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爲臣難爲父亦難!

衛簿出了客棧便去聯繫王舫在洛陽的勢力,找到王舫能主事的人。

那洛陽分會的人聽說衛簿是奉主之命來買一處宅子的,當即便問了衛簿他家主子的名姓。

衛簿心道主子好謀略,“我家主子姓靳,名弦,揚州人士。”

“他若真想買的話要他來找我吧!”那掌櫃也沒擡眼皮,直接丟下話來。

衛簿心覺此人無禮至極,氣得牙癢。

從那分堂裡頭出來衛簿回了客棧找寡月回話去了。

寡月當日夜裡就帶着他幾個去了王舫分堂。

分堂裡頭那老人當即開口,那塊甯家的老宅子還有所屬的地段老園子和林子三千兩銀子,少一分不賣。

“三千兩?你搶錢啊你?”衛簿大吼一聲,這上上下下頂多一千兩銀子就能搞定的事情,竟是要三千兩銀子?太黑心了吧?!

“就是三千兩,少一分不賣,要還價的話還請走人。”那掌櫃的說着就做了個請的手勢。

“你……”衛簿氣得咬牙,量他沉着的性子都被這人激怒了。

甯遠一聽這話,心裡一寒,他不想主子跟着爲難望向主子道:“爺,我們不買……”

他還沒有說完便被寡月打斷了。

買,當然得買。他答應過甯遠的事,如何能食言呢?

“衛簿,你去取三千兩銀子來。”寡月吩咐道。

衛簿心裡煩悶,想同主子說不買了,又覺得對不起甯遠,主子的命令不可違背,他也不想小甯遠與祖屋失之交臂,若是賣給哪個惡人便也不好說了,還是早些買回來安心的。

可是三千兩也忒貴了些兒啊!

那分堂掌櫃要現銀,衛簿還彎去錢莊裡頭取了現銀來給這人送來,足足三千兩擡得幾個壯丁都汗流浹背。

“銀子到了,那宅子的地契可以給了吧?”寡月凝着那掌櫃的笑道。

“當然。”說着那掌櫃的便命小廝取了來。

寡月接過那地契仔細瞧了瞧,衛簿上前來小聲地問,“爺,可是真的?”

寡月不答話,而是朝那分堂的掌櫃拱手道:“如此靳某便告退了。”

衛簿和甯遠有些兒看不明白,主子真的花三千兩銀子買了一處宅子走人?主子前頭不是說要治理這王家的嗎?怎麼就這麼走人了?

回了下榻的客棧,寡月沒再同他幾個兒說什麼,而是回了自己房裡。

衛簿納悶了好久,按理以主子的性子,買下了宅子那地契就該給甯遠的,可是主子沒有給甯遠,回了房還命他幾個兒別打擾他早些睡。

次日,一大早上,就傳來了消息王舫洛陽分會的堂主和掌櫃的連着幾個管事都進了牢房。

衛簿一大早去客棧一樓端早膳,聽到消息訝了個不輕,怎麼就一夜之間進了牢房?

等衛簿端着早膳去敲寡月房的門,敲了半天沒人應,衛簿急了,這時候蕭肅也趕了過來,直接把門給撞開了。

“怎麼沒人?”衛簿心裡一緊,“這門又不是從外頭鎖的,主子莫非是翻窗出去的?”

衛簿往屋裡一瞧果真窗戶是半掩着的!主子當真敢跳窗走!

這不怕夫人曉得了,訓斥他們就不說了,老爺自個兒被訓斥一頓,不會覺得丟臉嗎?

衛簿望着蕭肅道:“爺是個有主張的,竟是自個兒都算計好了,讓咱們別管,自個兒一大早把人押大牢裡頭去了,蕭大哥咱們帶上小遠子一起去瞧瞧吧。”

蕭肅摸摸下巴道:“我也是想去瞧瞧這是怎麼一會兒事。”

說着二人跟着去了洛陽衙門。

果然才奉命抓了人沒多久,王家那頭就來了人,還好巧不巧的是從晉陽來的王舫現任舫主。

那舫主一身裘絨錦,端的是雍容華貴,往那堂前一站,趾高氣昂的問道:“我洛陽分堂是犯了何事,衙門裡頭要抓人?”

