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懷仁和尚當日奉大金國師瞭然之命南下,一路跟蹤完顏玉生等人。可惜,完顏玉生走的是海路,懷仁和尚不得不趕至歷城。完顏玉生在四化客棧棲身,懷仁打探確定消息後,便將完顏玉生等人的材料寫在一張紙上,於晚間在武院的小樹林裡交給了欒樛。
兩人相會時,宋錚曾經偷聽。由於天黑,又是在樹林中,宋錚只見過懷仁的大體輪廓,不過這聲音卻是印象極深的。懷仁的作風和上次宋錚所見時一樣,滿口粗話。聽上去不像是個正經和尚。宋錚依稀記得,懷仁的俗家小名,好像叫什麼“老根兒”,有些好笑。
懷仁爲何會出現在這裡?難道他一路追蹤自己?想想又不太可能。自己一行人從大金的軍營中出來,一路上也沒發覺什麼可疑人物。
既然不是追蹤自己,就只有一種可能了,那就是懷仁去中都找了然,去彙報情況或領取什麼任務。
對於這所謂的“國師”瞭然大和尚,宋錚曾詢問過完顏玉生。瞭然約年屆五十,長眉慈目,三尺長鬚竟然漆黑如墨。聽說曾經遊學西域,後來纔到景州柏林寺安身,頗具威名。此人佛法高深,話語中處處含有機鋒,自兩年前被完顏雍延請爲國師後,很快便得到信任。完顏雍有軍國大事不能決之時,甚至向其問計,這也使得了然成爲大金最有權勢的大和尚。
在中都緊臨大金皇宮處,完顏雍爲國師瞭然建起了一個紫檀精舍,專門調撥衛軍護衛,還按照大金宰相,也就是樞密使、參知政事之類的一品官級,給與俸祿。
完顏雍待了然如此之厚,瞭然卻早就藏禍心,若非宋錚親歷親聞,還真是難以令人置信。而完顏玉生大齊歷險之事,這瞭然也是最終boss級的黑手。
眼下,完顏玉生既然要回中都奪權,這瞭然則不得不除。宋錚與完顏玉生正愁無處打探了然的真正底細,懷仁和尚便上門了。
宋錚輕輕落下窗子,悄悄將自己所掌握的律一宗的情況,向完顏玉生敘述了一遍。完顏玉生大驚,他想破腦袋也猜不出,這瞭然到底要復什麼國,而且竟然早就設計讓大金陷入動亂。
動手抓人逼供之類,並非完顏玉生所長,宋錚卻堪稱好手。完顏玉生當即讓宋錚安排,連自己也聽從宋錚的吩咐。
懷仁佔據船主房間後,便咋咋呼呼要吃食,那洪亮的聲音,全船幾乎都能聽見。船主只好令老媽子準備了大餅和稀飯,卻被懷仁拒絕,直接要肉食,還要吆喝着要了一壺酒。宋錚心中暗罵道,這賊禿不知如何混進出家人隊伍的,早就應該進行雙規了。
完顏玉生低聲道,“瞭然老禿驢既然重用這樣的人,倒真有些令人費解。”
“懷仁能往來於金齊之間,又受命追蹤你,豈是這種不知天高地厚的人物?他這樣做定有深意。我們均不要出去,先觀察一下。”宋錚說罷,轉身出門,進入另一個房間,與二黑和兀室兄弟,開始商量起對策來。
天色大亮,晨霧已經散去。客船在運河上安然行駛,乘客大部分已經起身,有的在房間內用餐,有的則踱出房間,站在船頭或者船尾,欣賞着沿河的景緻。
丫環和老媽子均忙碌起來,爲各個房間送去各式早飯。宋錚一行人的兩個房間,受命伺候他們的喜兒,也送來了幾式茶點。完顏玉生也放下架子,和顏悅色地向喜兒問道,“剛纔我聽到房間外有人喧譁,出口粗魯,不知是哪一位?”
