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絡緯秋啼金井闌,微霜悽悽簟色寒。孤燈不明思欲絕,捲簾望月空長嘆。美人如花隔雲端。”
“長相思,催心肝!”一聲帶着戲謔的男聲插了進來。
胤禮從書案前擡起頭,看到喬志軒幸災樂禍的笑臉:“景止,如今抱得美人歸,也算對得起你當初的相助之恩了!”話裡透着點酸溜溜的味道。喬志軒是個不折不扣的小人,當初救他就沒安好心!胤禮從蓉蓉那裡知道,喬志軒早就留心音畫了,或者說,音畫能想出這個主意不排除被某人“無意中”提點了一下。
喬志軒想的好,一方面利用胤禮“報恩”的心理,跟蓉蓉明着說;另一方面,設法阻止劍語不向蓉蓉彙報,離間她們主僕的感情。他坐收漁利,就等着捲鋪蓋走人。
看胤禮一副上當受騙的委屈,喬志軒摸摸鼻子,嘿嘿一笑,“好人有好報麼!”
胤禮知道他的心思,也無意追究,甚至有些感激他。後院的矛盾一觸即發,蓉蓉一心要走,音畫和金環飈着勁兒的向上爬,額娘那裡時不時的要塞人進來。與其將來出事,不如現在讓喬志軒算計着出點事兒。這樣看,也算欠了人情,還他也不虧。胤禮心腸不錯。
見喬志軒賴皮的模樣,又想起蓉蓉的話:“劍語看似堅強,實際心性憨直,認定了一個人必是要以命相隨。若是把她交到凡夫俗子之手,無異於明珠蒙塵,輪軸碾落花。其下場甚至還不如素素。景止雖是個怪才,卻是難得的性情中人。普天之下,能把劍語當作自己來愛護的只有他了。也只有他,比我更適合保護劍語。”
看來景止的舉動早就落在蓉蓉的眼裡,她只是順水推舟?“也不盡然,”蓉蓉道,“劍語是個死心眼兒,若不是覺得對不起我,就算我放人,她也不會走的。估計景止也知道。”
胤禮還記得自己當時說得一句話:“兩個聰明人,機關算盡,卻是爲了一個憨人!”傻人有傻福啊!
“貝子爺?”喬志軒打斷了胤禮的回憶,“我這次來是向你辭行的。劍語在蓉蓉那裡,明天我們就走了。”
胤禮有點吃驚,“可是戶部那裡……”蓉蓉也說,她們最好留在府裡,難保出去不會被別有用心的人抓住。
喬志軒眼中掠過一絲不以爲然,說道:“各人有各人的活法,把我困在這裡還不如讓我死了呢!更何況,男子漢大丈夫哪能如此苟且,坐困愁城!”
胤禮頭一次見喬志軒如此“豪邁”,不禁有趣,上下打量了一番,也不得不承認,景止的灑脫是難以預料的,“哦?你有辦法了?”
喬志軒搖搖頭,“沒有。走一步算一步吧!”
胤禮以手支額,大感頭疼,“那怎麼能行!”
兩人方自僵持,劍語挑簾進來了。看見兩個大男人吹鬍子瞪眼的站着,噗哧笑了出來。胤禮一看,如見救星:“劍語,你家小姐也不許你走吧?”
劍語有些奇怪,道:“沒有啊,小姐說讓我們一路小心,明天一早兒,她要去拜佛,就不送我們了。”
胤禮結結巴巴的說:“可是,可是……”
喬志軒突然插嘴,卻一反常態的嚴肅,“想不到這天下知我者竟是雪芙蓉!”
胤禮和劍語同時看向他,他卻伸手攙住劍語,對胤禮道:“王爺,是否記得我說的本心二字。雪芙蓉看到我的本心了。”
胤禮一頭霧水,喬志軒又說道:“雪芙蓉或許不知道我有什麼安排,卻知道我會按自己的方式給劍語最好的生活。所以,無論將來怎樣,從現在開始,她不會再幹涉我和劍語的生活。”
劍語聽完,微微撇過頭去,兩肩略略抽動。
胤禮點點頭,有些明白他的話,雖然他並不完全理解,“今天晚上,我和蓉蓉爲你們設宴送行。大家好好喝一壺!”
喬志軒和劍語走的時候,蓉蓉真的上山拜佛。多年生死相交的主僕,竟是連最後一面也不給。望盡黃塵煙斷處,霜天玉樹山無語。
三天後,蓉蓉回來,胤禮想說劍語的事情,卻被她打斷。看來,不僅不提,而且是永遠不提了。也許自己有一天也會和劍語以及無數的人和事,成爲蓉蓉封在心底的秘密?
蓉蓉笑笑,低頭拈起針線,長長的睫毛輕輕垂下,便蓋住所有的心事。濃的淡的,都與外人無關。夜色低垂,胤禮呆呆的看着她的側影,眼前一片模糊。那是誰?
