雍國的使節團浩浩蕩蕩地駛入姜國王宮。
姜宮依河而建,總分爲四個宮羣。每一方都有一個大型花園和主宮。東面是商議國事的正殿,南面是後宮,北面則主迎賓待客,而西面則集合着其餘瑣碎部門。
雍國身爲大國被格外禮遇。姜王率領百官大臣親自來迎,所住的行館也是北宮諸多行館裡最氣派的。項重華雖沒有公開儲君的身份且頂的是雍國公子項華的身份,但來訪者依然絡繹不絕。只有翼國使者只是簡簡單單地送來一封問候的短箋了事。項重華雖沒有像程乾一樣罵不絕口,卻也對這獨特的翼國使節生了幾分興趣。但這翼國使節卻格外沉靜,直到第二日的壽宴才遲遲露面。
項重華一面與程乾寒暄一面不時往翼國席位上掃兩眼。
傳報鼓聲忽響,謁者高聲報出來者國屬姓名,恰好是那翼國使節。項重華將來人的名字默唸兩遍,不由好笑:此人名叫隋瑾,隨意倒是足夠,可這謹慎卻不知要從何說起。
隋瑾徑直走到翼國的席位,向周圍人團團一揖便灑然落座。
項重華握着酒杯的手猛然一抖,潑出幾點酒漬灑到桌上。而剛纔還在對翼國使節不住抱怨的程乾也閉住了嘴,呆呆地望向了翼國使節。不止是來賓使節,就連婢女宦官也不由地將目光投向這不合羣的來者,眼裡不但沒有絲毫的鄙視和敵意,反而充滿了驚訝傾慕之色。
只需看其他人的神色,秦非已隱約猜出來者的身份。縱然只是萍水相逢,秦非卻永遠忘不了他的風神,甚至在自覺或者不自覺間悄然對他模仿,無論是他的一舉一動還是白衣勝雪。
秦非心中竟然涌起一種複雜的心情,幾分焦躁,幾分懊惱甚至幾分自慚形穢的妒忌。
天下如此風華絕代的男子也不過他一人而已。當年他和項重華初到祁國險象環生,他猶如天人下界般引渡累累如喪家之犬的他們,若非是他,他們縱然可以從郭宇手裡逃出也不可能那麼輕易地遇到韓文,後來的事情更休得多想。而如今,縱然他已經華服壓飾,春風得意地以大國使臣的身份坐在他的對面,他卻依然可以在談笑輕顰間令他黯然失色。
秦非緊緊握着拳頭,只覺自己如同一個渾身俗臭的暴發戶般可笑,恨不得將渾身的佩玉鑲金全都撕碎。隋瑾就像一株青蓮,令所有人都零落成泥,用自己的污穢將他一身白襯得欺霜賽雪。
鼓樂齊鳴中,姜王也大駕光臨。衆人紛紛舉杯賀祝,其樂融融。
酒過三巡,簫鼓齊奏,通報聲次第傳來,謁者伸長了脖子高聲唱到:“息夫人到。”
前一刻還喧囂吵雜的宴場瞬間寂靜無聲,推杯交盞的衆人紛紛停下手中的動作,不由自主地朝南側望去,均想一睹這豔名鼎鼎的七國第一美人的芳容。
項重華雙手緊攥成拳,癡狂的眼神再也掩飾不住。
秦非瞧得暗自心驚,連連拉動他的衣袂,項重華猛然醒悟,抓起酒杯一飲而盡,彷彿想用烈酒澆滅心頭燃起的烈火,無奈卻怎麼也收懾不住激盪不安的心神。
秦非倉皇四顧,但見四周賓客無不全神貫注地瞧着息雅的馬車才略微心安。他的目光不由自主又落在了隋瑾身上。這個玉樹蘭芝的男子自始至終都在低頭一杯接一杯地喝着酒,連對息雅的到來都置若罔聞,似乎外面無論發生了什麼事情都難以驚擾他一絲一毫。雖然與他人同處一室,隋瑾卻宛如隔絕在在另一個的世界裡,悲天憫人地俯視着引導着茫茫衆生,幾乎不像是人間的男子。但他眉間籠着的那一抹在掩脣咳嗽時若隱若現的憂愁,卻將他拉下了遙不可及的神位,因爲那是屬於人間情愛特有的痕跡。
人間馬車軋軋的聲音漸行漸進,一輛垂着深色紗簾的高幰車由數名宮人侍衛的擁着緩緩停在到高臺之下,車簾一掀,一個宮裝婦人在宮女的攙扶下探出身子。
衆人呼吸不禁爲之一屏,但隨即大失所望,原來她不但面垂重紗,連從頭到肩都遮了個嚴嚴實實。宴席間不由的嘆息聲此起彼伏,卻仍捨不得移開目光。
息雅提着長長的曳地裙襬拾階而上,戴着遮帽的頭略略向身後偏側,似乎想要偷看高階右側下陳列的客席。
衆人雖瞧不到她的面孔,但見她腰肢款擺,行態優美如舞,也不禁暗暗喝彩,大爲傾倒。陳國太子更是一副心醉神迷的樣子,玉樽被前傾的身子碰倒,沾了滿身的酒污也渾然不覺。
姜王大爲得意,親自下階迎接息雅。
息雅襝衽爲禮,在手被牽住的瞬間似不經意般把頭轉向右後方,看到項重華癡癡的目光時嬌軀狠狠地晃了一下,隨即快速地迴轉過臉,鑽進姜王旁邊的一方垂着紗帳的席裡,身邊的四個宮女兩個隨入帷幔伺候,兩個分立兩旁。一個侍衛垂首立在一旁,滿面的疤痕瞬間一現,卻又匆忙低垂。
衆人瞧着息雅擱在了紗帳裡,又是一陣嘆息,猶自意猶未盡。
陳國太子高央一把推開身邊請他換掉污衣的下人,重新滿斟了一尊酒,離席向姜王祝道。“姜王好生豔福,容央遙敬一杯。”
姜王哈哈一笑,一飲而盡,看着這位一直倨傲的鄰國太子終於服軟很是滿意。不料酒剛入肚,就聽得高央朗聲道。“姜王曾稱姜國劍士冠絕天下,更放言若誰可以在鬥星臺上連勝三場便許給他除卻國土王位外的任何珍寶,不知此話當真?”
息雅身邊的那個侍衛猛然擡頭,一雙眼睛厲芒閃爍,滿面的疤痕映着燭火顯得說不出的可怕。
姜王臉一陣白一陣紅,沒有想到多年前的一句大話竟被當成了把柄,但無奈君主金口玉言,怎能反悔,只得勉強點點頭。
陳王朝息雅的坐席望了一眼,微微一笑,拱手道。“央不才,想以手下劍士一挑諸國英雄,請陛下賞臉。若是僥倖贏了,央也無他求,只想請息雅公主一同回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