郎伯巖眼睛一眯,就在那一剎那,他看得很清楚,宋錚的手中突然出現了一個黑乎乎的東西,正擊中一杆銀蛟槍的槍尖。那杆槍如遭電擊,一下子彈飛開去,緊接着那個東西又迅速縮回到宋錚袖中。
還未等龍佔峰反應過來,宋錚的手又迎向另一杆槍,同樣黑光一閃,發出一聲金屬交鳴,這杆槍亦被盪開。由於勢發突然,一直忙於進攻的龍佔峰被兩擊打亂了陣腳。等他重新控制兩杆槍的槍勢時,赫然發現,宋錚已經欺近到他身前三尺處。
龍佔峰大駭,兩杆槍連忙在身前一絞,分擊宋錚左右兩側。這一次,宋錚不再躲閃,兩手同時探出,將兩杆槍握在手中。
現場立時定格,宋錚雙手握在槍的中部,而龍佔峰則握在槍柄處,兩人面對面,相距只有三尺。此時的龍佔峰額頭汗珠密佈,順着鼻翼和雙頰下流。他緊咬着牙,卻無論如何也控制不住嘴裡的粗氣,喘息通過鼻孔和牙縫鼓動,將嘴脣吹得不斷抖動。
宋錚亦臉孔微紅,長長地呼吸着。不過,卻沒有冒汗。
平靜沒有持續太長時間,片刻之後,龍佔峰大吼一聲,腳一跺地,原地在扭身,想要把宋錚絞倒在地。然而,在他騰身的一剎那,宋錚亦離地翻身,重新與龍佔峰恢復了相對而立的局面。
龍佔峰不死心,又接連翻扭了數次,每次停下來,都赫然發現宋錚依然在他對面,笑眯眯地看着他。龍佔峰惱極,又奮力後撤兩步,想把槍從宋錚手中拔出來。然而,他撤,宋錚就進,他進,宋錚則撤,兩杆槍卻不撒手。
終於,驚懼不已的龍佔峰又一次回抽雙槍,同時擡起膝蓋,借拉近宋錚之勢,去頂宋錚小腹。卻見宋錚同樣擡起膝蓋,往外一頂,立即把龍佔峰的膝蓋盪開,兩人重新恢復相對而立的樣子。
努力了幾次後,龍佔峰終於明白,除非自己放手,不然,根本無法擺脫宋錚,只能這麼尷尬地站着。這還是在宋錚沒有主動進攻的情況下,否則,龍佔峰百分之百相信,自己引以爲傲的兩杆銀蛟槍,真的會成爲對方的兵器。
僵持了一會兒,龍佔峰臉色數度變幻,最終,他頹然嘆了一口氣,就要鬆開雙手認輸。但在槍柄離手的一剎那,宋錚卻鬆手了,他將槍往前一送,抱拳道,“龍將軍,承讓!”
龍佔峰一愣,立即意識到,宋錚放了他一馬,免去了他被人硬奪雙槍之辱。他感激地向着宋錚一瞥,低頭彎了一下身子,面無表情地將雙槍交到右手上,退回到蜀將人羣中。
現場的人都還未從剛纔的場面中回過神來,依舊是滿面驚色。
郎伯巖努力控制着自己的心跳,雙手攥緊拳頭,不讓其再抖動。良久之後,他才向着已經回到座位上深深地彎了一下腰,“宋大人神乎其技,佩服!佩服!”
宋錚連忙回禮,“先前在下言語多有冒犯,還望殿下原諒!”
郎伯巖點了點頭,轉身對一干蜀將咳嗽了一下,郎聲道,“吾與爾等何幸,能見到如廝神技。現在,我宣佈,宋大人,不,宋先生,爲本王最爲尊貴的客人,今天中午,本王在府中大開筵席,隆重歡迎宋先生!明日,本王將親自護送宋先生去成都,以表本王敬意。”
一干蜀將均低頭抱拳,轟然應喏。軍營是最重實力的地方,宋錚以不可思議的手段,贏得了這羣蜀將的敬意。
宋錚連連施禮,“在下何德何能,當得起殿下如此禮遇,惶恐之至!”
“當得起,當得起!”郎伯巖一把拉住宋錚的手,“宋先生武技之高,豈止大齊狀元,縱瘋禪渾道、青蛟赤虎,亦恐不及。如此人物,小王未倒屣相迎,已是罪過。又有什麼當不起的!”