那審事的大人是個沒品階的小官,都說初生牛犢不怕虎,那些個兒洛陽的高官們聽了王舫就同耗子見了貓似的,這人倒是不怕,直接道:“你王舫洛陽分堂的掌櫃和堂主欺騙客人,還敢私造假地契,收了別人三千兩銀子!你問問這外頭的百姓,該不該抓?”

這時候外頭圍觀的人都紛紛指責起來。

“竟然造假地契,這還有沒有王法了?”

“這不是坑人嗎?還好被發現了!”

“就是啊,可是他們是王舫啊,王舫的勢力有多大,你們不是不知道的啊!”

“……”

那舫主眉頭一皺,狠狠地剜了跪在地上的堂主和掌櫃一眼。

那掌櫃的連連叫冤枉,“大人,我給的是真的,絕對是真的!”

那掌櫃的就是瞧見昨天那個是精明的,又出手闊綽,恐怕是有來頭,於是沒給假地契,想不到還是出事了!

那舫主踹了掌櫃的一腳:“我不是同你們說了任何事情都仔細了!”

他說完又抱拳朝那大人道:“大人,我要瞧那地契。”

那大人哼了一聲道:“本官仔細瞧了,是兩年前的地契,可是官章要三個,地契上是蓋了三個,可另一個如何是新印?”

“三個?”掌櫃的唬了一跳,昨日那地契明明只有兩個官章,如何生出三個官章?他心跳陡然慢了半拍,意識到自己常年黑人,今兒個是被人給黑了!

“大人,昨日那封地契只有兩個印子,如何有第三個?您個我瞧瞧。”

“怎麼是兩個官章?現今的官章都是三個!”那大人厲聲一吼,“第三個是你們新印上去的,而且還是仿的!”

“本官勸你們拿出真地契,拿不出來便退了靳公子三千兩銀子不說,還有這僞造地契在大雍是要蹲大牢蹲到死的!”那大人橫眉一挑,把那幾人唬了一大跳。

王舫的舫主眉頭一挑道:“你這狗屁官員是受誰人指使?竟然將心思動到老子頭上來了!”這王晏是個脾氣不好的,一來了氣焰便罵起人來了!

“竟敢侮辱朝廷官員,來人打他二十大板!”那大人一拍桌子忙道。

這時候有衙役上前就要揪那王晏。

“誰敢動老子?”

“嘿,本官還就敢動了!王侯將相寧有種乎!本官最不怕你們這些紈絝,反正本官是從京官一貶再貶,貶到這裡來的,也不怕再貶得更低些!”那大人說道,“沒人打是吧?本官親自打!”

“豆芽菜你讓開,我來幫你!”這時候外頭走進來一個褐衣男子。

“你們放肆!……”王晏雙眼通紅指着他二人說道。

“對,老子就放肆了!”那褐衣人拿起行杖,那大人和幾個衙役將那王晏往地上一摁。

說着板子就落了下來!

“不怕你來找老子報仇,老子就告訴你,老子姓梅,你王舫勢力大了不起了?不怕告訴你黑子已在菜市口登記了,凡是這一年被你們王舫欺騙過的,都給記下來!到時候上報給朝廷!”那姓梅的褐一人,板子打下去那王晏交喚的同殺豬一樣。

“夠了梅乾菜,二十板夠數了,你再打下去把他打死了!”那大人忙攔下他說道。

“打死了活該!”梅姓的忙說道,“誰叫他魚目百姓,黑百姓的血汗錢!倒也不怕壞了他王舫的百年名聲!”梅乾菜唾了那被打趴的王晏一句。

“就是,真丟人啊,也不怕壞名聲!”

“這一年來王舫可是被他們敗壞透了!”

“賺了多少黑心錢了都!”

“……”

因着官府的人如此大膽,衆人也大着膽子,你一言我一語的說道。

這時候從外頭走來一個黑瘦黑瘦的人來,他手裡頭拿了一大摞紙張,“王舫的大舫主,這一大早上你的罪行就寫了這麼大一摞,你說這單單是洛陽,那其他的地方怕是不用我提了吧?無論怎樣,今兒個你這罪行是定下了!等着上京聽由刑部發落吧!”

