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齊的宮城並沒有建在六朝故宮舊址,而是建在了秦淮河的南側。主要的原因,是在長江到江寧城之間,留出一定的戰略緩衝地帶。事實上,六朝時代的宮城,早在隋朝滅南陳的時候,就已經化爲灰燼了。
江寧城自宋滅南唐後,就再也未遭兵燹,發展的極爲繁華。逄大賴到江寧後,並未修建正式的宮城,而是在雨花臺東側,草草建起了一個大院子。直到太宗時候,大齊朝從外敵的壓力中緩過氣來,便開始在秦淮河南岸,修建正式的宮城。耗時十餘年,依據南朝時舊宮的樣子,修建了裡外三層的宮城。整個江寧城的重心,開始南移。隨後,開始修建新的城牆,規範整個江寧城。
現在的江寧城,與歷史上大不相同。比如,在它的北西兩側,沿着紫金山、雨花臺、將軍山、牛首山爲依託,修建了高大的城牆,完全是從防禦角度考慮的,並不追求方方正正。蜿蜒的秦淮河,成了穿越都城中心的河流,六朝宮城舊址,已經被摒除在江寧城外。而後世大名鼎鼎的玄武湖,被疏浚成護城河的一部分。
這主要是由於逄大賴這廝沒有太多文化,太宗雖然好一點,但文化水平也不怎麼高。這爺兒倆一輩子領兵打仗,建起都城來也從這方向考慮。所以,整個都城也建成了說圓不圓,說方不方的城市。
不過,大齊的宮城卻是正統的長方形,幾乎全按照六朝朝代宮城的模式建的。裡外三層,氣勢雄偉。大齊朝畢竟是正統王朝,皇帝睡覺辦公的地方,怎麼着也得像個樣子。
秦淮河彎彎曲曲,在宮城這一塊走了一個小“幾”字。宮城便以秦淮河爲傍,開挖新河道,組成了宮城的護城河。當然,秦淮河作爲有名的繁華之地、煙花之所,齊太宗也沒想獨佔,只是佔了秦淮河“幾”字這一塊,那些舟楫畫舫,仍然在秦淮河其他地段行走。整個秦淮河,也成了穿越江寧城中心的河道,建有大大小小多座橋樑。河兩岸的溝通,極爲方便,幾欲陸地無異。
在距離宮城不遠處的秦淮河北岸,有一所大宅子,宅子的主人姓蔣名元,是遠近有名的大善人。蔣大善人擁有沿岸街上數十家店鋪,家財萬貫。他爲人也樂善好施,廣結善緣,每年都捐數百兩銀子,給江寧的一家孤濟院,名聲極好。不過,沒有人想到蔣家的大宅子,就是皇城司外司的一個重要集會地。也沒有人知道,蔣元是皇城司副都統蔣魁的同宗兄弟。
普通人口中的皇城司,負責宮城守衛,是皇城的禁軍。實際上,它不過是皇城司的內司。而皇城司的外司,遍佈全國各地,負責收集各地官員的信息,探查情報。外司和內司之間,幾無瓜葛。
皇城司的外司,有兩大副都統,長江以南,以蔣魁統領,長江以北,由段刃掌管。蔣魁長駐江寧,蔣元這裡,便是他最爲常來的地方,甚至接見上屬,也安排在這裡。蔣元將宅子北邊,近三分之一的地方劃出來,專門供蔣魁使用。當然,沒有蔣魁,蔣元也無法維持諾大的家業。
在茗兒等人到達江寧的這一天晚上,厲紅娘又一次從側門進了宅子。夜色漆黑,一身黑衣的厲紅娘,腳步輕盈,穿過黑咕隆咚的小路,來到一座房子前。
正堂內,一個臉孔黑胖,身材魁梧的半大老頭,坐在椅子上。他眼睛緊閉,左手手指,在右手手背上,緩緩的敲着,像是在思索着什麼事情。——正是蔣魁。
“大人,厲統領求見。”
“讓她進來了吧!”蔣魁眼也不睜,說起話來也慢條廝理。
旋即,厲紅娘進入廳堂內,單膝跪地,“厲紅娘拜見副都統大人。”
“嗯!”蔣魁應了一聲,“那宋小郎可有消息?”
厲紅娘牙齒叩了一下,有些無奈地道,“江寧秘卒沒發現宋小郎行蹤。據派過江去的秘卒說,山東路武舉一行,分作兩隊,前隊與山東關將軍辛棄疾率領,兩天前已經進了江寧。後隊則由一名百戶率領,帶着另一批武舉,今天下午,也到了江寧。不過,在這兩隊人中,都沒有宋小郎的人影。”
“嗯?”蔣魁好像有點驚訝,“那宋小郎不是要和武舉隊伍一起來江寧嗎?爲何連人影都不見?”
