眉舒展開來。
何輕語輕呼出一口氣,總算安然無事了!放鬆下來才知道全身繃得太緊,痠痛得厲害,扭動了一下脖子,幾乎能聽到關節的響聲。
其他人都轉憂爲喜,王府沒事,他們這些依附王府而生的人才會沒事。有晴笑着上前對太妃和何輕語道:“太王和王爺都平安無事了,動亂也平息了,太妃和王妃可以安心晚會了。”
“廚房裡熬了粥,太妃和王妃用點再歇息吧!”張嬤嬤細心地道。
“好。”太妃無力地靠在何輕語肩上,面帶倦意,畢竟上了年紀,又擔驚受怕了一夜,到底支撐不住。
何輕語陪着太妃用了點雞粥,伺候着太妃上牀歇息後,才領采薇幾個退了出去,剛出院門,就看到一身戎裝的言庭羲大步走來。
看到何輕語,言庭羲停下了腳步,狐狸眼波光流轉,薄脣勾起愉悅地笑容,柔聲道:“語兒,我回來了!”
何輕語看着近在咫尺的男人,脣角微微上揚,眸底卻隱有水光,緩步走到他的面前,擡手撫在他的臉上,目光停在他下巴上那道傷痕上,“怎麼受傷了?”
“一佔小傷,不要緊。”言庭羲緊緊地握住她的手。
“父王怎麼沒跟你一起回來?”何輕語沒看到言世臣,不免有些擔憂。
“父王還在宮裡,還有些事要處理。”
“三皇子成新皇了?”
“是,他順利登基,改年號爲天順。”
何輕語看言庭羲戎裝上的斑斑血跡,就知道事情進行的並順利,他經歷了一場殘酷的殺戮。他這麼說是不想讓她擔心,她知趣的沒有拆穿他的謊言,微笑道:“這是個好年號。”
天順是好年號,但同樣也是一個充滿野心的年號。天下臣服,萬民歸順。
“的確是個好年號。”言庭羲贊同。
“進去看看母妃吧!”何輕語主動牽起言庭羲的手,言庭羲臉上的笑容更濃,十指相扣,夫妻轉回院子去看已經睡下的太妃。
言庭羲沒在王府呆多久,就被人請走了,新帝登基,還有很多事要分忙,接下來的幾天,何輕語都沒見到早出晚歸的他。
一朝天子一朝臣,文武百官是該賞的賞,該罰的罰,該罷官的罷官,該告老的告老,該進天牢的進天牢,該抄家的抄家。
因這場動亂受到牽連的官員多達百人,唯一沒賞沒罰的是定國候府的一干人等,他們既沒參與謀逆,也沒參加平亂。徐瑞安安穩穩地繼續當他的閒散候爺,徐璜兄弟依舊是五口文官,不上不下,拿着俸祿混日子過。
這一天,何輕語剛從定國候府回來,就被哭得雙眼紅腫如桃的方素琴堵在了院門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