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一說:“不是做到做不到的事,前期策劃是我,肯定帶有我的風格,到訪談的時候卻不是我,節目風格不統一不說,主持人也很難融入到別人策劃的節目裡,就會出現兩層皮的現象,尤其是那些涉及到政策層面的問題,往往一個眼神、一個微笑不到位或者和內容不合拍的話,意思就會大相徑庭,出現南轅北轍的效果,節目就失去了本來的嚴肅性。”
“照你這麼說,中央臺那些新聞主持人都和前期記者兩層皮、南轅北轍了?”李立的口氣很嚴厲。
丁一一愣,也說道:“據我所知,中央臺的新聞主持人也不是拿起稿子就念,何況那些專題節目的主持人了,大部分都是自己親自或參與策劃出來的。”
李立還要說什麼,溫慶軒說:“好了,這件事沒必要現在就決斷,小馮和小丁也都再想想,尤其是小馮,你最好還是考慮我另一個建議,這樣畢竟好。”
馮冉笑着說:“好的,我會好好考慮的,爲了豐富咱們臺的節目內容,我再想想,爭取把我在省臺實習期間所學的內容全部發揮出來。”
溫慶軒說:“好啊,你有這份工作積極性太好了,如果年輕人都像你這麼想,何愁我們辦不好電視?”
馮冉的臉色很不好看,但是也沒什麼好說的,她看了丁一一眼,就緊隨李立出去了,又隨他進了辦公室,一屁股坐在李立對面沙發的扶手上,呼呼地喘着氣,說道:“怎麼我想多幹點活兒都負擔一些都不行啊?”
李立說:“誰說不行着?”
“那看姓溫的那不陰不陽的樣兒,都該滾蛋了,還把着權力不放!”她的話很是容易激起李立心中的惱火。
李立趕忙起身關嚴房門,說道:“你說話注意點影響好不好,即便他滾蛋,也肯定能管着你了。”
馮冉一副無所謂的表情說道:“他那是管着你了,管不着我的,我一個小兵,幹活兒的,即便他真的成爲宣傳部的部長,也輪不到他管我。”
“我說讓你過一段再說,誰讓你那麼快就去找他了?”李立埋怨到。
“照你這麼說,他如果走不了的話,我就永遠都不說,永遠都在新聞照本宣科?”馮冉坐在扶手上,急赤白臉地說道。
李立看了她一眼,擺擺手,說道“別吵,反正眼下就是這麼一個情況,你自己看着辦,該幫的忙我也幫了,人家丁一不給你寫稿子,你肯定勝任不了這個節目,要不你就單開一個。”
聽她這樣說,馮冉泄了氣,說道:“中央臺和省臺那些主持人,哪個是自己親自寫稿?都是別人寫好了照着唸的,她又沒在電視臺實習過,她知道什麼?也就是溫慶軒拿她當個人,現在有誰拿正眼瞧她?還自以爲很美呢,破鞋!”
李立聽她這麼說,就說道:“怎麼說話呢?滿嘴噴糞!你這話讓別人聽見,馬上就會傳到小丁耳朵裡,怎麼這麼不注意影響?”
“我也沒到外面去說,怎麼能到她耳朵裡?除非你跟她有一腿,你去告訴她呀?討好她呀?哼,我看,你怎麼討好她也沒有,人家直到現在都沒替你在江帆面前說一句話。”馮冉白了他一眼,不客氣地說道。
李立氣得說不出話,半天才說:“你說你一個姑娘家,怎麼說話這麼沒有把門兒的?什麼叫我跟她有一腿?”
“誰說我是一個姑娘家?”馮冉立刻對他瞪大了眼睛。
李立趕緊給她作揖,說道:“好好好,姑奶奶,我投降,我低頭認罪,我這輩子算是還不清您了,這樣,您坐,我還有事。”說着,就要起身。
馮冉一下子站了起來,走到他跟前,立刻摟住了他的脖子,說道:“我不就這麼一點要求嗎?過分嗎?再說我也有這個實力呀?當年雅娟跟鐘鳴義搞瞎巴,她幾天幾天不來上班,不都是我一個人把活兒幹了嗎?我說什麼了?哪次不是給足了你的面子,你們誰敢說她半個不字了?連溫慶軒都肯定了我的工作積極性,怎麼你就不敢做他的主兒啊?你白當了這個分管局長了。”
馮冉說着,委屈的淚水就流了下來。
李立趕緊剝開她的手,和她保持了距離,說道“我不是不支持你,她不給你寫稿子,你行嗎?”
