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別把事情說的那麼容易。創造出一個獨立世界並不難，難就難在如何賜予這個世界生命……知道麼，我曾花了九百年時間，去創造出了一個兔子。嗯，你沒聽錯，就是一隻再單純不過的兔子。”
李莫愁神情惘然，像是想起了一段難忘的歲月。
周峰聞言，不覺怔住了。
他自然無法感受這番話中的沉重。但只從字面意思來理解，創造出一隻兔子，尚且需要九百年，那一個世界呢？
“人啊，都是說得容易，做起來難。即便我能打破這個世界的既定規則，也沒辦法創造出一個更好的世界。如果是複製的話，那倒簡單，可複製的世界，是無法脫離輪迴的，這點你懂吧？”
李莫愁斷斷續續的說着，周峰聽到這裡，大概能理解。
菩提世界就是複製的世界，所以它依然受輪迴影響。因此但凡是器靈創造出來的世界，依然逃不過那天道輪迴！
“那你呢？你又是如何脫離輪迴，並且還能創造出一隻，具有獨立思想跟生命的兔子的？”
周峰有所思卻無所悟，唯抓着這點追問道。
他想着，既然李莫愁能，說不得他也能！
然而抱着這種想法的他，很快就被潑了一盆冷水……
只見李莫愁帶着一臉莫名的笑意：“我花了上千年才脫離了輪迴，又花了九百年才創造出一隻兔子。你覺得自己有這時間去嘗試麼？”
笑意苦澀，話語冰冷，周峰聽了，端是遍體通寒！
寒的不只是時間不夠，而是他無法想象李莫愁經歷了什麼。
這個看上去不過比自己大八九歲的青年男子，居然也是‘活’了上千年的老怪物麼？
“既然是這樣，那你又何必爲了天下蒼生來到這裡？反正衆生不過一死，你完全沒必要理會天外天的異動不是麼？”
思想前後，問題又繞了回來。
說到底，李莫愁的出場不是爲了替周峰解開輪迴難題的，他有自己的使命！
只是恰好這個使命，與輪迴寂滅的真相有衝突。
周峰不理解，既然李莫愁通曉萬物，他又幹嘛多此一舉？
反正衆生橫豎都是一死，不管不就好了……
“話不是這麼說的，其實我也不想來。可就像你認爲的那樣，像我這種超越了天地法則的存在，能想當然的寄居在下界，自然是有某種使命的。而這個使命嘛，正是保持下界衆生的平衡咯！”
李莫愁說着說着又恢復了那玩笑性格。
可說是玩笑，周峰卻能體會到其中的不易。
如此說來，這傢伙屬於下界的秩序者。
他不受天地約束，不聽神佛調動。此番前來，也只是天外天上的某些存在蠢蠢欲動，或會打破下界平衡。
至於輪迴寂滅何時爆發，下界衆生何時集體赴死，這些他都管不着。他的管轄權，只限於有誰打算越過輪迴，對衆生出手！
想到這裡，一切就變得順理成章了……
“我原以爲是天地不仁視萬物爲芻狗。不曾想到頭來，是你們這些自認爲脫離了低級趣味的人，把衆生當兒戲……”
周峰笑了，笑意諷刺，不加掩飾。
甭管是不是己所不欲勿施於人，至少從他的角度出發，李莫愁的自成一格，他固然模仿不來。
可即便他有這樣的能力，他也不會學這傢伙，把無情當滄桑！
“小子，說話前最好過過自己的腦子。且不說我有沒有義務管衆生死活，至少處於我的立場，我不認爲佛陀留下那樣的難題完全是胡來。雖然我也挺討厭他的，但你無法否認他有大智慧。”
李莫愁沒有生氣，反而鄭重其事的說道：
“你我加起來活的歲數，抵不過人家的零頭，又有什麼資格評論對錯？再者說，你真的理解，輪迴是什麼概念麼？”
說出這些話的他像是變了個人，周峰聽不出他話中暗藏的殺機，只意氣上頭，不假思索道：“輪迴不是衆生的希望麼？”
“如果沒有輪迴，衆生到頭來豈不是會死絕？到時候即便你能創造出一個獨立的世界，可空無一人，就是美好的麼？”
一語接着一語，都是周峰發自內心的傾述。
然而這些話聽着李莫愁耳中，卻宛如笑話。
他笑着說道：“我不認爲現在的世界有多麼美好。至少在我的理解和經歷中，輪迴代表的是無休止的苦難，無休止的爭伐！”
“睜開你的眼睛看看吧，作爲萬靈之長的人類，賦予了這片大地什麼？神佛之爭，人魔廝殺，這千百年來還少麼？你只知道奈何橋下無故人，卻不知道那碗孟婆湯，從來不會讓人失憶……”