那黑瘦男人一說完,圍觀的羣衆歡呼雀躍起來。

衆人高喊着:“肥油滿面,紈絝當治!”

衆人看着衙役將那王晏帶下去,走時那王晏還哭喊着:“我哥他饒不了你們的!”

梅野鶴高喊一句:“你哥?你就想着你哥來救你吧,他到時候自身難保,看他還會不會來救你!”

梅野鶴,蘇庭梅,墨蘭竹三人相視一望。

梅野鶴笑道:“覆命去!”

他們也不曾想到盛傳了好久的大名鼎鼎丞相竟是他們西郊學府的同窗陰寡月,那個當年讓衆人唾棄的藥罐子。

寅時天還是黑的,那個時候陰寡月來到衙門裡頭,剛好是蘇庭梅當值,便接手了這案子,蘇庭梅看了好久認出了來人是誰,不敢確定的喚了一聲,竟是真叫他給認對了人。

時隔多年,陰寡月倒是沒忘記這個同窗好友,也是因這個蘇庭梅常將“王侯將相寧有種乎”掛在嘴邊。

當即陰寡月說明了來意,蘇庭梅一聽甚是贊同,於是乎就有了這一出。

·

“等他們進了京就教給我了,你們幾個辛苦了!”寡月笑道。

“有什麼辛苦的,你不知原先我們幾個把長安那衙門鬧的,三個一起被貶到這裡來的。我們就是愛幹這事兒!”梅野鶴笑道。

“梅乾菜你還是老樣子。”寡月笑道。

梅野鶴嘿嘿的笑了兩聲。

寡月凝着他們三人道:“你三人還是到一處好,不若我讓你們去管洛陽司衙門?”

三人唬了一跳,到了司衙門可是有品階的至少是個四五品,突然給他們這麼大的官銜,都有些不敢承恩了。

寡月沉着臉也沉着聲音道:“當然是要看成績的,你們若是辦不好事,還是要……”

他一笑,將那二字說出:“被貶。”

三人憨態可掬的撓撓頭。

至此以後洛陽這塊地方出了一個有名的三人組合,這三人名字文雅:庭梅野鶴蘭竹。

至於辦事……

洛陽的高官搖頭,真是奶奶的整死人,老子都不敢貪了。

那鶴梅竹三人走動的地方是官員們連滾帶爬的跑,那些兒高官們連青樓都不敢下了。

洛陽的老百姓點頭,有鶴梅竹三個罩着,他們是夜不閉戶路不拾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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甯遠家的老宅子的地契交到了甯遠手上,寡月暫且命了兩個相府上的小廝幫他照看着,想着等他考了功名後回去娶個媳婦兒。

王家的事情也撂下了,王晏進了大牢,誰他怎麼喊冤叫苦,也沒人再理會他。

王家族長也就是王晏他親哥果然沒敢再出面過,可陰寡月豈能就這麼善罷甘休,當即在別韞清的人的調查下翻出了王家的家務事。

原來是王玄她的父親去世,王玄叔叔家的兩個兒子強佔了王家不說還把王氏夫婦給趕走了。

寡月本奇怪王玄到底掌管了十幾年王家,怎麼會淪落到杯兩個堂弟欺凌的下場?!

爲此別韞清還翻出了一道舊賬來。

原來是這王玄的貼身丫鬟,與她的堂弟王冒私相授受,早就勾搭上了,將王玄這處的秘密還有什麼庫房的鑰匙全偷了去,給了那王冒,於是就導致這夫婦二人落得如此下場……

真是應了那句俗話:日防夜防家賊難防!