“當然行!”馮冉挺起胸脯說道。
李立看着她,認真地說道:“那好,過幾天我跟溫慶軒說,你就上這個節目了,但這是你自己說的,你要親自寫稿。”
“當然。她寫稿都用的是笨招,拉幾個提綱,讓那些當官的呱呱一說,反正他們都很能侃,用什麼稿子?用什麼腳本?”馮冉信心滿滿地說道。
李立一聽,心說,你本事不小,但嘴上卻說“好吧,你現在開始就琢磨你第一期的節目內容,然後給我報選題,如果你行,我做主你上這個節目!”
馮冉眼睛一挑,說道:“沒問題!”
可能李立都沒有想到,馮冉準備的第一期節目居然是廣場工程,而且市委書記韓冰還出鏡接受了她的訪談。
李立看了樣片後,把馮冉叫到了辦公室,馮冉顯然很有底氣,說道:“那期節目看了嗎?”
李立看着馮冉,說道:“誰讓你做的?”
“你不是說讓拿策劃方案,準備一期節目嗎?我就照你說的準備了,怎麼了?”馮冉不解地看着他。
李立記得自己從來都沒有這麼明確地跟她說讓她準備節目,而是讓她先報選題,批准後再去做節目,哪知,這個馮冉直接給他拿出了節目成品?他沒有追究這個問題,而是說道:“就算是我說過,那你提前怎麼不報選題?溫慶軒知道嗎?”
馮冉說道:“既然是讓我準備,我就認爲這是我實習的作品,反正也不可能播出,就當是交的試卷吧。你是主管領導,我纔不會像有些人那樣,眼裡沒有你這個主管領導,大事小事不跟你彙報,而是邁過你直接跟一把去彙報,你要都不知道,局長就更不會知道了。”
李立知道她說的是丁一,他對丁一這一點也很有意見,也加上溫慶軒有什麼任務都是直給,直接下派給丁一,對此他有幾次點過丁一,有一次李立把丁一說急了,丁一申辯說:我是幹活的,哪個領導說的話我敢不聽?言外之意就是說你副局長的話我聽,局長的話就更應該聽了,一句不軟不硬的話,居然噎得李立沒話說了。其實,如果從採訪紀律和職業操守上來講,丁一是最守規矩的,馮冉是最不守規矩的,還沒怎麼着呢,居然就弄出了這麼一檔內容的節目?李立心說,你比她有過之而無不及,但嘴上卻說:
“別說沒用的,我就問你,這期節目內容你請示誰了?”
馮冉不慌不忙地說道:“誰都沒請示,我就跟白主任說我想當專題節目主持人,局裡讓我交作品,我不知道市委最近有什麼新的內容需要報道,讓他給我出出主意,他就讓我採訪了星光集團,還說他們所進行的城市改造項目,最近已經被列入全市下一個五年計劃裡的重點項目,採訪提綱都是他給擬的,怎麼了?”
李立知道馮冉和市委辦主任白繼學有點親戚關係,就說道:“沒怎麼,只是我感覺你拿這個節目出來有點不合適,眼下太敏感。”
“那有什麼敏感的?我知道你的意思,不就是因爲江市長的緣故嗎?這是市委給出的點子,再說了,韓書記都接受採訪了,你還有什麼顧慮的?”
李立看了她半天,才譏笑了一下,說道:“你不懂。好了,我給溫局去看看,他同意就播。”
“我這是實習作品,沒打算在局裡播的。”
李立說道:“你別賣乖了,你把韓書記弄上了,誰敢不播?”
馮冉笑了,說道:“我還不是怕你爲難,才弄了這麼一出。”
李立站起身,拿起節目帶,說:“好了,我去溫局哪兒,你聽信兒吧。”說着,伸手就摸了一下馮冉的臉蛋,馮冉就嬌嗔地看了他一眼。
當李立拿着節目帶走進溫慶軒辦公室的時候,溫慶軒摘下花鏡,看着他手裡的東西,說道:“那是什麼?”
李立就把帶子放到他面前,說道:“馮冉做了一期訪談節目,我看了,總體還不錯。但就是有一個問題,她採訪的是星光集團。”
溫慶軒說“不是你讓採訪的嗎?”
李立愣住了,說道:“您聽誰說是我讓她去的?”
“哦,不是你呀?”溫慶軒不緊不慢地說道。
李立說道:“怎麼是我?我也是看完了節目才知道的。她說是市委白主任給她策劃的,我提前也不知道。”
溫慶軒說道:“白主任親自給咱們策劃節目,是對咱們的支持,這是好事,你還擔心什麼呢?”
