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不爲緩緩道:“很好。”頓了頓接着道:“師尊確實拜在了莊夢先生門下。若說他沒有非分之心當然是假話,可他對莊夢先生的才華的確很佩服。在玄武潭的幾年是慈無先生今生最開心的日子,雖然他沒有放下所有的戒備,但至少可以安心地讀書學習,被埋沒了太久的才華也終於得到了應有的讚賞。更重要的是,他擁有了一份珍貴的情誼,和那個救了他的少女決定廝守終身。但歷盡滄桑的慈無先生還是無法放下疑心。於是,他和自己打了一個賭。慈無先生找到少女,告訴她他必須藉助《離經叛道》以能完成一件很重要的使命。少女百般猶豫後還是決心幫他。要得到《離經叛道》就必須打倒守書的那個藍衣少女。慈無先生知道自己依然勝不了她,便藥暈了她。”
項重華沉吟道:“你和秦非講的並沒有多大的出入,看來那個藍衣少女中毒真的與慈無先生大有關係。她當年雖然傷過他,但也是出於對本門聖物的保護,慈無先生此舉也太過分了些。”
吳不爲嘆道:“此話不錯。師尊想起當年自己差點命喪在她手中,一時迷了心竅,便把**配成了毒藥,等到他反應過來時,已經晚了。他只能在倒下的藍衣女子身邊放下解藥又弄出動靜,把一個拜訪莊夢先生的貴族少年吸引了來才放心離去。那個貴族少年想討佳人歡心,自然不會告訴旁人是用了慈無先生留下的解藥才救了她的命。後來那男子見異思遷,休掉了已經育有一子並身懷有孕的藍衣女子。師尊現在也對此事懷愧不已。”
項重華道:“你剛纔說,慈無先生和自己打了一個賭,究竟是什麼意思?”
吳不爲道:“師尊當年想得到《離經叛道》一是出於對知識的渴求,另一目的則是要學成曠世毒功報仇。但和他相愛的女子心性善良,不知不覺中使得他的仇恨削減了許多。對此,師尊非常糾結。於是他決定,若是那女子真心與他廝守、甘心爲他叛出師門,他便放棄尋仇,在學通《離經叛道》後不但負荊請罪、完璧歸趙,還要像照顧父親一樣在莊夢先生身邊盡孝。只恨天意善變、人心難測。就在他將要放棄一切仇恨之時,他的情人卻背叛了他。她把他擊暈,並關在了一間裝着機關的密室裡。他不眠不休整整七日,終於將機關破解開來,但外面的世界卻比那小小的黑屋更令人絕望。她帶着《離經叛道》,帶着他研究的心血不翼而飛,甚至連一個字都沒有留下。”
項重華嘆息了一聲,道:“可惜可惜。若是他能將一切提前告知莊夢先生,也許一切也將會不同。慈無先生和那個女子,後來如何?”
吳不爲道:“師尊知道自己本來就絕非莊夢先生對手,更何況莊夢先生不但得到了自己研究的心得,而且與四大名門之首的玄隱先生是同門師兄弟。他決心要培植自己的勢力,成爲可以和莊夢、玄隱比肩的人,然後再圖復仇。師尊本就是過目不忘的奇才,雖然寶書盡失,但他還是憑藉驚人的記憶和技巧還原了《離經叛道》上二百餘種至毒,而且還另外獨創了一百種毫不遜色的新毒。他隻身一人找到了當時的白虎門,後來的事情,秦兄應該知道吧。”
秦非面色沉重道:“我聽師尊說過,當年白虎門袁狽滿門無一倖存。其中五人更是被亂刀分屍、慘不忍睹。所有人的屍體在被發現時都掛在高處,均是赤身裸體。”
項重華目瞪口呆,道:“掛在高處……赤身……裸體……”
吳不爲冷笑道:“很噁心對不對?但慈無先生所做的只是撕下他們冠冕堂皇的華衣。令人作嘔的,不過是他們光鮮外表下的實質罷了。”
項重華過了好一會兒才道:“他們滿門最少也有百人,難道全是被慈無先生……”
吳不爲淡淡道:“那被亂刀砍死的五人便是當年砍死師尊愛犬的五人。與其說白虎門是被師尊所滅,不如說他們是死在自己丑惡的內心之下。師尊雖然也自己動手下了些毒,但做的更多的,卻是利用他們之間的矛盾和人人自危、疑神疑鬼的心理讓他們自相殘殺。害人的心永遠比任何毒藥都要厲害。”
項重華道:“那官府就不管嗎?”