寡月當即派人去捉拿了那王冒,又命人傳出消息說要王玄夫婦來京。

九月末的時候,寡月和孤蘇鬱的心腹都動身去了燕地。

寡月將這事交與了雲羅和幾個卿夜闌以前的現今效命於他的屬下。

燕地之行,實屬計劃之中,只怨燕曜此人太難琢磨,野心如此昭著又太難解決,陰寡月與孤蘇鬱都隱隱有不安感受。

·

南衣祭日那幾日寡月休了半個月的假,那幾日綿延的秋雨滴滴的落,一葉葉一聲聲,空階滴到明。

顧九的施針生產日子定在十月二十,如此寡月的休假又順延了五六日,這一來朝堂上傳出不少風聲來。

大多都是說帝相不和。

這時候高官們翻出很多雞毛蒜皮的小事情來佐證。

有說哪一日相爺給皇上授課出來臉色陰沉沉的,是因爲皇上與他吵架了。

又有人說相爺對聖上管束太多,壓根沒給聖上自主的權利,聖上對相爺早就生了嫌隙。最好的例子便是朝堂之上聖上都要瞧相爺臉色行事。

還有人說聖上早在第一日即位的時候就生了除去丞相之心。

如今那些失勢的高官們都想看陰寡月怎麼死!

寡月不曾在意外人的流言,這一段時間裡他在府上陪着兒子媳婦,修花弄草,倒也是樂得自在。

十月二十二近了諸葛蕁跑的勤了些兒,他在給顧九診脈觀察顧九的身體狀況的同時也在琢磨到了那預定的日子能否好好施針。

似乎事情的發生往往是人算不如天算。

十月十九的夜裡,顧九用了膳後,沒過一個時辰突然喊着肚子痛。

顧九因着肚子太大這一段時間都躺在牀榻上,就是等着十月二十二。

看着顧九冷汗淋漓而下,小手揪着錦被的樣子寡月心裡一陣刺痛,當即慘白着臉從牀榻上下來,出門喚了小廝去喚諸葛蕁來。

等回到牀榻前,寡月緊緊地握着顧九的手,柔聲輕問道:“九兒,你是不舒服還是覺得要生了?”

“不舒服……好不舒服……”顧九努力的睜開眼看他,“好痛……像有一張手攉住我的肚子……痛……得我喘息不得……”

寡月見她說話都這麼吃力,搖搖頭道:“九兒你別說話了,諸葛蕁就要來了,他馬上就要來了。”

顧九咬着脣不說話了,一張臉慘白無比,冷汗一個勁兒的往外冒。

蘇娘聞訊趕來,在正堂房裡燒了香,求着上蒼和各路神靈的保佑。

沒過多久就聽人傳:“諸葛院正到了!”

諸葛蕁帶了郁離子和兩個醫女來,那兩個醫女很熟稔的將自己攜帶的東西一一擺開,又吩咐蘇娘去準備熱水。

蘇娘腦中一嗡,意識到院正是要夫人今夜就產子嗎?

諸葛蕁走到榻前給顧九把了脈,很是慎重的同滿臉擔憂的寡月道:“夫人今日裡吃的東西可能不好,不過你也別擔心,既然他們要動,要出來,便今日出來吧。”

諸葛蕁說道已開始摸針。

當諸葛蕁將針擺出來,兩個醫女已走過來,給顧九揉按,讓顧九放鬆。

諸葛蕁凝視一眼陰寡月:“相爺,不坐回避嗎?”

這時候其中一個醫女也道:“產房血氣太重,還請相爺迴避。”

陰寡月眉頭一皺,道:“我妻子生子,我作爲丈夫還怕這些兒是不是太狹隘了?我留下陪她。”他不動一直握着顧九的手。

那醫女語咽,紅了臉不再說什麼,心道這相爺夫人真是個好命的,她們怎地沒有這樣的福氣。

諸葛蕁凝着寡月道:“我會力保她無事,你只要讓她保持清醒不要昏迷就好……”

寡月很慎重的點頭:“我會一直同她說話的。”

寡月說道低頭望着眼睛半開半合,面色慘白的顧九。

諸葛蕁瞧了一眼那兩個醫女,問道:“揉按好了沒有?”

