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熙五十九年的春節悄無聲息的降臨。
從康熙五十七年秋天開始,到康熙五十八年的立冬,胤禮已經慢慢適應了兵部的繁忙。按照蓉蓉的說法,死道友不死貧道。胤禮“義無反顧”的把喬志軒提拔成自己的師爺,條件是爲他在兵部爲他設了一架繡架,同時答應他,無論多忙,都不能耽誤劍語的事!
貝子府裡維持着一如既往的寧靜。胤禮遲遲不給音畫名分,蓉蓉卻吩咐金環按照主子的待遇伺候,並分了獨立的小院。書房裡只有南月在伺候,金環想加些人手,終因爲胤禮態度不明確,而尷尬的懸着。
小產後,胤禮攜蓉蓉探望了一次音畫,還答應給音畫的哥哥安排個去處。之後就再也沒露過面兒。平時住在蓉蓉那裡,晚了就在書房。府裡的閒人們推測,下一個受孕的應該是南月。
因爲打仗,今年封印很晚。臘月二十九,康熙才象徵性的封了印,兵部仍然是一片忙碌。各部配合兵部的部門也沒有休息,蓉蓉一如既往的打點着胤禮的飲食。好容易捱到三十,胤禮突然發話,把南月被許了人家!立刻送回孃家待嫁。府裡一片譁然。
音畫找到蓉蓉,自請去服侍貝子爺。蓉蓉笑嘻嘻的告訴她,“貝子爺跟前的人都是金環在安排,這樣吧,你去問問她?說起來,南月走的突然,貝子爺跟前總的有個人。”
音畫見蓉蓉神色和氣,微微露出爲難的表情,“福晉,那,那可不可以請福晉和金環姐姐說一聲?”
琴心叱道:“音畫,你也太膽大了!福晉做什麼還要你來安排不成。你這樣分明是調撥福晉和金環的關係,好大的膽子!”
音畫小嘴一撇,眼看着淚珠就要掉下來。蓉蓉趕緊道:“琴心不要胡說,音畫不是那樣的人。都是爲十七爺好,心裡着急,難免行差踏錯。”
音畫趕緊叩頭請罪,柳腰輕擺,煞是嫵媚。琴心白眼兒一翻,嘟囔道:“用得着嘛!”
蓉蓉叫侍女帶音畫到前廳候着。
待到都走了,蓉蓉叫過一個丫頭,“你去金環那裡,就說音畫想去爺的書房。我已經讓她在前面候着了,府裡的事情都是金環來定,何況音畫又是娘娘寵着的人,無論去或是不去,都不要累着。記住了?”
丫頭點點頭。蓉蓉看着她的背影,嘴角稍稍勾起。這個丫頭也是勤嬪派過來的,因爲容貌一般,一直不得志。現在,正好用來牽制金環。
雖然打仗,該有的禮節都還在。除了大典祭神,初六各府走親戚的時候,胤禮也陪着蓉蓉。倒也安然無恙。
過了正月十五,這年也算過完了,好不容易休息下來。金環把音畫送到胤禮的書房,勤嬪特地把兩人叫進宮裡問了問。胤禮知道後大發雷霆,斥責二人無事生非。金環罰了兩個月的月例,音畫在書房的外院伺候。蓉蓉隔岸觀火,不置一詞。
二月二,龍擡頭。雲興雨作,天地交泰,是爲生育萬物。
借天地靈氣,蓉蓉頭天藉口葵水趕走胤禮,早早的準備運功療傷。斂神寧息,內力帶動藥力遊走全身,三十六週天走遍,一場大汗暢快無比。三指叩關彈脈,面露喜色,總算是痊癒無礙了。想起以前因爲吃藥,被太醫誤診爲不孕,因此攪起的種種風波,心中一陣感慨。
“小姐?”琴心面帶喜色的看着蓉蓉,蓉蓉點點頭,主僕二人相視一笑。
“福晉,”侍女進來稟道,“金環求見。”
蓉蓉一愣,“請她進來吧!”疑惑的看看琴心。
金環進來的時候,眼角還掛着眼淚。規規矩矩的見了禮,說道:“福晉,南月,南月自盡了!”