秦非緩緩道:“當時有一件比這更加轟動祁國的事情。看來,祁國的右令尹因謀反罪被抄家夷族也不是偶然了。”
吳不爲道:“當時祁國左令尹的女兒是祁王的美人,並已有一子。右令尹的兩個女兒雖入宮晚,但憑藉年輕嫵媚,很快便搶走了祁王的寵愛,更對左令尹之女百般誣陷。右令尹利用兩個女兒的得寵將左令尹打壓得幾乎走投無路。師尊回到祁國後的第一件事便是拿着當年那件貂裘去找左令尹,並承諾幫他滅掉右令尹一族,重新得到盛寵。他得知右令尹入宮的二女是異母所生,面和心不合,於是叫人暗中挑撥離間,很快就叫兩姐妹打破了頭。其中年幼的妹妹恰巧懷了龍種,但沒有幾天便 ‘莫名’小產,自然將矛頭對準了久未生育的姐姐,她們倆竟然鬧到了祁王的殿堂上,氣得祁王把兩人雙雙打入冷宮。後來,這對姐妹又‘莫名’死亡,那其中的妹妹便是當年害死慈無先生父親的小妾的長女。那小妾已經被扶正成了繼室夫人,潑辣卻有增無減,因爲女兒的死更是和右令尹大吵大鬧,甚至揚言要祁王好看。這些話當然被慈無先生安排的眼線一字不漏地記下來,並漸漸傳到宮裡。祁王雖然生氣,但念在右令尹剛死的女兒份上便想息事寧人,並決定親自拜訪右令尹,與之共用晚宴。右令尹雖然不樂意,但礙於傳言和臉面,只得勉強帶夫人出席。好在她雖然跋扈,卻欺軟怕硬,在宴會上倒也老實,把祁王哄得眉開眼笑。但就在她奉上親手熬製的鹿尾湯時,一陣刺骨的勁力不知從何而來打在了她的手上,一整碗的湯水全灑在了地毯上。更要命的是,灑上湯的地毯被腐蝕成了暗黑色,顯是下了劇毒。祁王當即便差人去查看湯鍋和廚房,發現其他菜餚裡均無毒藥,唯獨右令尹夫人親手做的湯裡被下了鶴頂紅。祁王惱怒之下讓人押走了右令尹夫人,並向右令尹質問。不料右令尹忽然發了瘋,搶過侍衛的劍便要行刺祁王。加上左令尹蒐集的那些右令尹用度超出規範和欺壓同僚百姓的證言,不可一世的右令尹很快便被抄家問斬。而那小妾的一家更是首當其衝地被滅了族。祁王自此事後大爲心痛,便取消了兩相制,將左令尹與右令尹合爲令尹一職,統一由當時的左令尹莫氏擔任。那個莫令尹便是郢陽君的外祖父。”
秦非嘆道:“能在深宮禁闈裡不留痕跡地下毒已經是難於上青天,他竟然還能在祁王的眼皮下讓右令尹服下失心散。幸虧世人雖多有狠毒之心,但無慈先生聰慧的千萬分之一。否則天下休想有安寧之時。”
吳不爲冷冷道:“秦兄和項兄是想要說師尊太狠毒了嗎?”
秦非搖頭道:“王侯將相間的鬥爭哪個不是恨不得將對方殺得雞犬不留?更何況慈無先生還是爲了報**報當年贈衣之恩。我只是笑我自以爲聰明,但跟慈無先生一比簡直是個笨蛋。”
吳不爲道:“你能看破如此便已是萬里無一的聰明人。話說你身爲玄武潭弟子,對叛出師門的慈無先生真的不怨恨嗎?”
秦非道:“雖然從師尊講述的故事來看,他的確是叛徒,但在你的故事裡,慈無先生又何嘗不是被命運人心捉弄的可憐人?每個人都會從對自己最有利的立場講述事情。其中孰是孰非,絕非我等局外人可以說清楚。何況,我覺得此事定然另有隱情。我只知道,無論你說什麼,我的師尊依然是我最敬佩的人。而慈無先生也絕非衆人口中十惡不赦的惡徒。”
吳不爲擊掌道:“說得好!”緩緩道:“世上惡徒不是過於不幸便是太過幸運。師尊的悲慘往事,又有幾人能知道呢?”
秦非道:“即使能,慈無先生也不願意用自己的痛苦來博取同情。天才往往是孤獨而驕傲的。師尊也常常嘆息,若是人人皆可被救贖,世上哪會有惡魔?他想必也知道,慈無先生必定有着不幸的過去。”
吳不爲動容道:“莊夢先生當真是這樣說的?”
秦非點點頭,道:“縱然在他心裡慈無先生是叛出師門的惡徒。但對於這個惡徒,師尊何嘗不是又心疼又惋惜?他雖然從沒說過故事中的叛徒弟子是誰,但無論是誰,都能看得出他眼底那份深深的痛惜。”
吳不爲沉默了一會兒道:“如有機會,我一定會告訴師尊。他聽了想必也會很欣慰。沒有人知道,他是多麼獨孤。”
秦非道:“多謝你告訴我們這麼多機密。我們一定會死守這些秘密。”
吳不爲嘆氣道:“我能說的只有這些了。有些事情,縱然是我也無能爲力。不過你們放心,若是千仞雪想害你們,我也絕不會袖手旁觀。”他起身道:“我依然會在韓文的身邊,你們要找我儘管光明正大地來。縱是劉羲綽也不敢在祁國動韓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