醫女點頭道:“夫人還是有些緊張,不過比先前好了。”

這時候蘇娘走了進來,什麼熱水剪刀,什麼湯藥全都準備好了,再要什麼只管開口了。

蘇娘緊張的在簾子外頭踱步,就同自個兒親閨女生孩子似的。

諸葛蕁要那兩位醫女其中一個去打理蘇娘那頭的東西。

他取出一根銀針,又望着寡月道:“《鍼灸大成》裡載崑崙‘妊婦刺之落胎。’前頭我接手的三個婦人有一個也是雙生,我給她針了崑崙之後胎兒是應聲而下,只是那農婦二女都瘦小,農婦肥碩,只是相爺夫人的身體,諸葛只是擔心這一點。”

寡月邊聽邊點頭,他額頭已冒出汗水來,“先生,我夫婦及孩子都信任先生,先生……您施針吧……”

諸葛蕁緩緩點頭,“我刺此穴,若無意外,可保她無痛分娩,你,不必太過擔心了……”

諸葛蕁是一副胸有成竹的樣子,即使額頭已滲出汗水,他持針的手卻未曾發抖。

那醫女已退下了顧九的羅襪,露出她雪白的足。

崑崙在在外踝後方,外踝尖與跟腱之間的凹陷處。諸葛蕁很快就找到了穴位,一番揉按。

那兩個醫女的手在顧九肚子上撫摸着,顧九沒被女人這麼摸着,心裡很不習慣,但是沒有辦法,她現在是危急時刻這些兒都得忍受了去。

寡月凝着諸葛蕁的手,一滴一滴的冷汗就直直的往下落。

一個醫女望着諸葛蕁道:“院正大人,您,您施針吧……”

諸葛蕁得令,銀針一落,那腳上的痛就同被螞蟻咬了一下,接着卻是腹內強烈的不適,羊水也頓然破了……那反應排山倒還的席捲而來,孩子今夜是要出來了……

·

子時初刻的時候傳來第一聲嬰孩的啼哭,是個男孩,剪斷臍帶,醫女給打了一個漂亮的結兒胡亂的包了一番。

而第二個孩子似乎不那麼聽話呆到子時末了纔出來,第二個男孩不哭不鬧,可把諸葛蕁嚇壞了,提起來就甩了兩巴掌在小屁股上,末了,竟是傳來一聲洪亮的啼哭聲。

“聲音好聽,音容俱佳,不錯不錯!”諸葛蕁大笑道。

蘇娘簡直樂開了花,兩個小少爺,只是這大的小的長一個樣兒,真是擔心以後把人給弄混淆了。

稀裡糊塗的寡月手裡被塞來一個大的,他第一次抱孩子,心裡滿是惴惴不安,他將孩子抱給顧九瞧,顧九隻瞧了一眼,瞅着那孩子皺皺巴巴的小臉,心裡委屈,她怎麼生出這麼醜的小猴兒來?末了卻是虛弱的笑了……

寡月不知顧九在想什麼,只覺得孩子抱在手中同個玩意似的,那心情他無法描述。

寡月道:“九兒,休息吧。”

顧九着實是累了,醫女給她擦乾淨身子,諸葛蕁到正堂裡迴避去了,蘇娘取了乾淨的錦被牀單來,一換好她就眯眼睡了。

蘇娘又打來了新的熱水,醫女們將兩個孩子清洗好,重新包好後才離開。

蘇娘早前就有一手準備將襁褓上命人繡了字的,大的那個繡了個大字,小的那個沒有繡字,就是怕是兩個都是少爺,弄混淆了咳不得了,於是早有準備。

寡月瞅着牀榻上憨態可掬的兩個毛孩兒,心裡說不出的滋味。

剛出生的嬰孩純淨的纖塵不染,他凝着看了許久,只覺得心裡都是欣喜都是柔情蜜意……

他陰寡月有後了!

誰有他本事大?一生就生兩個一模一樣的崽子,嗯哼?

