婉兒不答反問地走到竈前道，“娘娘瞧着就要回來了，我這不也是來瞧瞧這藥煎煮好了嗎？”她走到竈前笑了下說，“娘娘這胎害喜害得頗重，青梅不離口的，瞧着定然是個皇子呢。”她瞧着瘦了許多，一雙杏眸瞧着也黯淡了許多，眼睛裡總是透着幽深的光，如同那深夜的狸貓瞧着讓人心寒。
小翠起了身拿着圍在腰間的罩裙搓了搓手，嘿嘿一笑，“暗姐姐說的自然是一準定着呢，”小小心將藥罐用紗巾包了濾過了藥渣子細細將藥汁倒在青花瓷盅內，“暗姐姐，今兒沒有跟着娘娘去璸泱宮嗎？瞧着可熱鬧了呢，御樂坊的人還特意琢磨着編出了一出前朝的霓裳羽衣舞曲，還有湯顯祖編的集子呢，聽前面那些個小丫頭說正演着《遊園》呢。”小翠眼睛亮晶晶的說，一臉嚮往的道。
“怎麼？你想去瞧瞧？”見着小翠麻利的將一碗雞絲銀耳粥燉了，婉兒笑着問。
小翠連連點頭，“小環沒放出去的時候給我講過幾處呢，可就是沒親眼瞧過，”她旋即又笑了，“不過我這也是爲了小皇子呢，現在娘娘身懷有孕這吃食可是馬虎不得的，雪姐姐交給我可見是極其信任的，”小翠眯了眯眼睛，“昨兒我聽說小荷出去辦事兒了，也不知道去幹什麼，神神秘秘的，暗姐姐知道嗎？”
“哦，我倒是沒聽說，”婉兒漫不經心地說，“既然你想去看堂會那就去瞧瞧，這兒我看着就成了。”
“啊？”小翠捂着脣看着婉兒，“這怎麼成了，小翠怎麼能麻煩暗姐姐呢。”
“那牡丹亭我瞧着都能背出來了，哪有你稀罕，你要是信得過我，這兒就交給我。”婉兒嗔怪地睨了她一眼，見她一副想去又不敢的樣子，“要是你實在不願，那我也只好先回房去繡些活計了，給小皇子做的衣裳還只做了一半呢。”
“姐姐真的沒事嗎？”小翠盯着腳尖不好意思地捉住了她的手問。
婉兒含笑點頭。
“……那，那……那小翠就先走了，這藥姐姐記得溫着，娘娘回來要用呢，嗯，還有這雞絲銀耳羹也是，還有——”
“好了，這些活兒我也是做慣了的，你在磨蹭別唱完了指不定你還怎麼哭呢。”婉兒推着小翠出了小廚房，小翠這才吃吃笑着福禮道，“暗姐姐，我記着你的好呢。”綁着宮絛的長辮子一甩，小翠
幾乎是蹦着衝了出去。
婉兒看着她的背影，臉色白的像個死人，“……惦着我的好……不，你不恨我，我就已經感激莫名了。”她回到廚房內，從懷中掏出一個青釉瓷瓶，扯開了上面的紅封，顫抖着將白色的藥粉一點一點灑在藥盅內，“寶兒丫頭……我來給你賠罪了，你別怪我，別記恨我可好……我也是由不得自身……”大顆大顆的眼淚從她眼裡落入湯盅裡，“睦兒，我們就要再見了，上次我逃過了那一回，反倒是累了你罪孽更深，”她渾身直哆嗦，嘴脣也在不停的顫抖，“我每夜每夜都會做噩夢，夢到小皇子，也夢到寶兒，更會夢到你……”將瓷瓶內的粉末全部倒淨，婉兒將瓷瓶小心藏入懷中，將那盅安胎藥搖了搖，重新又擱回去溫着，人就像是脫了魂竅似地傻呆呆坐在小翠剛剛坐的矮杌上失神。
酉正盡歡而散的衆人紛紛各返各宮，容語蕊搭在容雪的胳膊上與皇后瑕貴妃等人紛紛告別，明兒就是她懷孕滿三個月的日子了，瞧着也要公告天下了，因此許多的妃嬪貴人都上來給她道喜，容語蕊也一一回應，一直鬧到亥初才堪堪散去，容語蕊小小打了個哈欠，睡眼朦朧道，“我瞧着卻是極困了，回去可得好好睡上一
