站在宮城的角樓上,宋錚看着前面的一隊人,眼裡現出寒光。
前面是一隊禁衛軍,領頭的是宋錚麾下的禁軍百戶紀連城,夾在隊伍中間的有兩個和尚。一個五十多歲,頭皮鋥亮,容貌莊嚴,正是被黃嬌封爲大法師的滌非和尚。另一個東落後滌非半個身位,身高七尺四寸左右,俊朗英秀,頭皮尚有青茬。
這個年輕和尚名喚淨塵。據紀連城報告,這淨塵和尚年前出現在宏覺寺的,好像是從棲霞寺而來,專門侍奉滌非的。宏覺寺內原有兩個小沙彌侍奉滌非,自從淨塵來了後,就專門負責伴經,兩個小沙彌則做一些傳飯、洗衣的粗活,連滌非的經堂也進不去。
不但如此,這淨覺還在訓練一批僧兵。聽說不久後,這些僧兵就會代替禁軍,保護滌非。
赤虎去找滌非麻煩的事,宋錚又聽到另外一個說法,赤虎被解釋成大金的刺客。滌非這老禿驢也夠絕的,他已經向黃嬌透露出自己的出身,還說大金皇帝完顏玉生貶斥佛門子弟,誓不放過他這位大金的前國師。赤虎追殺他的事兒,迎刃而解。非但如此,這一招不但能解釋他來大齊的緣由,還能博得黃嬌的好感。大金與大齊矛盾重重,大金的敵人,自是大齊的朋友。黃嬌由此對他更信任。
通過紀連城的的消息,宋錚知道,這已經是黃嬌第六次在太后宮召見滌非了。年前兩次,過了年僅十來天,就召見了四次。而這四次,都是由淨塵作陪的。
黃嬌召見越來越頻繁,說明滌非越來越受黃嬌看重,這對宋錚來說可不是個好消息。
關於黃嬌,上兩天還有一個消息,那就是黃嬌已經降下懿旨,令人整飭太后宮。不但要購買大量檀木,還要人在太后宮內各處繪上佛畫。
很多人都以爲,太后這是爲三年後“還政”做準備。明年小皇帝十六歲,便到了大婚之年。按照規矩,大婚之後,黃嬌會逐漸地把政事交由小皇帝處理,直到小皇帝十八歲後,太后完全退出政事。在此之前,所有以皇帝下發的命令,都要加蓋太后印璽,纔算有效。
不過,宋錚卻感覺這事兒不簡單,他在思忖,這滌非會從中起什麼作用。這個老禿驢可不是善類,當年做大金國師的時候,就曾勾結完顏玉都,藉助完顏雍對他的信任,影響大金政事。現在,這個老禿驢勾搭上了黃嬌,定會藉機生出許多事端來。
滌非是大遼天祚帝的後代,爲了復興大遼,可是傾盡了全力。儘管在大金功虧一簣,但宋錚不相信他會放棄。這賊廝到江寧,必有所圖!
這一段時間,宋錚也詳細蒐集過滌非的軌跡。滌非是去年春夏之交到棲霞寺的。從大金宮廷政變到滌非出現在江寧,中間有近半年的時間。這半年的時間滌非在幹什麼?宋錚不得而知。而滌非來大齊後的行蹤卻比較清楚,他交會各路高僧,探討佛法,引起了很大的轟動,直至被黃嬌聽聞。
黃嬌到棲霞寺上香,與滌非交談後,大加讚賞,後又將滌非尊爲大法師。大法師這個稱號可不簡單,整個大齊不過寥寥數人。有了這個稱號,不但能得到黃嬌的厚賜,居然還能領受一定俸祿,俸祿之高,僅下於六部侍郎。
宋錚臉色陰沉。滌非越得勢,自己就越危險。不用說,宋錚也知道滌非對自己定有滔天的恨意,定會想法設法地對付自己,偏偏自己目前束手無策。
宋錚不禁想到了逄檜那張陰柔的臉,也不知這個位高權重的王爺在考慮什麼,居然沒有出手段對付滌非。難道他不知道,大金的賬,歸根結底要算到他頭上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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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錚心事重重的時候,小皇帝正在翻看着一摞奏章。這些奏章都是舊的,下面是紅色的批覆。小皇帝要學習政事,一些奏章的批覆技巧是必須的。
爲了培養小皇帝,黃嬌讓父親黃元度從秘閣調出太宗、高宗時期的奏章,挑選那些事後證明比較正確的摺子,交由小皇帝揣摩。等到火侯差不多的時候,黃嬌會把一些簡單的奏章交由小皇帝批覆。直到小皇帝完全有了自主能力,那便是黃嬌還政的時候。
“小貴子,給我倒杯茶!”小皇帝頭也不擡,仍然聚精會神地翻看着。這倒不是逄瑛對政事特別有興趣,而是比起聽黃直廬講理學來,翻看奏章倒成了一種享受。而且逄瑛發現,只要是以學習政事爲藉口,總可以減少一些學理學的時間。黃嬌並不會因此而責怪他。要是他託辭習武,或者幹別的,便行不通。
當然,逄瑛也不敢對舊奏章敷衍了事。太后會抽查他,讓他說出觀感。不但如此,有時還請黃元度來,現場進行品評。黃元度固然對逄瑛客客氣氣,但說起政事來也不敢馬虎。一些黃嬌難以判斷的情況,黃元度總講得頭頭是道。
這樣一來,小皇帝更不敢應付了。何況小皇帝已經不小了,過了這個年,已經十五歲了。想想那宋錚,去年得武狀元令時,也只是十五歲。
想到宋錚,逄瑛眼前便浮現出那個英姿颯爽的少年。如果說韓奎這種“鐵血戰將”,讓逄瑛感覺熱血沸騰,那麼宋錚給他的感覺就像是一團迷霧。十五歲的武狀元,山東路的文舉第一,以天縱奇才來形容也不爲過。偏偏宋錚很淡定,即便自己宣佈他成爲禁軍千戶統領、皇宮教習時,也沒見他表現出狂喜之色,這讓逄瑛更加好奇。
見小貴子端上茶來,逄瑛不禁道,“小貴子,你說說,母后爲何不讓那宋錚教我習武?”
