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到有人叫停,衆人連忙擡眼望去。只見一個二十許的富貴公子,含笑而來。此人面如冠玉,白衣輕裾,風度翩翩,後面還跟着兩個虎背熊腰的家丁。
黃嵩的出現讓宋錚嚇了一跳,這傢伙不忙着算計完顏玉生,跑到五龍潭幹什麼?好在黃嵩並不認識宋錚,他領着兩個下人從宋錚身邊飄然而過。
那高大書生見到黃嵩後,有些不自然,他身後的女子則雙靨飛紅,眼波如水。
黃嵩衝着高大書生一拱手,“叢兄,咱們又見面了。”
高大書生同樣拱手喚了一聲“黃公子”。
“上午到兵馬使府上拜會叢將軍,未見到賢兄妹,黃某甚爲遺憾。沒想到在此處遇到。江寧一別,也有兩年了吧?叢兄更爲威武,玉霜妹子也出落得更加漂亮了。”
兵馬使府?叢將軍?山東關右路兵馬使叢逵!宋錚不由暗呼。他曾向厲紅娘尋問過山東關部隊的構成。總督喬震川下邊,分左右兩路兵馬使,一爲肖定國,一爲叢逵。叢逵原爲都城江寧外城衛軍裡一個首領,兩年外放爲山東關右路兵馬使。宋錚在大比開始之日,曾遠遠見過,那是一個臉紅微胖的武將。
叢逵有一子叢戈,一女叢玉霜。從黃嵩與叢戈的對話看,他們應該在江寧就舊識,叢玉霜好像對黃嵩有些好感。這有點不妙啊?黃嵩現在和叢逵勾搭,難道是……宋錚心思電轉,必須將這個消息透於厲紅娘知道,做好預防,別在送完顏玉生回金時出什麼差子。
這黃嵩算得上是謀害宋湜和高老頭的首惡,可惜現在不是除去他的機會。宋錚看了看茗兒,茗兒目露寒光,死死盯着黃嵩的背影。宋錚連忙拉了她一把,輕輕搖了搖頭。
呂春沒有注意這些,只是喃喃道,“好一個俊俏公子!”
此時,黃嵩笑道,“我知道妹子喜歡菊花,不如讓黃某買下來,送與妹子如何?”
叢戈連忙擺手道,“這可使不得,我們自己能買,花名都想好了,叫三色牡丹。”
“三色牡丹?這個名字不錯,是玉霜妹子想的吧?不過,我還有一個更好的名字,不知妹子可否允許爲兄改上一改?”黃嵩氣度不凡,一出場,便有一種先聲奪人的氣勢。衆書生均爲其所折,不敢多言。
叢玉霜好像很害羞,聲若蚊吶,“黃公子但講無妨。”說完後,臉變得更紅了。
“我看不如叫‘閬苑仙芭’,更爲貼切,妹子以爲如何?”黃嵩微笑着,臉上帶着強烈的自信。
閬苑,也稱閬風苑、閬風之苑,傳說中在崑崙山之巔,是西王母居住的地方。那花農想來也有些見識,連忙站起身,一揖到底,“公子謬讚了,小老兒這花,可當不起這稱呼!”
黃嵩連看也不看他一眼,對着叢玉霜道,“此花領袖羣倫,豔冠羣芳,爲兄認爲,只有此名才配得上妹妹!”
叢玉霜臉紅的像滴出水來,連頭也低下去,不由地兄長背後又躲了一下。
叢戈也不是善言之人,看着黃嵩明目張膽地勾搭妹妹,卻訥訥說不出話,只是連連擺手。
“那好,此花就定名爲閬苑仙芭!”說着,衝身後擺了一下手指。他身後的一名家丁將手伸進懷裡,掏出一片金葉子來。
茗兒在宋錚身後捅了一下,意思是挫一下這黃嵩的風頭。宋錚尋思了片刻,黃嵩應該見過幼童時的茗兒,不過七八年過去了,茗兒早已經是女大十八變,應該不慮他認出。
想到這裡,宋錚開口大聲笑道,“一叢菊花,縱然不凡,又如何當得閬苑仙芭四字,這位公子難道沒看出,老人家並不滿意這個稱呼嗎?”
黃嵩轉頭一看,見兩個少年領着一個俏婢,兩個家丁來到面前。說話之人十四五歲,風姿絕佳,小麥色的臉上,嘴角翹着,眼裡是玩味之色。
黃嵩的家相將眼一瞪,就要上前。黃嵩擺了擺手,睛睛微眯道,“小兄弟,你難道有更好的名字?”
“名字的好壞暫且不說,我想應該由這位老人家作主。再說這位小姐剛纔已經說出了‘三色牡丹’這個名字,得到了老人家認同,算是定下了這盆花。公子將原爲小姐之花再送給小姐,豈不謬哉?”
書生們爲黃嵩氣度所懾,均不敢言。聽到宋錚的話,都不禁點頭。其實這些傢伙們來賞花,倒大半是爲了叢玉霜,自然不想讓黃嵩專美於前。
黃嵩臉上的怒色一閃而過,轉而笑道,“小兄弟插上一腳,定是有更好的名字,不然的話,又何來如此底氣。”
“名字嘛,四個字裡已經想好了三個,稍等片刻。”宋錚轉頭向花農問道,“老人家,不知您老貴姓?”
