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若雄草草把信看了一遍,越看臉色也越沉重。
信中不但告訴王若雄,襲擊郎伯川與宋錚的人,是蔣魁與郎伯巖的聯手做的,主導襲殺的是奉節軍大將龍佔峰,還告訴王若雄,宋錚與郎伯川已經逃脫,侍衛張崇戰死。
更重要的是,信中還將郎伯巖利用奉節軍欲造反的情況說了出來,還指出了禁軍中哪兩個千戶是內應。信裡還指出,二殿下郎伯巖早就潛回了成都,就在宮城西北角某處院子裡。
除此之外,信寫得很潦草,有的信紙上還沾着那一點血跡,可見這封信寫得很匆忙。
這封信說得如此詳細,一看寫信之人就是郎伯巖一方的重要參與者。他爲何會寫這封信?爲何又要交給自己?王若雄實在是想不出爲什麼。
半天之後,王若雄才壓下心中的情緒,又尋問了那個小夥子幾句。得知那寫信之人只是給了他銀子,讓小夥子把信送到這裡來,並沒有在小夥子家養傷,而是帶着傷自己遁去了,想來是不想讓王若雄追查他的身份。
揮揮手讓小夥子離開後,王若雄陷入沉思。宋錚與太子沒有遭到毒手,算是一喜。但這封信着實給他出了一個難題。雖然他相信這封信上所說,卻投遞無門。說白了,就算他帶着這封信硬闖官府衙門,官府之人也會把他像瘋子一樣抓起來。
怎麼辦?王若雄不停地思索投信的門道。半天后,王若雄終於下定了決心,惟今之際,也只好這麼辦了。
凝神片刻,王若雄鋪開紙張,寫了幾行字。又將原信換了信封好火漆,在上面寫了幾個字。最後,他將這張紙連同那封原信,重新裝進一個大一點的信封裡封好。吩咐了一聲夥計,王若雄便出了門,直往蜀王宮方向。
蜀王宮北側,有一片數年前纔開闢的園子,名喚桂園。桂園雖然才建了四五年的工夫,但在成都府卻赫赫有名,裡面種植了各種各樣的桂樹,都是從別處移植過來的。
桂園之所以有名,是因爲當時建造時頗引起一些轟動,它的主人,正是深受蜀帝寵愛的紫月公主。
紫月得名,是因爲其母有孕時,夢見紫月當空。也許是冥冥中有些運數,紫月從小便很喜歡桂花樹。宮城內有御花園,本可以移栽一些。不過,蜀王宮是大宋之前的後蜀宮城舊址,御花園裡面以芙蓉樹爲主,且均有近三百年的歷史。而且蜀宮上下,均很喜歡芙蓉樹,郎正淳也不想將其移走。
爲了滿足愛女的願望,郎正淳在愛女十二歲生辰的時候,特意在蜀王宮北側修建了桂園,爲此還徵辟了近三十畝的土地。
桂園修成後,特意徵集蜀國上下各種各樣的桂樹。蜀國臣民均知道紫月公主受寵,故爭相尋找出衆的桂樹,晉獻給皇帝。衆人拾柴火焰高,不過短短兩個月,桂園裡便移栽進了上百株桂樹。在花匠的精心照顧下,這些桂樹均成活了。每逢八月,桂園裡桂花香飄,頗是成都一盛景。
紫月公主對桂園極爲喜愛,幾乎將桂園當成了自己的住處,無論春夏秋冬,都時時流連於此。這些事情,對於不方便出門的宋錚來說,並不知曉。何況宋錚關注的是這個國家的官場政事、社會民情,也未留心於此。
但王若雄不同,他來到成都府後,與三教九流的人交往,聽聞了許多民間的軼聞趣事。去年有一段時間,宋錚的“詩壁”在成都府引起轟動,特別是一個名喚“桂影居士”的蜀國名媛,與宋錚唱和不絕。有一些書生文人便猜測,這位才情不凡的“桂影居士”,很可能就是紫月公主。
王若雄既然化爲書商,文化水平自然不會太低。他在與一些文士飲酒時,偶然聽說過此事,便上了心,特意追蹤到“詩壁”前張貼桂影居士詩詞的女子。
王若雄也是追蹤高手,儘管那女子小心異常,最後還是被王若雄追查到了源頭,正是出自桂園。這一下,王若雄心裡便有了數,所謂的桂影居士,很有可能是那位紫月公主。只是,他還未來得及將此事稟告給宋錚,便出事了。
現在,情急之下,王若雄只好打起了紫月公主的主意。只有這個方法,纔有那麼一點可能,使這封信出現在郎正淳的案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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紫月呆呆地坐在月亭裡,面色焦慮地看着亭側的兩株名貴的紫桂。桂樹是常綠樹木,即使是在嚴冬,依然蔥鬱。只是這個冬天天太冷,這兩株紫桂也受了凍,樹端出現了一些黃葉,讓紫月好生心痛了一回。
只是紫月的焦慮非爲桂樹,而是那擔心着那個寵愛他的大哥,還有就是……
“他怎麼會殺大哥呢?”紫月反覆唸叨着這句話,眼前不時地浮現那個人的音容笑貌。他長身玉立,才情卓絕,風采懾人。這樣的人,怎麼會去傷害一直與他交好的大哥呢?要是他要傷害大哥,爲何當初在武侯祠前又救下了大哥一命?