小貴子愣了一下,將茶杯放在桌上,“聖上爲何會想起他?”
“我……朕就是對他有些好奇。”過年的時候,黃嬌就告訴逄瑛,無論在宮內還是宮外,都要言必稱“朕”。除了對黃嬌要稱自稱皇兒外,對其他任何人,都要稱“朕”。逄瑛一時還很難改過來,往往“朕”、“我”混用。
“太后娘娘不是說了嘛,那宋錚小小年紀初掌禁軍,必定要有一大堆事要處理。畢竟,這禁軍千戶統領,是他的正差。想必等這宋錚熟悉了軍務,太后娘娘就準了。”
“這宋錚當千戶統領,也快一個月了吧,應該早就熟悉了。”
“哪有那麼快?這禁軍可是大齊頭一號的軍隊,守衛皇城職責重大。太后娘娘也怕出亂子不是?”小貴子道,“奴才雖然讀書少,卻也知道帶軍不易。別說是帶軍,就是這宮裡的大小太監,要管好也不容易。那宋錚原來沒帶過兵,年紀又小,要降服一千號禁軍,也是很難的,總要花些時間的。”
“那也不一定。爭奪武狀元令的時候,那宋錚用兵可是奇謀迭出,特別是最後那一跳,簡直像是插了翅膀飛過去的。當時他統領那些城衛軍,不過幾天時間,就如同臂使。現在帶禁軍應該也沒問題吧?”
“聖上,那可不一樣。當時他不過是帶了三百城衛軍,又有聖上和王爺、相爺觀戰,那些城衛軍哪敢不聽從他的號令?現在他可是帶一千禁軍,大不一樣的。”
逄瑛點了點頭,“你說的有道理,罷了,朕再等幾天吧。”
“是啊,聖上還是多等些日子好,若是太心急,怕太后娘娘又責聖上貪玩。”
“嗯,算了,不說他了。那黃直廬還在偏殿候着?”
“直廬先生正在偏殿用茶,聖上要見他,我便喚他過來。”
“再等一會兒吧,我一見他就頭痛。他那一套,聽得我昏昏沉沉。我記得當初不周先生教我讀書時,我也不願意聽。可比起這黃直廬來,不周先生講的倒是有趣了。可惜,不周先生被黃宰相免了職。”
這個話題小貴子可不敢隨便插話,只有靜靜地立在一邊。
逄瑛又翻看了兩個奏章後,目光一凝。這一個奏章標明是高宗三年,內容是關於控制寺院田產的。奏章稱要清查大齊的寺院,同時對寺院進行分級,不同大小的寺院,要控制人數和田產數量。對此,高宗的批覆是,“僧多則民少,寺多則田缺,着禮部侍郎苗茂敦行此事。”
由於這些奏章都是挑揀出來的,關於寺院清查的結果如何,逄瑛不得而知。不過,逄瑛卻知道,這六七年來,寺院卻增加了不少,光是自己的母后,就同意了多座寺院的建造。江寧最大兩座寺廟——棲霞寺與宏覺寺,都曾擴建過。
小皇帝又頭疼了,如果母后抽到這份奏章問自己,自己又如何回答?如果說先帝的批覆英明,恐母后不滿。要說不應該控制寺廟多少,卻有些違心。“僧多則民少,寺多則田缺。”這句話很有道理啊!
一想到寺院和僧人,逄瑛又問道,“小貴子,太后又召見那個番僧了?”
“回聖上,奴才聽說,太后今天召見滌非大法師。如果聖上想聽講經,那就過去,想必太后娘娘也是極喜的。”
“不去,子不語怪力亂神。我可不像那漢文帝,‘不問蒼生問鬼神’,讓後人笑話。”
“聖上英明!”小貴子連忙回道,心下卻覺得奇怪。上次滌非大法師講經,那些故事小皇帝可是聽得津津有味的,今天這是怎麼了?不過,他清楚眼前的主子善變,不敢多問什麼。
小貴子哪裡知道,逄瑛正爲眼前的這個奏章心煩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