她是這個繁華世界的一支黑色剪影,孤獨的貼在不同的背景上。即使當他們擁抱時,胤禮依然感覺自己抱住的是一團空氣,冰涼的充滿恐懼的空氣。
是的,如果一直以來的相處讓他有所收穫,那就是看到了蓉蓉的恐懼!因爲,他也有!但,僅此而已。
在他和蓉蓉之間總有那麼一層膜,柔軟而堅韌的阻擋着每一次探詢。任何一次自以爲是的接近,都會在最後時刻倏爾遠去。
景止的話印上心頭,本心?
“雪芙蓉或許不知道我有什麼安排,卻知道我會按自己的方式給劍語最好的生活。所以,無論將來怎樣,從現在開始,她不會再幹涉我和劍語的生活。”
胤禮似有所悟,他無須去探究蓉蓉的每一個舉動,只要站在她的身邊,相信她,或許纔是最好的方式。即使她要走……?
胤禮不敢想下去,他知道自己做不到。
大宅裡很少能見到素素,胤禮也無心探問。
此時,後院掀起了軒然大波——金環捉姦在場,指控音畫行爲不端;音畫捅出福晉,說是福晉叫她來的,根本不知道有人在此;蓉蓉沉默不語,形同默認!
茲事體大,金環不敢作主,入稟勤嬪。胤禮知道的時候,蓉蓉已經在入宮的路上!
一定要截住她!
“不去又怎樣呢?”蓉蓉看着飛馬趕來的胤禮,淡淡的問了一句。
胤禮道:“那,那我和你去。”
蓉蓉轉過身來,直視胤禮一字一句的說:“我、要、走!”
眼前清影一閃,胤禮突然覺得後頸一陣劇痛,便沒了知覺。
蓉蓉面無表情的看着軟軟倒下的胤禮,對素素說:把“他弄回去吧。”
素素神色複雜的看了一眼蓉蓉,一言不發的拽起胤禮,上馬而去。
蓉蓉撣了撣身上的褶皺,擡頭看看高高的紅牆,冷冷一笑。
胤禮跪在勤嬪面前,蓉蓉跪在另外一邊。兩天了。盛怒的勤嬪要教訓一下蓉蓉,留在宮裡兩天了。
胤禮從昏迷中醒來,蓉蓉冰冷的話一遍又一遍的在耳邊迴響“走,走,走!”
自己這麼多年的努力究竟是爲了什麼?“嘩啦”,桌上的青花鬆梅瓶落在地上摔了個粉碎。
想走?沒那麼容易!
“趙成,金環和音畫呢?”
趙成回道:“貝子爺,剛回來。娘娘說讓福晉現在宮裡陪兩天。”
“把她們叫來,爺要問問。”胤禮臉色鐵青,慢慢站起身來。平整了一下袖口。鬧吧,鬧吧!我讓你們鬧!
“胤禮!”勤嬪連哭帶喊的聲音打斷他的回憶,“我要你把她休了!休了!”
胤禮磕了一個頭,“額娘,兒臣不知爲何?”
勤嬪抽噎了一下,用手絹擦擦眼淚,說道:“她心胸狹隘,歹毒狠辣。音畫多好的一個姑娘,前兒小產的事兒我就懷疑是她搞得鬼,只不過沒有證據。現在藥鋪的掌櫃已經證實她去買了藥,她也供認不諱。這毒殺皇家血脈的罪名,還不小嗎?”
胤禮道:“額娘久居深宮,如何知道藥鋪掌櫃的事情?”
勤嬪道:“金環告訴我的。”
胤禮看了眼立在勤嬪身邊的金環,金環頭垂的更低了。
“那額娘有沒有親自問問掌櫃的?”胤禮依然波瀾不興的詢問。
勤嬪覺出了些不對勁:“你,你在審問我?”
胤禮道:“兒臣不敢!只不過嫡福晉是皇阿瑪親自指婚,即便要休,也要有個名目。”扭頭看看面無表情跪在一邊的蓉蓉,心道,這就是你尋來的名目嗎?轉直了身子,定定的看向勤嬪,目光帶了幾分茫然。若是我放你走……
金環聽出些不對勁,有些惶恐,趕忙跪倒在勤嬪面前說道:“奴婢偺越了。請娘娘,貝子爺治罪!”
勤嬪擡手讓她起來,“不怪你!都是哀家讓你去做的。有什麼錯直接找哀家好了!”斜了一眼胤禮,“你到底休不休她!”
胤禮道:“額娘稍安勿躁!兒臣這兩天正好有空,也問了問。”眼風掃到金環,見那張還算端莊的臉上神色平靜,顯見是心中有底。冷笑了一下,說道:“福晉——的確買了那些藥。”此言一出,屋內氣氛明顯一鬆,勤嬪按奈不住就要說話,胤禮站起來,擡手阻止了勤嬪的話:“不過,兒臣還多問了一個人。”金環絞着手裡的帕子,鼻尖上冒出點點汗珠。胤禮一口氣說了下去:“是陳太醫。陳太醫告訴兒臣,那些藥固然有使女子小產的效果,但更主要的是用來治療肝府腎功的藥效。兒臣找了阿靈阿大人的家人問了問,蓉蓉嫁來之前,身體曾患大恙,沒有痊癒。這幾年用從府裡帶來的藥方,一直慢慢調養。所以,這藥不是給音畫吃的,而是蓉蓉自己服用的。”胤禮站在在蓉蓉面前,看着微微有些散亂的把子頭。額娘出身畫舫,痛死人不留痕跡的本事不計其數。這兩天受了不少罪吧?