“讓我來告訴你，輪迴但在，每個人都不存在死亡的說法。之所以大多數人沒了前世記憶，不是因爲喝了孟婆湯，僅僅是因爲這些人自己選擇了遺忘。可有些人選擇遺忘，有些人卻不會！”
李莫愁說到這時，神情變得悲苦起來，同時泛在他嘴邊的笑意又是那般苦澀。就像那碗孟婆湯，喝下去是斷腸般的苦……
“有些人活着，卻如同死去，有些人死了，卻一直活着。這句話說的很好。你所以爲的美好轉生，在那幫沒有遺忘的人眼中，是抹不開的罪惡。此消彼長之下，衆生永遠不可能迎來和平！”
言語至此，萬物寂靜，李莫愁沒有再說下去，周峰則怔在了原地。
以他的閱歷，實在很難理解這些話中的深意。可潛意識又告訴他，李莫愁說這些話不是一時興起。
這裡面，有着大道理。
“罷了，跟你這傢伙扯再多也沒用。說到底，你還沒走到那一步，等你走到世界的盡頭，你會發現自己之前的堅持，究竟有多麼可笑。但願那個時候你還能守住本心，那樣，至少你不會太無謂。”
李莫愁說着，忽而起手，手起劍出，那鑲龍巨劍不知何時恢復了靈力，霎時流轉在周峰眼前的游龍光波，竟引得他身心俱顫！
哪裡是鑲龍！根本就是真龍護體！
“與你相識也算有緣，臨走之際送你一招，且看好咯！”
與此同時，李莫愁斂去了所有多餘的表情，只話音落下的剎那，他霍然擲出了鑲龍巨劍。
那一剎，不見靈力迸發，只是簡單的一手，卻有着掙脫山河的霸氣。
周峰看得入神，轉瞬畫面生變。
轟隆隆！吭！
天降神雷，與風並濟。一時間，風雷之聲滾滾而來，羣山震動不止，大地紛紛裂顫。
可饒是如此，都抵不過一聲龍吟！
那是李莫愁擲出的龍驤在吼，一吼之威，驅散了頭頂邪風，接着落下的神雷沒有阻擾到它。
這一刻，它不再是把兵器，而是融合了山河的器靈。在此器靈下，便是天譴，亦顯得不堪一擊。
“天下大道，從繁入簡，與其多想，不如一劍！”
李莫愁一聲喝令，轉而御風而起，霎時只見其握住了那龍驤，轉瞬又化作金龍貫穿天際。偌大蒼穹，落下一層又一層冰霜……
那是來自九重天的極冰，一朝被李莫愁破開。
“與其多想，不如一劍？”
周峰渾然愣在了原地，眼看着李莫愁衝入九重天轉瞬不見了身影。
這一刻，天地恢復如常，無望邪風作祟，月色隱隱現。
“李莫愁……你到底是誰？”
來自周峰心中最後的念想，到這就算戛然而止。
這場奇遇，說到底充滿了變數。
儘管李莫愁說了那麼多，可真正有用的不過是那幾句話。說白了，他不是李莫愁，他沒經歷過那麼多事……
“你和他不同，他轉世爲人無數年，每一世都難逃劫數，最終的結果是害人害己，直到這一世才堪破輪迴。所以他的那套理念，放在你身上並不合適。與其想那麼多，不如做好眼下的自己。”
便在周峰有所迷茫時，沉默許久的白玉魂終於開口道。
“……”
周峰聞言，卻是不知該說什麼好，到頭來，白前輩還是選擇隱瞞了什麼。
可他不明白的是，古怪僧還好，他的真實身份是金蟬子，白玉魂顧及到什麼，不對他說也就罷了。
那這個李莫愁呢？
明明是厲害到通天的大能，爲何三界從未流傳過他？
“就像西遊一樣，流傳下來的東西不過是表面的，有些內情不是說出來讓人無法接受，就是說出來毫無意義。”
白玉魂能夠體會到周峰的心境，所以他難得多說了一句！
“我可不覺得毫無意義。至少這傢伙說的那些話，比古怪僧來得有建設性多了。我很想知道，在他身上發生了什麼……”周峰低頭道。
他本不是那種會反駁白前輩的人，可不知爲何，聽李莫愁說了那麼一通後，他愈發覺得自己只是個小丑！
一個自認在拯救世界，卻連世界是什麼樣都不知道的小丑。
“……”
這次換做白玉魂無言以對了。
或是沒想好怎麼說，又或者不知道該怎麼說。總之半天，他都沒講出個所以然。
周峰苦笑了聲，最終還是沒問下去，只隨着夜色降臨，他朝着青靈山的方向走去。
沒了邪風作祟，幾乎一眼便能辨清青靈山在哪個方位。
只這一走，沒了李莫愁的同行，徒增蕭索與寞落！
到頭來，妖天仙果然是對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