他瞅着瞧了很久,一時間倒是他成了半大的孩子,對新事物充滿了無限的好奇……

孩子有了,孩子的名字卻犯愁了,他着實是沒有想好的……

“不若大的喚毋忘,小的喚衣闌?”寡月瞅着兩個一模一樣的孩子,喃喃自語道。

陰寡月似是一瞬眼花,瞧見那兩孩子咧嘴一笑,他揉了揉眼睛,才發現自己是瞧錯了。

毋忘衣闌。

永不忘南衣,夜闌……

他們是帶着伯伯們的期望來世的,他們將帶着他們的期望幸福的活着……

“很好的名字……”裡頭傳來一聲女子的幽嘆,寡月唬了一跳,呆呆的望過去,只見虛弱的顧九對他淺淡一笑。

“陰毋忘,陰衣闌,我,很喜歡……”顧九繼而說道,偏過頭,沉沉地睡去。

總算功德圓滿,以後她只願守着孩子和丈夫好好過日子。

她好想抱抱孩子的,可是她沒有力氣,她想睡覺,她累了,她真心感激諸葛蕁,是他讓他們母子平安的,改日裡好些兒了,親自上諸葛府拜訪他。

“老爺,諸葛先生說要將小少爺們抱過去給他檢查檢查。”蘇娘從玉簾外頭走過來同寡月說道。

寡月微微頷首他抱着大的,蘇娘抱着小的出去了。

諸葛蕁對那兩個小崽子“上下其手”,好生檢查了一番才道:“沒足月,身子骨弱了些兒,以後要好生將養。”

寡月陡然想到了什麼,忙問道:“那,他們的心肺……?”

諸葛蕁知道寡月想問什麼,因着丞相身體底子差,先天心肺功能不足,所以擔心他的孩子有遺傳。

諸葛蕁沉默了許久才道:“現在還不清楚,要等小公子們長大才知道……”

見寡月神色凝重,似有所思,諸葛蕁嘆了口氣,低頭凝着兩個襁褓中的嬰孩笑道:“兩個小公子長得一模一樣,以後可得小心着了……”

說百姓不同於帝王家,雙生子生在百姓家裡沒什麼,生在帝王家中是不祥,是得處死其中一個的……

寡月壓根不想這些兒,他只知道都是他的孩子,都是顧九與他的心頭肉,他便是用心呵護着,一模一樣又如何,這兩個孩子彌補的是他和南衣的遺憾,他們帶着很多人的期望而來,這兩個孩子是他們的祥瑞……

“相爺不必擔心,這一個月下官兩天來一次,他們不會有事的。”諸葛蕁安慰道,“即便我不來,那些御醫苑的御醫也是每天都會來的。”

寡月緩緩點頭,他還不會抱孩子,接過孩子的手有些顫顫的,諸葛蕁教導了一番,又笑道:“相爺要給小少爺們請奶孃兩個孩子夫人喂得話有些吃力,所以還是找個奶孃來替換替換,若是相爺不好選,我命女官去選那些二十歲左右的婦人。”

寡月這纔想到兩個孩子吃奶是件大事,一個顧九還好應付可是兩個如何應付?

只是要找奶孃這事情還得同顧九商量啊,這選奶孃也是一件麻煩的事情。

“若是奶孃的話,是否也要是剛生了孩子的婦人?”寡月問道。

諸葛蕁點點頭道:“是的,一般就是月子坐完了的婦人。”

“她們的孩子不也要餵養嗎?怎麼……”寡月不禁問道。

諸葛蕁笑道,“有些窮人家的婦人都是搶着做奶孃,她們不養自己的孩子,就是留着奶水來養高門的少爺。”

“那還有別的辦法嗎……”寡月低垂着眉說道,“比如羊奶什麼的……”

諸葛蕁摸着下巴道:“下官便知道相爺會這麼說,等會兒下官命人給相爺帶好東西來。不過,小公子們頭幾個月是非要母親的奶水餵養的,這樣將來身體才得好,只是退而求其次的話可以考慮別的。”

諸葛蕁一回府就命小廝牽着兩頭羊過來,那小廝將羊交給衛箕,又笑着解釋道:“這是我家老爺命人在班爾拉草原弄來專門產羊奶的羊。每日清晨擠奶,擠了熱乎乎的可以直接喝,每隔幾天我家老爺會來檢查這兩隻羊的身子,這是養羊的方法。”

小廝將一本冊子遞給衛箕,又奉上一個罐子,“這是來的路上擠的新鮮奶,這會兒夫人歇息着,您們就將這個給小少爺先壓壓,不會有事的。”