金環再度跪下:“娘娘,奴婢見識粗淺,查證不周。請,請娘娘治罪!”
勤嬪也有些吃驚,不過,她就是看蓉蓉不順眼,只要能休了她,管他真呀假的!不耐煩的揮手讓她起來,不甘心的說:“起來吧,沒你什麼事兒!再說了,爺們兒查的這些事也是自己說了算。我記得,十八阿哥剛歿那會兒,陳太醫以前還說過密娘娘不能懷孕之類的話,後來不也生了個阿哥嘛!哼!”
胤禮沒理會,只是低頭看着蓉蓉,也正是那些藥讓太醫誤診你不能懷孕,才惹出這些風波。你心知肚明,卻一直吃藥。從一開始,你就不打算留在這裡,從一開始,你就不想要我們的孩子!
“好吧!”勤嬪停了一會兒,見胤禮不說話,整頓兵馬,再接再厲,“就算這個事兒有說法,咱們先放在一邊兒。就說音畫吧。香芹不能生是衆人皆知的,音畫懷過你的孩子,她就不能容人了!編着法兒的害人,啊?若不是金環公正盡職,還不順了她的心了!這樣歹毒的女子,能留在府裡嘛!你自己說說,這事兒你是怎麼查的?”
胤禮搖搖頭,“兒臣問過相關人等,金環說得沒錯!”
勤嬪臉上現出一抹得意,坐直了身子。胤禮扭頭問蓉蓉:“蓉蓉,你是因爲太在乎我,所以才設計音畫的嗎?”
蓉蓉聽他問的奇怪,詫異的擡起頭,正看見胤禮的向她看來,目光柔柔的,嘴角微微勾起,陽光從門外射到胤禮的臉上,就像那天她看到的,暖暖的裹住她的心。蓉蓉猶豫了一下,那句簡單的假話突然變得很難出口。
點點頭,蓉蓉垂下眼簾,正錯過胤禮悲喜交加的表情。
勤嬪還在那裡說:“七出之一就是“嫉妒”!你身爲皇子,爲愛新覺羅家開枝散葉是你的責任。這樣的女子根本不配做福晉!”
胤禮磕了一個頭,說道:“就算蓉蓉有千般不是,但她是兒臣結髮的妻子。說起來,蓉蓉纔是後院的主子,其他人不過是兒臣找來伺候她的奴才。她喜歡怎樣處置就怎樣處置,一個奴才,連命都是主子的,陪主子開心耍會兒樂子還要抱怨嗎?這天下,還有爲了奴才責備主子的?話說回來了,若是她不喜歡,兒臣換個就是了,這也算是大事兒?大不了,給音畫配個人家,送出去而已。不就是個奴才嗎!”說到最後,橫了一眼金環,嚇得金環悄悄的退到勤嬪的身後。
勤嬪本來就是個地位一般的嬪妃,聽兒子這樣說,一口氣憋在那兒,差點沒昏過去。胤禮還不依不饒繼續說:“兒臣以爲,這恰好證明蓉蓉心性清淡,不愛與人爭。這才讓有些奴才不知道天高地厚,看不見主子是誰!”
蓉蓉猛地擡起頭,不可置信的看着胤禮。什麼時候他變得如此尖刻?
金環腳下一軟,跌坐在地上,嘴脣哆嗦着說不出話來。本來以爲十拿九穩的事情,沒想到十七爺竟使出這般無情的手段,這天下,便是福晉有千般錯,爺也會替他說話的!自己千算萬算,怎麼就沒算到十七爺呢!
正想着,胤禮已經扶起蓉蓉,對勤嬪說:“額娘,前兒蓉蓉還讓金環查查南月死的事兒,應該有個眉目了。既然大家都在,不如現在您就問問。”
勤嬪已經氣昏了頭,跟着胤禮的話轉向金環。金環亂了方寸,以爲勤嬪在問她,結結巴巴的回道:“音畫誣告南月與侍衛私通,還有了孩子。十七爺不欲外揚家醜,所以迅速指婚。南月知道後,爲了證明自己的清白,上吊自盡。臨死留下遺書,指認音畫害人。”
胤禮看了看勤嬪,咂吧一下嘴,回頭看看身邊吃驚的蓉蓉,心情大好,“我知道你是心疼南月,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但是一個奴才不用這麼費勁。——傻丫頭!”最後三個字說出來,竟然帶了些哽咽。真傻啊!怎麼就看不見我的本心呢?
胤禮不願意在這件事上多做糾纏,說道:“額娘,最近皇阿瑪身體欠安。兒臣以爲額娘專心照顧皇阿瑪即可。府裡的事情有兒臣和福晉,就不用您操心了。金環麼,盡忠職守,回去後兒臣會嘉獎她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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