啊?蓉蓉突然想起,南月的婚事就是定在二月初六。
金環抹抹眼淚,說道:“前天,奴婢帶着些禮物去看望南月,她還有說有笑的。雖然音容不若往日爽朗,可也還算開心。當時奴婢也沒有多想。誰想到這個傻丫頭竟然——”說到這裡,泣不成聲。
蓉蓉問道:“你剛從她家裡回來?後事可安排了?”
金環點點頭,收了眼淚繼續說:“奴婢聽說以後,從賬房按往例支了二十兩銀子。又和姐妹們湊了些,送了過去。”
蓉蓉道:“南月伺候貝子爺時候也不短了,沒功勞也有苦勞。以前我還勸貝子爺收了她。後來聽說南月心裡有人了,我纔沒有多勸。貝子爺也有玉成好事之心,沒想到……!”說完唏噓不已。
金環猶豫了一下,說道:“福晉,南月,南月留下一封遺書——”
噢?——
蓉蓉接過金環遞上來的書信,打開只有一行字——“音畫害我”!
信沒封口。
沉吟了一下,蓉蓉揚揚手中的信道:“你說呢?”
金環趕緊低頭:“福晉說笑了,音畫是貝子爺房裡的,也算是個主子。奴婢可不敢作主。”
蓉蓉微微一笑,“這麼說,你是看過這封信的了?”
金環一驚,趕緊辯解:“奴婢,奴婢開始也不知道,後來,後來——”
蓉蓉上去拉住她的手,親切的說:“不用擔心。雖然咱們外面主僕相稱,回到家裡就是姐妹。沒得那麼多的講究!”說到這裡拍拍金環的手背,踱到椅子前,慢慢坐好,呷了口茶才說:“南月的婚事是貝子爺親自安排的,出了這麼大的事兒,應當知會一下爺們兒。不過,前線戰事緊張,不能再讓貝子爺在這些事情上操心了。妹妹覺得呢?”
金環喃喃的說:“當然,當然。可是,南月死的……”擡頭看看蓉蓉,不再說下去。
蓉蓉道:“這事兒當然不能這麼算了。可是就憑這沒頭沒腦的一行字,似乎也難以服人。不如這樣,這事兒先放在我這兒,金環你去查查,看看南月爲什麼留下這麼嚇人的一行字。等有了真憑實據,我們再做打算,如何?”
金環急道:“這,這還不夠麼?人都死了!若不是音畫在貝子爺面前進讒言,南月何至於連命都搭上!”
蓉蓉嘆口氣,“我又何嘗不可憐南月。你別忘了,她可是我這裡出去的人。那麼機靈的一個小丫頭說沒就沒了,我心裡好受嗎?”蓉蓉的聲音略微有些尖利,鎮靜了一下,才說道:“可是,音畫是十七爺的人,年前剛剛小產。過年的時候,又惹貝子爺發火,現在扯上這種說不清的事,不是你我能管的了的!還是謹慎些好。萬一出了岔子,娘娘那裡,咱們兩個誰擔待的起?!”
看了眼不以爲然的金環,蓉蓉放柔了聲調道:“好妹妹,姐姐這身子你又不是不知道。音畫的爲人我也清楚。你宅心仁厚,持家有道,只有你在這宅子裡鎮着她們,我才放心。說句不合適的話,姐姐這後半生還要靠你呢!”
撲通,金環雙膝跪地,連聲說“不敢”!
蓉蓉也不多說,扶起她說道:“路遙知馬力,日久見人心。那些後話現在不說了。爲今之事還要勞煩妹妹細細勘察,只是不要驚動了十七爺。”
“奴婢明白!”金環眼神閃爍,答應的卻是乾脆。
送走金環,琴心不解的問蓉蓉,“小姐,您這是什麼意思?”