花農見少年彬彬有禮,和顏悅色,心情一下子平復了不少,“小老兒姓田。”
“此姓甚好!那就叫田翁留香如何?此花如此不凡,既然爲老人家獨創,當得青史留名。我輩愛花之人,能賞得如此妙品,當記住田翁之功。諸位請看,那豔紅的花芯正是田翁心血之見證!”
“好!”宋錚話音剛落,衆書生轟然響應,就連叢玉霜,望向宋錚的目光中,也是異彩連連。
“小老兒感謝公子賜名,願將此花送於公子。”花農一下子跪倒在地,一句“青史留名”,讓他的眼淚都下來了。他區區一個花農,地位低下,即便能能培育出奇花賣個好價錢,也大部分被盤剝而去,哪會想到在歷史上留名?
“老人家切莫如此,折煞小生了。”宋錚連忙將其扶起來,“這花小生斷不敢受。”
黃嵩幾乎怒火沖天。前晚上的刺殺完顏玉生大敗,兩名龍衛大人身亡,讓其承受了莫大的壓力。即便盧老又爲自己增派了一些人手,卻難以再發動大規模的刺殺行動。所以他纔想到找與自己家有點交情的叢逵,將完顏玉生的事泄露給他,正設法說服其在完顏玉生回大金時予以劫殺。爲此,他不惜向叢逵許諾,準備以家中平妻之位待其女叢玉霜。否則,以他的地位,又怎會聞香而來,故意向一個兵馬使之女示好。
即便如此,還被眼前的少年攪了局,這讓他如何不惱?
黃嵩強忍怒氣,道,“小兄弟起的花名雖然粗了些,倒有幾分道理。不過,既然小兄弟不敢要這花,那黃某就買下了。”
宋錚搖了搖頭,“在下無功不受祿,不敢接受老人家饋贈,又何曾說過不想買這花了?”
“你待怎樣?”黃嵩終於不再笑了,冷冷地盯住宋錚。
宋錚看也不看他,“就按剛纔老人家所說,作半價,二十五兩銀子。本人有優先購買之權,諸位同仁,沒什麼疑議吧?”
諸書生均點頭同意。
“既然如此,那我就這購買之權讓於這位叢兄,不知叢兄可願接受?”
叢戈面現激動之色,正要掏銀子,叢玉霜在背後扯了他一把。他連忙擡頭看了看妹妹,又看了看一臉冰霜的黃嵩,邁出去的半隻腳又縮了回來。
宋錚搖了搖頭,有些失望,轉頭對呂春道,“歷城,山東路首牧之地,不過爾爾!”
此話一出,諸書生均色變,叢氏兄妹尤甚。一個十七八歲的青年當即站出來,“小兄弟,能否將這株花讓與在下?”
宋錚笑道,“有何不可!兄臺既是愛菊之人,我有一詩相贈,‘秋菊能傲霜,風霜重重惡,本性能耐寒,風霜耐其何?’此詩與君共勉之!”
那青年連忙一揖,“在下受教了!”
叢氏兄妹則聞詩色變,那叢玉霜更是臉色變得煞白。特別是她的名字中帶有一個霜字,宋錚的詩是對她極大的諷刺。
宋錚卻不理會衆人,問茗兒要了二十五兩銀子,送到花農面前,“這二十五兩銀子,算是補齊老人家減掉的半價。小子只希望老人家,明年能培育出更多的田翁留香,讓更多人知道這奇花的風骨!”
那花農如何肯接,宋錚將銀子塞在他手裡,笑道,“不如這樣,這些算是訂金,訂購明年十株田翁留香,重陽之日,小子還來此,老人家莫怪沾你便宜纔好!”
有了今年的培植經驗,明年則容易得多,花農焉不知此理?他捧着銀子連連點頭,渾濁的眼淚又流了出來。
宋錚拍了拍他的肩膀,哈哈一笑,轉身向文院深處行去。
身後,花農喊道,“公子,還沒敢問你的姓名?”
宋錚揮了揮手,“秋叢繞舍似陶家,遍繞籬邊日漸斜。不是花中偏愛菊,此花開盡更無花。”隨着這一首元稹的《菊花》詩出口,宋錚等人漸行漸遠。
黃嵩身後,一名家丁貼過來,“公子,我們要不要……”
“正事要緊。”黃嵩恢復了冷靜,他咬着牙向着宋錚的背後盯了一眼,轉身衝叢氏兄妹拱了一下手,扭頭向文院外走去。
叢玉霜看看宋錚,又看看黃嵩,眼中的神色複雜莫名。
…………
行進在文院中,呂春笑道,“小郎在武院大比時威猛無匹,沒想到在這文院也如此出類拔萃,倒真是令人傾慕。那叢氏兄妹,沒想到卻是如此沒骨頭的人!”
宋錚暗笑,若你知道那黃公子是當朝宰相之子,恐怕更無風骨可言。
在文院轉了一圈,宋錚確定了自己明日的考場,便回到了住處,安排胡強回去報信後,便一夜溫書到天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