張崇和祖傑努力控制着滿臉的激動之色,方纔宋錚在場上空手迎敵,看得人心驚膽顫,要說兩人不緊張,那是假的。他們知道,宋錚要擊敗龍佔峰,雖然不難,但絕非看上去那麼輕鬆自如。那一招一式,若非有着極度靈活的身體和超絕的預判能力,恐怕早就傷在雙槍之下。
即使如此,宋錚在抓對方雙槍前,還是出動了隱藏在身上的秘密武器——盤龍劍棍。劍棍合一後,只有三尺半長(不足90釐米),完全可以隱藏在後背、腰側甚至是長袖中。別人不知道,張崇和祖傑卻明白,宋錚正是用劍棍一端擊飛了雙槍,抓住機會減緩了槍勢,從而握住了對方雙槍。這也是場中發出兩聲金器交鳴的原因。
現場中,除了郎伯巖和祖傑等寥寥幾個眼力非凡的人,其他將士一直都沒看清宋錚是如何赤手擊飛龍蛟槍的。特別是宋錚穿的衣服稍顯寬大,絕大多數人不知道宋錚身上藏了兵器。
————
中午,郎伯巖大擺筵席,凡在奉節的重要蜀將全都到齊了。一些沒觀看上午比斗的蜀將,在聽聞了比鬥詳情後,均面露驚色。又見郎伯巖對宋錚恩遇有加,哪敢有不憤之色,紛紛向宋錚敬酒。
宋錚彬彬有禮,談笑風生,對來酒亦不推辭,均一飲而盡,這番豪情,立時博得一干蜀將好感。當然,亦有人存心要讓宋錚酒醉,想看看宋錚的醜態。奈何宋錚身懷春陽譜,本人就是個酒漏,除了身後地上的一大灘酒漬外,未有任何醉意,簡直是頭號酒神。這一下,蜀將對宋錚的敬服,又深了一層。
郎伯巖與宋錚並坐在正中,他在當先領酒三杯後,便一直觀察着宋錚。七八十杯後,見其始終談笑自如,便揮手止住了衆將的輪番敬酒。
“宋先生武技至臻化境,酒量亦無人能敵,堪稱一代奇人!不過,小王最爲羨慕的,還是宋先生攜佳人出使來我蜀國,如此風流人物,在這小小的奉節,即以傳遍了。”
宋錚含笑道,“在下荒唐,讓殿下見笑了。”
“非也,非也,實話告訴先生,不獨小王,在坐的蜀關一衆將士,哪個不對先生豔羨?是不是啊?”
衆蜀將都被酒精刺激得興奮不已,聞言莫不高聲叫好。
“先生,蘇大家琴技,冠絕一時,即使小王在夔州,亦有所耳聞。今天小王有一個不情之請,還望先生准許!”
宋錚輕聲一笑,“這次蘇姑娘來蜀地,是爲了遊歷巴蜀奇景,故與吾同行。在下並非蘇姑娘入幕之賓,是故殿下要請蘇姑娘獻技,還要問問蘇姑娘的意思,在下可作不了主。”
郎伯巖佯作一愣,很快笑道,“原來如此。先生能如此對待佳人,小王羨慕之外,更加了一層佩服。也好,先生憐香惜玉,小王哪敢唐突。婁知縣,煩你拿我的拜帖,前去請蘇大家過來。就說本王久聞蘇姑娘大名,特請移芳駕前來彈奏一曲。”
婁敬拱手接過郎伯巖的帖子,轉身出去。衆將士交頭接耳,紛紛打聽蘇大家的來歷。聞聽對方是江寧第一名妓,均眼露火熱之色。
半個時辰後,白衣玉人出現在門口。只見其雲髻高聳,渾身如雪,衣帶輕裾,飄然如仙。滿屋的人立時靜下來,呆呆地看着門口。更有不堪者,酒涎順着嘴角流了下來。
蘇蟬懷抱琵琶,步履盈盈,嫋娜而行。走到距離桌前三丈處,輕輕彎了一下腰,聲出如鶯:“奴家蘇蟬,拜見二皇子殿下!”
“哦!果然是蘇姑娘。”郎伯巖喃喃說了一句,聲音恰被宋錚聽見。待宋錚驚訝地看他之時,他連忙收起驚愕之色,“今日小王有幸,能請到蘇大家來此,還望蘇姑娘能爲我等彈上一曲。”
“是!”
早有下人在一邊準備好了繡凳,小芸上前用袖子輕拂了兩下後,讓蘇蟬坐下。
宋錚發現,從蘇蟬進門到入座,一直是低着頭,既沒有看郎伯巖,亦未與自己對視。面目清冷,無喜無悲,與前些日子多有不同。再想到郎伯巖的話,宋錚暗自忖度,蘇蟬定與這二殿下是舊識,甚至還有過某種關係。
這個想法讓宋錚有些不舒服。他一直沒有刻意去打聽蘇蟬的來歷,也知道蘇蟬來蜀地並非遊歷那麼簡單。沒想到,剛到奉節,就發現了端倪。也罷,蘇蟬到底是什麼人,本來就與自己無關。她跟隨自己是爲了搭順風船,而自己帶上她,也不過是爲了給自己塗一層防護色,相互利用而已。其餘的什麼也談不上。即便蘇蟬原先就是郎伯巖的女人,那又如何?反正與自己無關!
想到這裡,宋錚很快調整好了心緒,恢復了揮灑自如的模樣,衝着正斜瞅自己的郎伯巖輕翹了一下嘴角。
郎伯巖亦回笑了一下,轉而漫聲道,“蘇姑娘,不知你打算彈奏何曲?”
蘇蟬輕撫琴絃,稍稍調整了一下,淡淡應道,“既來夔州,奴家特獻上幾首竹枝詞,請殿下品評。”
“好!好!”郎伯巖拊掌道,“本王與衆將就恭聽姑娘佳音了。”
蘇蟬微微頷首,玉指輕揚,悅耳的聲音響起,頓時將酒場上的蕪雜之氣一掃而空。數度前奏響起後,蘇蟬張開檀口,“白帝城頭春草生,白鹽山下蜀江清。南人上來歌一曲,北人莫上動鄉情……”
琵琶音富有穿透力,聲音晶瑩清脆,白居易曾作《琵琶行》,所謂“大弦嘈嘈如急雨,小弦切切如私語,嘈嘈切切錯雜彈,大珠小珠落玉盤。”
在蘇蟬手中,琵琶彷彿變成了一隻千轉百回的百靈,又如餘音嫋嫋的風鈴,婉轉空曠。與蘇蟬的聲音配合,相得益彰。
宋錚閉上眼睛,沉浸在音境中,不知爲何,他總覺得蘇蟬的琴聲中,透着一般幽怨之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