覺。”
旁邊的小翠甜甜笑着提醒，“娘娘切莫忘了小翠煎的那安胎藥，這可是太醫院首開的，對小皇子可有好處了。”
容語蕊等人聞聽此言皆是笑作一團，容雪更是捂着肚子悶笑說，“瞧着這妮子，這就邀功來了呢。”容語蕊好笑地斜瞥了她一眼道，“這不是應該嘛，唔，昨兒皇上着人送了十多匹妝花宮緞來，你給她一匹，到時候用來壓箱也未嘗不可呀。”
“還不快謝過娘娘賞。”容雪邊對容語蕊點頭邊輕巧踢了小翠一下，小翠趕緊迭聲謝賞，可臉上也帶了些不好意思，這妝花宮緞是御賜之物，不管是誰有那麼一匹也是天大的榮耀，可小翠心知肚明，她家娘娘卻非是爲這個由頭賞她。
十數人笑鬧着回了玉清宮，倒也其樂融融。
在容雪等人的服侍下更了衣，容語蕊狀似無意地問，“怎麼沒瞧着婉兒？”
給她換上軟鞋的睦兒仰頭一笑說，“奴婢瞧着也怪呢，今兒可是一天沒見着了。”
“哎呀！”小翠卻是一拍額頭道，“奴婢想去看那牡丹亭就將竈上
的活計都扔給暗姐姐了，奴婢這就去叫來。”
容語蕊和容雪對視一眼，容語蕊輕笑着將頭上的一根金簪扔進檀木首飾盒內，“剛瞧着還說要賞她，可眼下本宮倒覺得該賞的另有其人啊。”
容雪小心給她揉捏着肩膀回笑道，“確實，這小妮子自個兒跑去玩了，把擔子壓了別個還要討賞，哪瞧過這麼厚臉皮的。”
主僕幾個又笑鬧了一陣，小翠和婉兒端了湯藥還有那碗雞絲銀耳羹來，“娘娘請用！”小翠蹲到容語蕊身前一臉期待的樣子說，容語蕊好笑地看了她一眼，“不是說着藥是你煎的嗎？怎麼會是婉兒在看着？”
“呃……”小翠不好意思地偷偷覷了婉兒一眼道，“這不是暗姐姐心疼奴婢，纔給奴婢看了下火候嗎？”
“是嗎？”容語蕊拉長了嗓音接過藥盅湊近脣瓣，“唔……”她柳眉一蹙，側開了面頰，“這藥味好重，擱在待會再用罷，”她指了那雞絲銀耳羹，“那個拿來我嚐嚐，今兒在席上可沒用點什麼吃食，那麼多人看着的。”
“娘娘，藥應該趁熱喝的。”小翠不依不饒地說。容語蕊指着她微嘟的小嘴哈哈一笑，“瞧着瞧着，這都蹬鼻子上臉來了，雪兒，還不把這恃寵而驕的丫頭給本宮打出去！”容語蕊作勢斥道，容雪也笑着跳將起來將小翠攆着往外跑，其他人也都跟着容雪起鬨，一時間整個寢殿熱鬧非凡，而這時候也將端着藥碗的容語蕊無意擋個結實，容語蕊就此機會在碗沿敲了敲，手上的銀鐲子居然裂開了一條細縫，裡面魚貫掉了些細碎粉末來，她又敲了敲，銀鐲子恢復如常，“好了好了，別鬧了，要是讓外面的人知道本宮的丫頭就是這副德行，本宮還不要臉子了，”容雪等人這才歇了玩鬧的心思重新聚在了容語蕊身邊，容雪看了那藥碗一眼驚聲道，“這藥冷了就不成，娘娘還是快些用了。”
容語蕊一臉嫌惡道，“不要，味道好衝。”
“娘娘，這可由不得您，爲了小皇子您無論如何也得喝了。”容雪作勢哼笑着威脅，容語蕊無奈地說，“我這哪裡是養丫鬟，簡直就是在養主子呢，我喝還不行嗎。”嘴上這麼說着，她眼角的餘光卻往站在睦兒身邊的婉兒瞅去，見她一副老僧入定，沒有半分阻止或者憂心的模樣，眼裡頓時閃過一絲譏誚，仰脖將那碗湯藥悉數嚥進了喉內。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