李立一時沒有摸清溫慶軒的意思,他繼續說道:“這個星光集團以前不是也找過您,要做專題片嗎?當時你不是沒同意嗎?”他繞開了江帆的因素。
“我當時沒同意是有沒同意的道理。”他不往下解釋了,而是轉了話題,說道:“馮冉去市裡採訪我聽說了,以爲是你安排的,既然你看了,我徵求你的意見,你說怎麼辦吧?”
李立心想,溫慶軒這個老狐狸,把球踢到自己懷裡了,明擺着江帆去黨校學習,儘管有這樣那樣的傳聞,但目前他還是亢州的市長,誰都知道他和星光集團的關係,而且在年初納稅大戶座談會上,他就公開要求電視臺要對這些納稅大戶進行優先宣傳和報道,並要求電視臺對境內所有企業納稅排名情況進行公示,告知天下,果然,那段時間,電視臺都會在新聞後面出現字幕,那就是所有企業納稅的排名情況,而承攬了亢州城市改造項目的星光集團的納稅排名,居然是非常靠後的,還不如本地的民營企業,這一點全市譁然,星光集團因此也備受人們的詬病。對照江帆的講話精神,電視臺只對那些納稅大戶優先宣傳,那些該當大戶卻當了“小戶”的企業,肯定就不會宣傳報道了,所以,這個時候馮冉弄出了這麼一期節目,可想而知,將傳遞給社會的是怎樣一種信號?
李立心想,我也不趟這渾水,你不是把球踢給我了嗎?我也有地方踢,就說道:“要不問問白主任?”
溫慶軒想了想說道:“我先問問範秘書長。”說着就拿起電話。
李立理解他爲什麼先問範秘書長,因爲涉及到市委書記的內容,按照宣傳紀律,必須要經過市委秘書長或者市委辦主任審覈的。
哪知,溫慶軒給範衛東打通電話後,範衛東卻說:“那天你們的記者採訪韓書記的時候我在場,韓書記說的話沒有問題,至於這期節目其它的內容是白主任他們策劃的,你問問他吧。”球,又踢給了白繼學。
溫慶軒只好又給白繼學打了電話,白繼學倒是沒再踢,就說道:“節目內容我已經知道,你們看看吧,如果沒有原則問題就播吧。”
放下電話,溫慶軒說道:“最後把關還得是咱們的事,這樣,你在仔細看看,沒有其它問題就安排播出吧。”
轉了一圈,球最後又回到了李立這,李立苦笑了一下,暗自埋怨馮冉弄了這麼一期敏感的節目,說道:“那行,我回頭再仔細看看,放在哪個節目裡播?”
溫慶軒一愣,說道:“她不是就想上訪談嗎?這個問題還用問?”
“那怎麼跟小丁說?”李立說道。
溫慶軒心想,她馮冉做這個節目都沒跟我說,想必你們已經連播出這個問題都商量好了,韓書記都出鏡了,別說是小丁,就是我也不能不讓播啊。說:“馮冉做的已經是成品了,跟小丁還有什麼好說的,你審完交給總編室安排就是了。”
李立說:“我的意思您沒明白,以後這個節目怎麼安排,馮冉到底上不上?”
溫慶軒有點不耐煩地說道:“你怎麼還不明白我的意思?人家馮冉拿的是成品,以後人家還會拿成品,這裡就涉及不到小丁什麼了,說明她有這個能力,那就安排她們倆一對一上就是了。”
溫慶軒終於表了態!李立在心裡直罵他是老狐狸。說道:“我還是有點擔心,擔心小馮不能弄稿子。”
“試試吧,你這樣無端懷疑一個同志的能力是不對的,不試怎麼知道?”
既然溫慶軒沒有明確讓丁一給馮冉弄稿子,李立也就不好說什麼了,再說那天丁一已經明確表了態。
李立出去後,溫慶軒就把丁一叫了上來,他跟她說道:“馮冉弄了一期訪談節目,準備在你這個欄目播出,以後你們倆就對出吧,誰的節目誰弄,互不干涉,你看這樣行嗎?”
丁一說:“我知道這事。”
溫慶軒一愣,問道:“你怎麼知道?”
“他把節目的攝像記者叫走,又安排後期人員給她製作,不光我知道,大家都知道。”丁一說道。
溫慶軒心說我就不知道,“安排你跟她對出你有什麼想法嗎?”