喜兒受寵若驚,盈盈回道,“公子,船上來了一個大和尚,開口閉口佛爺爺,沒有一點出家人的樣子。仗着自己多金,竟連我們東家的房間也佔了去,還要酒要肉。方纔奴家給他送飯去,他給了奴家一兩銀子,打聽了半天船上的事。”
“哦,這僧人倒也有趣,不安心用膳休息,卻問東問西的。”
“可不是嘛,那和尚一看就不是好人,那眼睛也直勾勾的,把奴家當什麼人了!”喜兒一臉委屈,作出一副“我是良家”的模樣,楚楚可憐地目視完顏玉生。
完顏玉生強忍惡寒,作出一副對懷仁和尚頗感興趣的樣子,喜兒一時找不到北,把所知的全都說了出來。比如,懷仁的大包裹裡好像有兵器,喜兒曾看到從中露出半截刀柄。他的僧鞋沾滿泥土,一看就是風塵僕僕,趕了很長時間的路。另外,懷仁還曾囑咐喜兒,當船快行至安陵鎮時,要喚醒他。等等。
喜兒出去後,宋錚向完顏玉生豎起了大拇指。完顏玉生哪顧得上宋錚笑話,連忙問計。宋錚笑道,“懷仁現在已經熟睡,按說應該是下手的好時機。不過,他既然說要到安陵鎮時起身,應該是與什麼人見面。喜兒剛纔也說了,這船到安陵鎮時,應該是晚間,船會停靠過夜。我們不妨等一等,看看會有什麼新鮮事。這懷仁定是要去中都的,不然的話,沒有必要砸下一大錠金子,佔據一個房間。”
完顏玉生點了點頭。
…………
九月十五日黃昏,藍家客船終於來到了安陵鎮,在碼頭上停泊下來。看到懷仁下了船,宋錚讓其他人在船上安歇,自己則尾行而去。論起追蹤潛行的本事,這廝可是骨灰級的。
懷仁極爲謹慎,上岸後,不停地東張西望,或者突然回身,察看有沒有跟蹤。懷仁功夫不弱,再加上月滿之日,天地間非常明亮,宋錚自然也非常小心,發揮出自己的本事來。時而藏身暗處,時而從另一條小路繞到前面,始終沒有讓懷仁發現。
懷仁橫穿過鎮子,直接向鎮西而去。大約行了二三裡,出現了一座廟宇。宋錚遠遠地看到,懷仁敲響廟門後,從裡面探出一個小沙彌。懷仁掏出一枚玉戒晃了晃,小沙彌連忙將懷仁迎了進去,呯的一聲將廟門關上。
宋錚身若靈猿,從廟後靠牆的一棵樹攀上了廟牆。
廟宇不大,中間是大殿,左右爲廂殿,緊臨院牆,除此以外,再無其他建築。其中左側的廂殿亮着燈,隱約傳來說話聲。
宋錚從牆上繞到廂殿屋頂,小心翼翼地搬開房瓦,又用魚腸劍慢慢摳開下面的泥封層,開始打量裡面。
屋內坐着三個人,一位是懷仁和尚,一位是一個四十歲左右的精瘦和尚。還有一位讓宋錚吃了一驚,赫然是完顏玉生的寵妾小玲。不過,此時的小玲早已經換了裝束,一身勁裝,顯得冷豔了許多。與宋錚初見她時,連驚馬都要害怕的模樣截然不同。
此時的懷仁早就沒有了早晨時的囂張勁頭,而是極爲謙卑地道,“二師兄,這次在歷城事敗,非是師弟我不盡力,而是四化客棧的防守太過嚴密,以本宗在歷城的實力,根本無法發動襲擊。血狼的圖馬和黃元度的兩位龍衛都栽在那裡,我們若直接參與進去,會白白損失人手。這一點,玉玲可以爲我作證。”
精瘦和尚冷哼了一聲,“五師弟,四化客棧的事,師尊已經知道了,他讓我在這裡等你,只是想問問,那正主現在到了哪裡?是否已經回到了大金?”
宋錚恍然明白,這裡應該是律一宗的一處據點,而他們還未得到完顏玉生已經回金的消息。瞭然定是知道,萬一完顏玉生真的回到大金,定會設法對付他,所以他才命人密切注意完顏玉生的行蹤。不過,自從四化客棧大戰後,完顏玉生一行人就被皇城司的人藏在隱秘之地,同逄檜相會後,又秘密回到大金,以至於懷仁也無法掌握完顏玉生的行蹤。
不過,眼下假的“六皇子”正在鐵達木的大營裡作戲,而且完顏玉生要去回中都侍奉皇帝老爸的懇請信,也正在日夜送往中都。哪怕瞭然不派人來此,也會很快就得到完顏玉生回到大金的消息。
對於精瘦和尚的問話,懷仁回道,“應該是已經回來了。九月十二日晚上,我注意到有五輛罩着黑布的大車從逄檜的府邸駛出來,不管其中有沒有那正主,那正主必定也是在那晚回來了。所以,我前天晚上也潛了回來,日夜不休,才趕到這裡。”
精瘦和尚點了點頭,“既然如此,你就先回中都吧,師尊還想詳細問一問事敗的詳細情況,包括欒樛的事。玉玲這邊的情況想必你也知道,便一併彙報了吧。玉玲就留下來幫我。那正主如果已經回來了,必定是先回到了邊關大營。不過,他不會在邊關躲太長時間。只要他離開大營回中都,我們就尋機動手。”
玉玲面色陰冷,聽到精瘦和尚的話後,臉上卻蒼白了幾分,眼睛裡也出現了些許落寞。
懷仁看了她一眼,有些懷疑地問道,“二師兄,那正主若是返回中都,身邊定有大量的護衛人員,咱們動手恐怕不容易吧?”
精瘦和尚嗤笑道,“護衛人員?三百還是五百?總不會把整個邊關大營都帶上吧?別忘了,老傢伙還沒嚥氣呢,那正主既然以仁孝知名,如果帶太多的護衛回京,會讓人疑心圖謀不軌。再說,這一次,不但大師兄要出手,另外一邊,也聯繫了人手。到時候也許不用我們出手,就可以欣賞到一出好戲。馬賊搶劫殺死了大金皇子,這齣戲夠味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