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后瞧着自己兒子,見他並不動筷,知道是因着自己的緣故,莞爾道:“皇帝你不必拘禮,我知道你孝順,卻也不必拘泥於這些繁文縟節。”
元祈挾一片珍蘑吃了,只覺得清爽可口,不由讚道:“母后這邊廚子,果然了得。”
太后橫了他一眼,似笑非笑地道:“哪是什麼廚子好,這珍蘑是襄王那邊六百里加急送來。唯恐你這外甥吃不上鮮的,乃是從臨近韃靼的邊塞之地摘來的。”
她話鋒一轉,“你上次堅持要扣下使者,終究太過魯莽,若是如此亂來,不說生靈塗炭這些大話,卻讓你舅舅怎麼辦,要他用血肉之軀去擋韃靼鐵騎嗎?”
元祈聽了這話,手中一頓,放下了鑲金的象牙玉箸,“母后,上次的使者,經過查明,乃是忽律可汗的長子穆那,之所以放他,是因爲忽律自身處在‘彌突’的旋渦之中,又何必我天朝出手。舅舅那邊,雖說是邊塞,可也甚是遼闊,他貴爲藩王,又怎會傷着分毫?再說,”他取過桌邊拇指寬的小滴杯把玩,一不小心,竟把它捏了個缺口,“舅舅的封地,”他沉吟道,在封地二字上加了重音,“靠着韃靼草原,軍人有守土之責,又怎能畏懼避戰?”
“皇帝!”太后微微提高了音量,衆人聽得異常,偷眼望來,卻見她鳳目含威,自有一種凜然之氣。
“我兒如此說法,不怕戍邊將士寒心嗎?襄王雖有不是,總也是擎天保駕的重臣,也是你嫡親的舅舅!”
太后瞧着周圍,知道都在傾聽這邊的動靜,她微微壓低了聲音,卻更顯鏗鏘。
元祈側過身去,爲母親斟上一盞琥珀露——她最愛這個,亦是低聲道:“母后,兒臣並不做如此之想,只是舅舅既在其位,不免有重臣之責,若是有奸邪小人從中離間,做出些有辱國體的事,卻讓朕怎麼處置?母后試想,朕難是不難?”
太后不語,良久,才嘿然冷笑,“原來你們都難,就是我這老婆子不難——手心手背,皇帝你倒是說說,我該如何?”
元祈還待再說,太后已舉起杯來,一飲而盡。他只得挾了些平日愛吃的,堆在她的盤碟之中。
太后只飲了三杯,她素來有心絞痛的毛病,衆人也不敢勸酒。她面色若常,彷彿剛纔只是小小爭執,由侍婢攙扶着回了後堂休息。
“尚儀大人,太后請您過去一趟。”
幾刻之後,葉姑姑親自來請,言語更是恭敬。
晨露起身,這一瞬,仍是心神不寧的周貴妃恍惚覺得,一道若有若無的悽烈龍吟,在殿中飄忽作響。
這究竟是怎麼了?!
後堂是太后起居所在,這裡並不像其他太妃宮中那樣,滿是佛龕和香燭,而是以書卷和古物點綴其間,顯得很是雅緻。怪不得世家大族,往往自傲,彼此的品位真是天上地下。
太后斜倚在榻上,由兩個妙齡少女輕輕敲捶着,等到晨露進來,她一揮手,兩人魚貫退出。
“我聽說,是你勸諫了皇帝,讓他釋放使者?”
太后目光犀利,彷彿要直直射入人的心間。
“微臣惶恐,並不敢擅涉國政,只是昔日在草莽之間,曾聽過韃靼的一些風俗和秘辛,所以說了出來,供皇上參考一二。”
太后望着她,忽然笑了起來,“你這孩子,一點兒也不居功,只這份謙虛謹慎就很是難得。這次真是虧了你,皇帝是我親生的骨肉,他的脾性,我最是瞭解——平日裡看着寬厚嚴謹,真要下了決心,是九頭牛也拉不回的。”
她輕嘆道:“皇帝對韃靼仇恨已深,什麼勸告也聽不進去。卻不知他們叱吒草原,是何等的強橫,我中原皆是農耕之民,拿什麼能抵得過人家?”
少女佇立着,默默聽着她又像牢saO,又像勸誡的話,只是那雙清冽黑眸,彷彿承受不了這室內的昏暗,微微眯眼,一道流光轉瞬即逝。
太后不知道這是她殺心大起的緣故,揚聲命人點亮了燈燭,這才繼續道:“你身在帝側,要立定忠心做事,皇帝有什麼不對,更要時時勸誡。你不要慌,你又不是後宮嬪妃,沒什麼干涉國政的罪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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