衛箕將那兩頭羊像神一般的供着,然後帶着那小廝給的羊奶往夫人房裡去,夫人要坐月子了,坐月子期間可勞動不得,就同民間說的,坐月子的時候馬虎不得,否則是會落下病根子的。

可等衛箕端着羊奶去的時候卻瞧見他家夫人已經醒了,衛箕將手中的羊奶交給蘇娘,蘇娘接了過來,只道:“夫人將將給大少爺餵了奶,現在在給小少爺餵奶。這先放我這裡,你卻忙吧。”

寡月瞅着顧九給他兩兒餵奶,覺得新鮮,又覺得心裡煩悶,那小子吃的津津有味,一副矇昧無知看着無害的樣子,卻讓他醋意大增,心底想九兒餵了大的,還要喂小的,這一天到晚更不會注意到他了,而他便只有在一旁乾坐着的份兒。

兩個孩子啊,的確挺難養的,餓了一起哭,甚至撒尿都要趕到一塊去,這三日弄得他是手忙腳亂,就沒見睡好過……

他愈發心疼他的九兒了,這孩子長大,要等到什麼時候?

他將將要倒下,“哇”的一聲啼哭又傳來,他機械的去牀頭摸羊奶瓷筒子。

“別哭別哭,爹還沒睡,沒睡……別把你孃親吵醒了……”他眯着眼將羊奶瓷筒子往小崽子嘴裡塞,又怕把崽子嗆着了,撐着身子起來,小心翼翼地喂。

崽子沒有哭了,他瞧了下襁褓,沒有繡着“大”字,他眉頭一皺,怎麼又是小的?

小衣闌他吃了幾道了?

正把小的唬弄好,那頭大的又哭起來了,寡月將小衣闌放下,要去抱毋忘,還沒給放到牀榻上,懷中的這個又大聲哭嚎起來……

寡月心裡委屈,這是隨了誰啊?他和顧九都不像是愛哭的,這兩崽子怎地就這麼愛哭?

這聲音叫喚的蘇娘心苞子都是疼的,挑了簾子進來,道:“老爺,許是少爺要小解,蘇娘來吧。”

三日後陰寡月頂着黑眼圈去早朝。

“陰大人怎麼瘦成這樣了?”正中門前有官員不知是上前來關心,還是來調侃。

“是啊,相爺眼底都是黑的,這是熬夜了吧?”

這時候從後頭又走來一羣的臣子。

“這你們就不知道了吧,相爺喜得貴子,恭喜相爺。”一個官員笑道。

“哦,不好意思,下官們不知,那恭喜相爺了。”官員賠禮笑道。

“恭喜相爺,聽說還是兩個小少爺,世人沒幾個有這樣的福氣啊!”

“恭喜恭喜。”

“……”

走過正中門,那些官員的聲音才小了些兒。

這大半月的事情,寡月也聽說了。

旁人都說聖上如今同兵部尚書的兒子段逢春走得很近,他聽說了,並沒有多在意,段逢春這個人他是知道的,也算了解,一個很有才情的人,也是一個行得比較穩當的官員,少年至高位不易,段逢春年歲不大能有此成就,也是不易了。

聖上同段逢春走得近,他微有吃驚之色,卻也不太在意,聖上需要多接觸一些人,段逢春以往不歸於朝中任何一黨派,倒是能讓他微放心。

這日早朝過後,臣子們都在商議一件事情,便是皇后人選的問題。

許多臣子都贊同將,蕭時嫡親弟弟蕭晗的嫡長女蕭桃內定爲皇后人選。

對此寡月也大致贊同,沒有其他異議,他問過聖上的意思,卿沂只說了一句:“一切憑先生做主。”

寡月一時語咽,說不上來心裡的感受,只是打拱作揖道:“那便就這樣吧。”說完他轉身離去。

如此過了一個月,顧九也好生將養了一個月,這期間顧九執意不請奶孃,硃紅脫了空,來幫她奶過孩子……

顧九心裡過意不去,硃紅放着自己的孩子不奶,來幫她奶孩子,硃紅只是笑說她奶水多,顧九哪裡知曉,硃紅心裡將她的兩個孩子當成自己的……

天氣愈發冷了,顧九給孩子們做了帽子,都繡上了各自的名字。

毋忘是大的,個頭也長的大些兒,只是衣闌身子不及毋忘,老愛餓,雖吃的多,長的卻緩慢。

顧九對此頗有些兒擔心,諸葛蕁也來瞧過,只說沒事,可能只是長的慢了點。還半開玩笑說:“這不,好認了嗎?”