旁邊束手而立的兩名宮女相互看了看,一人上前輕聲道,“公主,這裡太涼,還是到屋裡去吧。”
紫月恍恍惚惚地瞅了她一眼,“兔兒,他怎麼會傷害大哥呢?”
名喚兔兒的宮女張了張嘴,沒有說話。作爲紫月的貼身宮女,她自然知道紫月口中的那個“他”是誰。自從那個人進了蜀國,關於他的傳奇一件接着一件:奉節城江頭對句,比武場空手奪槍,行千里詩酒飄香,萬里橋“見賢思齊”,武侯祠舌戰羣儒,太子府言挫衆賓,大業殿談經論道,懷來驛“詩壁”留芳……
這一件件,早就成了傳說。就算聽聽這些,也可想見那人的風采。這樣的人,怎會是搞下作手段的?
兔兒回答不上來。紫月也沒追問,只是又扭過頭,伸手接住一枚飄然落下的黃葉。
就在這時,一個宮女沿着花徑匆匆地走了過來,手裡拿着一個信封。兔兒出亭上前攔住,低聲道,“什麼事?”
宮女連忙低聲道,“外邊的侍衛送進來一封信,說是覺三公子給‘桂影居士’的回詩。”
兔兒皺了一下眉頭,“覺三公子?沒聽說過公主給什麼覺三公子寫過詩啊。”接過信封,上面寫着“桂影居士收”幾個字,書法十分普通,讓兔兒撇了一下嘴。
紫月的確曾跟一些有名的文士詩詞唱和,但那些人哪一個不是才華驚人之輩,書法更是各有特色,絕非眼下這封信上的字可比的。兔兒跟着紫月這麼長時間,詩才和書法上的造詣雖不及紫月,卻也很容易看出字寫得好壞。
看到兔兒的模樣,宮女一驚,連忙跪下,“是奴婢莽撞,我馬上把上把這封信燒了。”說罷,她瞅了一眼亭中的紫月一眼,低聲解釋道,“奴婢一聽是給公主的回詩,沒有多想,便拿了過來,還請兔兒姐姐恕罪。”
兔兒瞪了她一眼,把信扔回去,欲責備一番,卻見對方滿臉悽惶,當即心下一軟,“算了,你還是起來吧,這事也不全然怪你,以後小心些就是了。”
宮女連聲應是,爬起身來,恭謹地拿着信退了下去。
兔兒扭頭回到亭子裡,紫月看着他,有些急切地問道,“什麼事?是不是大哥有了消息?”
兔兒搖了搖頭,“不是。不知誰家的公子,假稱給公主回詩,寫來了一封信。”
紫月哦了一聲,便又轉過頭去。
見公主依然憂慮,兔兒眼睛眨了兩下,輕笑道,“公主,剛纔這傳信的人也有趣,竟然是姓覺,自號覺三公子,奴婢從來沒聽過這種姓氏,哪會有人姓覺?真是好笑。”
紫月嘴角挑了一下,不自覺地念叨了一句,“覺三公子。”
兔兒看了一下紫月的表情,接着道,“是啊,這覺三公子附庸風雅也就罷了,字還寫得很差勁,像是舞槍弄棒的人寫出來的,簡直粗陋不堪。”
實際上,王若雄的書法雖然普通,卻並非那麼不堪入眼,只是兔兒爲了逗紫月開心,故意這麼說。
紫月又嘴角又挑了一下,只當是個笑話聽了。
旁邊另一名喚作丹兒的宮女見狀,亦插言道,“覺三公子,如果前面兩個字倒一下,便成了三絕……”剛說到這裡,丹兒連忙跪下,“奴婢一時口不擇言,望公主恕罪。”
作爲貼身宮女,丹兒自然知道青城山上的事。只是由於她們這小半年來,幾乎每日都在議論“三絕公子”宋錚,所以剛纔湊趣提了一下。
正當丹兒驚慌之時,兔兒卻與紫月對視了一眼,微微一頓後,立即道,“我立即把那封信追回來。”說着話便衝出了月亭。
丹兒滿頭霧水,還不知道何事,卻見紫月亦站了起來,緊跟着兔兒向前跑去。
桂園北側的屋子裡,那名宮女拿着信,用力地抖了兩下,不憤地“什麼狗屁公子,害我嚇了一跳,差點受責罰!”
說罷,猶不解恨,又將信放在地上踩了兩腳,這纔拿了起來,一下子扔進了手邊的火盆。
就在這時,兔兒闖進來,急聲道,“那封信呢?”
宮女一愣,還未來得及回答,兔兒衝到了她面前,一眼瞅見那封信。當下也顧不得了,飛快地伸手將信拿出來,扔在地上,將上邊的火苗踩滅。
紫月緊跟着進來,從兔兒手中接過信來。幸好,那封信只燒黑了上面的兩個角,裡面的東西應無大礙。
三兩下拆開信封,只見裡有一張紙和一個小一點的信封。信封上寫了四個字,“聖上親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