蓉蓉道:“這事兒牽扯人命,可大可小。若咱們壓着,她就會悄悄遞話兒出去,娘娘那裡問起來,又是一身的不是。受責罰事小,壞了咱們的計劃就不好了。但是也不能說出去。說了證據不足。音畫怎麼傳出去南月和人有私情的事兒,又在十七爺跟前怎麼講的,只有十七爺知道。現在,我也搞不清他心裡在想什麼,決不能惹他!何況若是有人存心鬧事,十七爺就更要撇清了,以免驚動皇阿瑪。結果和上面一樣。所以,我們只能拖,拖住她,拖到離開這裡爲止!至於金環音畫兩人,所謂小不忍則亂大謀,我們且看她們熱鬧吧。”
琴心想了想說:“既然這麼狠毒,金環爲什麼會答應您呢?”
蓉蓉笑道:“因爲人心惟貪啊!我們都在她手裡攥着呢,她爲什麼要着急。何況藉着我的幌子,她可以查南月的這封信,到時候音畫那裡還能跑嗎?假以時日,她的收穫可就是雙重的了!”
琴心瞭然的點點頭,復又問道:“那十七爺那裡怎麼辦呢?”
蓉蓉笑着說:“現在需要時間的是她,不是我們。所以,你放心。金環自然會小心應付,不用我們操心的。”
正說着,劍語挑簾進來,帶進一股冷空氣。
劍語臉上有掩不住的笑意,在琴心連聲的催促下,說道:“小姐,我被我們家那口子志軒跟蹤了,是貝子爺安排的!”
啊?這是唱的哪齣戲?
劍語喝了口水,琴心拽着她的袖子,“哎呀,劍語!你這是打的什麼啞謎?就你們家老喬,能有那個膽子?到底怎麼回事?素素小姐怎麼樣了?”
蓉蓉沉得住氣,身子不由自主的微微歪斜,專注的看着劍語。
劍語只是口渴,心裡也着急,抹了抹嘴兒道:“我去藥店給小姐取藥,順便看看有沒有素素小姐的消息。剛到藥店,就看見志軒在那裡等着。他說是貝子爺讓他來監視我的。不過他保證只向貝子爺報告看見我做什麼,和別人說什麼。別的不會說的。”
琴心“嗤”了一聲,“我看你們家老喬是在部裡面憋不住了,找個藉口出來透透風兒的吧!誒,我問你,這一來一回怎麼比平日多了半個時辰?忙呢?”
劍語騰的搞了個大紅臉,蓉蓉捂嘴偷笑。過了一會兒,劍語正色道:“志軒說,貝子爺無意隱瞞福晉,所以才選了他。志軒說,貝子爺說了,以後就不用他來跟蹤啦,但是爺希望知道福晉在做什麼。貝子爺不想看着福晉受人欺負!”
琴心停住笑聲,看向蓉蓉。見她面色如水,不見波紋,屋裡一時沉靜起來。
半晌兒,蓉蓉才說:“這個倔人,打着牽着非要往坑裡跳!我們不用理他。劍語,和我們說說,那半個時辰是怎麼回事?”
劍語剛剛平復的臉色立刻燒起了大火,三個人又笑鬧了一會兒。眼看天快黑了,蓉蓉想休息一下,劍語琴心雙雙告退。
天色擦黑的時候,李嬤嬤端着熱□□進來,琴心正好準備澡水,不在屋裡。
放下□□,李嬤嬤垂首立在一邊。蓉蓉吹了吹,沒有喝,問道:“八爺有什麼吩咐?”