確實是好認了,雖說臉是一樣的,可小的畢竟是小的,沒有大的生養的好,以後不知會不會輸了個頭兒。

很快便入了臘月,相府裡又忙活起來。

寡月也意識到了,才過了幾個月,他已將自己完全定格在了父親的位置上,將來他要擔心孩子們的成長,擔心孩子們的學業,就像他如今擔憂聖上一樣……

聖上……

他想到聖上卿沂,心中又不禁升起一絲異樣情愫來。

這幾月不時聽大臣們說聖上更好學了,或者聖上昨夜又在宣業門接見了哪一個臣子,又何哪個臣子長談了一夜……

聖上已過了十四歲生辰,十五歲的年紀,是一個少年十分重要的一年,這一年他們會生出很多想法,甚至顛覆他們以前小世界的想法……

卿沂廣交賢士,卿沂迫切的想知道外面的世界,卿沂他嚮往着獨立自主,終於有一天,卿沂也不再是那個唯唯若若的卿沂了……

也許,他該給卿沂自由的,他即將滿二十歲,明明不是老態龍鍾的年紀,心卻已經老了,他的安危意識太強烈了,以至於他都不敢輕易的將這紛亂的朝堂交付到卿沂手中。

他是不是憂心的太多了?綿延的雨從長廊的烏瓦處滴落下來,臘月了,這樣的天氣他經歷了十九年,如今第二十個年頭了,二十年他困苦過,努力過,付出過,也收穫過……

時至今日,他終於領悟到那一句:繁華謝後,不過一場山河永寂。

遠遠的,他察覺到有灼灼的目光穿過雨簾落在他的身上,他擡眼盈盈一望,就對上那一雙溫潤清明的眸子。

那女子一身鵝黃裙裾,朝他淡淡開口:“吃飯了。”

他隔得遠,聽不到她輕聲的低喃,卻讀出了她的脣形。

他緩緩點頭,一提衣袍朝着顧九那處而去。

從雨簾中穿過,他同一個孩子似的在見到顧九的時候猛地將她抱起,轉了一個圈兒。

“九兒,每當看到你,我就在想,即便失去了所有,有你,有毋忘、衣闌,我就是幸福的……”

他將頭深埋在顧九的脖頸,癡癡的笑,什麼風雨,什麼酸楚都在一瞬灰飛煙滅……

只要還有他們在身邊,一切都不那麼重要了。

“又怎麼了?”顧九給他整理頭髮,笑着說道,“快去吃飯吧,孩子們都睡了,你也歇歇兒……”

寡月牽着顧九的手往裡頭走,“我想過了就要辦白日宴了,等到年初一辦了吧,剛好都滿了百日。”

“倒是你省事,兩個崽子的一起辦了。”顧九笑着打他手臂。

寡月凝着顧九笑,也只是癡癡地笑。

“你知道外頭都怎麼說嗎?”他笑着問顧九。

顧九被他這沒來由的一問,有些摸不清狀況。

“說什麼?”她問道。

“他們說我命好一生就生兩個啊,還是兩個少爺!”寡月大笑道。

顧九白了他一計,寡月反應過來摟着顧九道:“當然九兒纔是大功臣。”

“去你的大功臣,今兒個你守夜,我就願做這功臣。”顧九想敲他。

“好的好的,我守夜,我守着那兩崽子不敢欺負你的。”寡月誘哄道。

“切!他們最跟你頑!見着你就鬧你!”顧九朝他做了個鬼臉。

------題外話------

我一時間想不起來歷史上的一個關於崑崙穴的案例具體是怎樣的了,那個太子還有神醫的名字我忘記了,以後想起來再貼。

我還是提醒大家一下哈,今天26了,什麼票票之類的可以投了,不然要過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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