“那宋小郎自宿州符離鎮便和隊伍分開,獨自南行了。好像是受到了某方面人馬的追蹤,被迫提前離開。”厲紅娘擡起頭來,緊盯着蔣魁,想從他身上看出一些蛛絲馬跡。
“什麼人能追蹤他?哼!這宋小郎莫不是怕了咱家,故意離開隊伍,遷延歸程?”蔣魁睜開眼睛,卻盯着自己的雙手,像是在欣賞一件藝術品。
“據屬下了解,宋小郎頭腦過人,行事極有分寸,萬不會做出這等事來!”厲紅娘辯解道。
蔣魁輕輕搖了搖頭,“我知道,他曾是你的手下。可你別忘了,他消失了一年,誰知道他去幹了什麼?而他甫一回到歷城,便犯上作亂,膽大至極!雖然山東路那邊不歸我管轄,但這宋小郎這次到了江寧,就劃歸到這邊的皇城司。一些事情,我還是要問一問的。”
厲紅娘神色一緊。在來蔣宅前,她剛剛去了宋府,見到了茗兒。宋錚如何從大金脫困,茗兒自然不知情,但從宋錚回到歷城,乃至南下這一段經歷,茗兒清楚得很。按照茗兒的估計,就是眼前這位副都統大人,另派人員對付宋錚。看眼前這副情景,即便宋錚來到江寧,仍會遭到蔣魁的刁難乃至毒手。
當然,蔣魁也可能是在演戲,說不定宋錚已經落到了蔣魁的手裡,現在他不過是故作姿態,應付自己罷了。想到這裡,厲紅娘道,“這宋小郎可是立過大功的人,甚受王爺看重。現在他生死未卜,我們總要查上一查!”
“受王爺看重?”蔣魁冷笑一聲,“王爺現在就在江寧,我怎麼一次也沒聽他老人家說過啊?厲紅娘,你莫不是想借王爺的名頭,敲打鄙人吧?”
厲紅娘連忙低下頭,“屬下不敢!”
“我讓你查一下宋錚的行蹤,不過是讓你把他帶來,接受訓話。你倒好,不但沒尋到那小子的影子,還想爲其說情掩護。是何道理?”蔣魁眯着眼,寒光閃閃,盯着臺下的女子。
“屬下知罪!”厲紅娘頭也不擡,冷起說道。
蔣魁又哼了一下,半晌沒有吭氣。
厲紅娘試探地問道,“我們是否需要加派一些人手,到江北滁州等地,沿着宿州至江寧的官道,去查探一番?”
“江北?區區一個宋小郎,何必如此興師動衆?我們外司家大業大,江寧的事還不夠你忙活的?用不着爲了一個宋小郎,搭上這麼大精力。那個茗兒,不是皇城司的人嗎?你只需告訴她,讓宋小郎一到江寧,就向你報告即可。我不相信,那宋小郎來了江寧,不會回家!”
“屬下領命!”
蔣魁緩和了一下口氣,“王爺親自下令,把你從山東路調到江寧來,劃歸到我的屬下,我們均需盡心爲王爺效命。眼下江寧波譎雲詭,形勢益發複雜。我們當盡心爲王爺效命。那宋小郎即便在山東路立下些許功勞,但不過是一名普通的秘卒。我讓你注意一二,不過是例行審查罷了。”
蔣魁也知道,眼前的厲紅娘,能被調到江寧這京畿之地來,足見逄檜對其的看重,所以也不好敢過要苛責,反而又解釋了幾句:“你應該知道,我那侄兒蔣麟,在歷城與宋小郎有所衝突,被宋小郎傷成廢人。不管他是否咎由自取,一切都由段副都統處理,我是不會管的。我也不會因此,對一個小小的皇城司班頭出手。但那宋小郎一別經年,中間無任何消息,按例已經不算皇城司的人了。雖然不知什麼原因,段副都統沒有收回宋錚的身份,還知會我,把宋錚等人調到江寧皇城司。既然要到劃到江寧這邊,那我就不得不問一問。就像你去年來江寧時,你帶來的幾個手下,我不也是親自審查了一番嗎?”
“屬下知道!可是現在宋小郎人影不見,我們總要搜尋一番吧?何況大人也說了,那宋錚現在已經劃歸江寧皇城司,就是這邊的人了。他失蹤了,我們是不是也應該照例派人查找?”
厲紅娘口氣平靜,反問之意卻很明顯。
蔣魁沒想到厲紅娘拿自己的話來套自己,不禁有些鬱悶。不過,他很快就反問道,“你不是也說了嗎?那宋小郎智計過人,行事有分寸。現在距離武舉大比之日,不過半月,那宋小郎總會在此之前回來吧!”
厲紅娘皺了一下眉頭,沒有說話。蔣魁的意思很明顯了,不管宋錚遇到什麼,讓他自行來江寧就是,皇城司是不能派人前去搜尋的。
“好了,宋小郎的事就這麼辦吧。不要再說他了。上一次,我讓你探查中官貴大人在外邊私養外宅的事,你查得怎麼樣了?”
厲紅娘忙打起精神,“稟大人,那人在外邊確實有一處宅子。就在宮城之西的湖翠街。不過,那不是什麼外宅,而是那人託人,將他妹妹錢小瑩從雲南弄回來了,又買了幾個丫環,供給吃住而已。”
“雲南?”蔣魁思量了一下,“你派人看住那裡。注意貴大人的行蹤,及時向我彙報!”
厲紅娘點了點頭。
接着,蔣魁又問起了皇城司的其他事宜,好像完全忘記了宋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