李嬤嬤恭敬的遞上一封書信,蓉蓉展開看了,就着火焰,邊燒邊說,“知道了。回去就說,謝謝八爺的好意。不就是幾個人嗎,十七爺那裡,我會盡量安排的。”
看李嬤嬤沒有下去的意思,蓉蓉挑了挑眉,嬤嬤道:“那邊說,今天劍語晚歸,福晉一定不放心。讓老奴跟福晉說一聲。劍語姑娘和喬先生在狀元樓天字一號房裡呆了半個時辰。出來後,喬先生回了兵部,劍語直接回了府。”
啊!蓉蓉低低的叫出聲來,差點把她的手燒了。抖抖手指,倒吸了一口涼氣,才道:“謝謝爺的好意!我曉得了。”八爺倒是個細心的人!
蓉蓉知道自己的人一定會被跟蹤,讓她心驚的是第一句。一直以來,蓉蓉自覺做的天衣無縫,卻沒想到被八爺識破——她連劍語都不肯信的!
一時間,心亂如麻。
放下心事,待到胤禮回來,蓉蓉約略的把南月的事情講了,胤禮皺了皺眉頭,“她這是找誰的晦氣?莫名其妙!幸好把她送出去了,這要是死在府裡面,還說不清了!”
蓉蓉忍不住怪道:“怎麼說她也服侍了你那麼久。我讓金環多撥了些銀子,把後事辦的風光些。”
胤禮點點頭:“嗯,告訴金環。她已經出了我的門兒,辦事兒歸辦事兒,別打咱們家的幌子。”
蓉蓉點點頭,把熱好的毛巾遞給胤禮。
胤禮擦了把臉,象想起什麼似的,扭過頭去,張了張嘴,又咽了回去。蓉蓉也不問他,胤禮對南月的態度讓她稍微有些失望。他連“多情公子”都算不上。
琴心掖好帳幔,屋子裡就剩下兩個人,胤禮才喃喃的說:“蓉蓉?蓉蓉你睡了嗎?”
蓉蓉翻過身,“還沒。”
胤禮道:“你,你是不是失望了?畢竟南月伺候我些日子,而且,而且都說我已經要了她了。”
蓉蓉沒有答話。
胤禮嘆口氣:“你以爲皇阿哥就像戲文裡演的那些紈絝子弟,街頭惡霸,想要什麼就搶什麼?見着姑娘就走不動路?”見蓉蓉不吭聲,索性一口氣說下去,“你也看見了,就算平日不忙的時候,我也沒時間四處溜達。四哥卸了差事,不也得去尚書房讀書麼。皇阿瑪就防着我們無所事事,時不時的要考教一下。哪有時間亂晃!”幾句話勾起胤禮小時候求學的辛苦,默默的想了一會兒,突然噗哧笑了,“你不會把我想成那個高衙內了吧?說實在的,又不是自己的老婆,搶過來也是哭哭啼啼的,能好看到哪去!還惹這麼大的麻煩,擺明了得不償失啊!再說了,這京城裡到處都是耳目,一舉一動都在別人的監視之下。稍有差池,就會成了別人的靶子。別看我是阿哥,哼,皇阿瑪可不缺兒子!”說到這裡,胤禮略微有些失意。蓉蓉伸手抱住他,兩人臉貼臉的躺着。
胤禮輕輕的說:“蓉蓉,我,我沒碰南月。音畫是她自己要過來的,我只是把她放在外院了。”
蓉蓉的臉部微微有些顫抖,胤禮猜測她大概是笑了,心頭一陣輕鬆,“我和你借個人。把劍語掉過來,可不可以?其實,書房裡有趙成就足夠了,就是金環那裡事兒多,額娘要是知道了,再塞個人過來,我可吃不消!”
蓉蓉突有所悟,白天的跟蹤目的不單純呢!
胤禮抱着她打了個滾,蓉蓉定住他的手,說道:“你都派喬志軒跟蹤她了,不放過去行嗎?”
胤禮嘿嘿一陣乾笑,“我就是充充門面,應付一下額娘,平日裡還是你的。”
蓉蓉心裡打了一個轉兒,這樣的人自己還能用嗎?胤禮是真不知道,還是假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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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活啊,總是要有蛋下才能證明時間的存在!
22日修改完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