“沒問題,我那天就說了,兩個編導共同弄一檔欄目,磨的時間會更充裕,更有利於節目的質量,慢工出細活。”
溫慶軒看着她,又說:“如果你跟她新聞也對播怎麼樣?”
“這個?”丁一顯然沒有想到這個問題。
溫慶軒有溫慶軒的想法,馮冉一人弄個訪談節目會費老鼻子勁,新聞又是全臺的重中之重,像他們這種縣級市的地方小臺,資源和人才都有限,新聞立臺恐怕是唯一的選擇,這麼重要的節目,萬一馮冉擺忙提出各種各樣的條件和藉口,影響新聞正常播出,那就不好了。而且,已經有過這樣的先例,現在宋佳玉幾乎不怎麼出鏡了,不能讓一個小小的播音員把局裡拿住,所以他纔想讓丁一上新聞。
丁一想了想說:“林老師當初就說我適合專題,是不是我不太適合播新聞?”
溫慶軒說:“林老師是說專題更能調動你所學的知識,更有利於發揮你文字功底的特長,她並沒有說你播新聞不夠格。就這麼定,你先有個心理準備,回頭我們開會通一下。”
丁一就沒再說什麼,原來她也替雅娟出過新聞,除去播音的時候有些柔以外,其它的方面自己感覺不錯。談完工作,丁一突然問道:“溫局,您是要走嗎?”
溫慶軒一愣,知道丁一不是一個多話的人,一定是聽到了什麼,就說道:“怎麼?你有什麼想法嗎?”
丁一笑了,說:“我就是問一下,是不是真的。”
溫慶軒說:“市裡倒是有過這種考慮,想讓我回去抓抓宣傳工作,因爲這幾年全市的宣傳始終沒上去,也沒有一個總體的思路,配合中心工作不力,但最終結果會怎麼樣還不敢說。如果我回宣傳部,你跟我回去嗎?”
“這個?我沒想過,也許我會回閬諸,爸爸年歲大了,想讓我調回去。”
“哦,那我就不敢妄想了。我還是想你抽空徵求一下你的意見,如果組織真讓我回宣傳部的話,我就會組織一個對外宣傳科,專門往外、往上發稿,建立鄉鎮宣傳網絡,還真想把你要過去,不過目前這事還不確定,先別往外說。”
“您放心,我不會跟任何人說的。”
看來,這事十有八/九是真的。丁一有些失落,她可以依靠的人都有可能離開她,那麼她在亢州還有什麼必要呆下去呢?
江帆已經走了十多天了,他們只有早上凌晨通過兩次電話,都是江帆打給她的,她不敢給他打,因爲黨校的紀律很嚴,而且他又是和別人一個宿舍,江帆的兩次電話都是早上在去教室的路上給她打的。
又是一個週末,原本以爲江帆今天會回來,但是不巧的是他們出去搞活動,到北京郊區參觀農村建設,江帆也是早上告訴她的。
因爲月底有一個入學考試,丁一便沒有回家,在宿舍看書,但是無論她怎樣集中精力,就是看不下去。正在百無聊賴的時候,她接到了侄子小虎的電話,小虎在電話裡說想她了,讓她回家,丁一想了想說:“好的,你等着姑姑,姑姑馬上就回。”
既然看不下書,那就回家吧。丁一就坐上通往閬諸的班車回家了,令她沒有想到的是,在長途汽車站,前來接她的居然是賀鵬飛。
就見賀鵬飛上身穿着白色T恤衫,下身一條牛仔褲,腳上是一雙淺棕色的休閒皮鞋,戴着一副近視鏡,很陽光很青春的樣子,文質彬彬,就像一個剛出校門不久的的學生,相比之下,自己倒顯得暮氣十足,丁一笑着對他說:“你怎麼來了?”
賀鵬飛說:“我剛到你家,叔叔說你一會就回來,我就自告奮勇來接你了,與其在家裡等你,不如直接來車站等。”
“呵呵,謝謝你,在我印象中,你是第二個來車站接我的人。”
“是嗎?呵呵,真是太榮幸了!那麼第一個肯定是丁叔叔了。”賀鵬飛興高采烈地說道。
丁一想了想,她還真不記得爸爸來接過她,她只記得陸原接過他,就說道:“我印象中似乎爸爸沒有接過我,哥哥接過我。”
“哦,是他?”賀鵬飛說着,就想起了當初衝自己揮拳頭的那個人,就下意識地伸出胳膊衝丁一比劃了一下。
丁一笑了,說道:“你還記着他當年對你這個樣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