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也不知道自己是何時睡着的,只知道自己做了一個很長的夢,長到讓自己分不清是現實,還是夢境。
在夢裡,我又回到了平南那個客棧,時間又回到了我撞開房門的那一幕,我望着那熟悉的場景,熟悉的身影,有些錯愕。
手中的東西全都掉落在地上,我緊皺着眉頭,一步步走近那倒在血泊中的身軀,我俯下身來,跪在香雅的身側,摸着她那早已冰涼的臉頰,淚流如柱。
屋子裡盡是鮮血的味道,殷紅的血跡凝固在地上,緩緩的散開,形成一個詭異的形狀。鼻腔內滿是血腥之氣,手心下只有香雅那已失去溫度的肌膚。
所有的憤怒,所有的悲屈,都如同一隻被禁錮已久的小獸,終於獲得自由一般,怨氣悉數從心間迸發出來,胸腔內滿是痛楚及懊悔。
我低着頭,任由淚水從我臉頰滑下,滴在手背上,只覺心如刀絞。
我側頭,望着那提劍的罪魁禍首,竟一時看不清他的臉,只能看到一幅模糊的輪廓,沉浸在悲痛之中的我,搖搖晃晃的起身,緩緩走近那呆站着的人兒。
本不是很遠的距離,如今走起來,卻有如要跨越千山萬水般艱難,我閉上眼眸,強迫着自己鎮定下來,伸手探上他的衣襟,還未牢牢抓住,就撲了個空。
我疑惑的睜開眼,卻發現他的身影早已消失不見,回頭再望香雅的屍身時,地下也已什麼都沒有了,整個屋子空蕩蕩的,只有徐徐而過的風聲,與神情呆滯的我。
屋子的四壁正在被黑暗吞噬着,一點點的被吞沒,就好似一張無形的大口,正試圖吞掉這裡所有事物。
眼瞧着那陰霾離我愈來愈近,我卻沒有絲毫的反抗之力,只能眼睜睜的看着它,漸漸攀上我的裙襬,順勢而上,將我的一切都吞噬殆盡。
身子好像漂浮在什麼地方,四周靜悄悄的,沒有一點聲音,接着手腕傳來的一陣溫熱的觸感,下一秒,我便被人拽出了這廣無邊際的黑暗深淵中,我癱坐在地上,緩緩睜開眼,映入眼簾的是那漫山花海。
呼嘯而過的風聲,送來一陣淡漠的聲音,我認得這聲音的主人,他說:“對不起”,隨後便沒有了下文,我也不知道自己是怎麼了,只覺得心口痛的很,疼的連呼吸都漸漸變得不順暢起來,我就那樣緊捂着胸口,直到那痛感逼迫着我醒過來。
我有些茫然的坐起身來,摸摸眼角的淚滴,長舒了一口氣,而後又望了眼身側雙眸緊閉的顧洛桀,遂而躡手躡腳的起身,拿起件外衫披上,朝外殿走去。
剛打開殿門,一陣冷風就襲身而來,我扯了扯肩上的衣裳,跨過了門檻,呆站在石階上,望着遠方的夜色出神。
耳邊突然傳來一聲輕喚,側頭一瞧,正是披着厚衣的凌染,她走近我身邊,不解的詢問道:“娘娘這都寅時了,您怎麼沒還在這風口站着?”
我淺笑一聲道:“本宮睡不着,出來透透氣,你又爲何在這轉悠,不去休息呢?”
凌染低聲道:“今夜是奴婢當值,奴婢覺着冷,就去屋子裡拿了件衣裳,這不剛過來就瞧見娘娘您了。”
我輕應了一聲,隨即走下石階,站在院中的花卉旁,看得出神,凌染尾隨上來,爲我緊了緊肩上的衣裳,輕聲道:“娘娘這是怎麼了,是不是有什麼心事?怎麼臉色這般憔悴呢?”
我捋了捋被風吹亂的髮絲,漫不經心的道:“沒什麼,只是方纔做噩夢嚇着了而已,你明日去
內務府領些厚的被褥來吧,這樣晚上守夜也好過一點。”我語含關切的衝着凌染說着,凌染點了點頭,答了聲:“是”
“娘娘還是進去睡吧,您的身子弱,要好好休息纔是。”凌染攙過我的胳膊,邊說邊扶着我往殿裡走,直到將我送進了殿門,才鬆開手。
“你也回去歇着吧,別守了。”我轉頭衝凌染,低語了一聲,隨即邁開步子朝內殿走去,凌染輕應了一聲,隨即掩上殿門,快步回了自己的屋子。
我剛挑開牀帳坐下,腰肢就被人環住了,某人的質問聲在我耳邊響起:“你去哪了,怎麼身上這麼涼?”
我取下肩上披着的衣衫,上了牀榻,把身子埋在被子裡,漠聲道:“沒去哪,就在院裡透了透氣。”
顧洛桀悶哼了一聲,繼而將我擁入懷中,爲我驅除身上的寒氣。
他似喃喃般的輕語道:“朕以後不會讓你再受傷害了,會好好保護你的。”他的聲音很柔,很輕,我卻聽得毫無反應,垂眸苦笑了一下,隨即閤眼睡去。
你想要保護的不是我的人,而是我身上僅留的利用價值罷了。
晨間的日光躍進窗畔,透過帳幔的縫隙,輕柔地散在我的身上,我擡手揉了揉惺忪的睡眼,只覺得肩膀上涼颼颼的,斜眼一看,肩上的衣衫已剝落,剩下的只有那個觸目驚心的吻痕。
我理好衣衫,喚來翠煙伺候我起身,翠煙先是伺候我沐浴,隨後便拿來衣裳爲我換上,當看到我肩上的吻痕時,手下的動作,不由得頓了頓。
只聽她低聲嘟囔道:“皇上這是不是也有些太狠了,你瞧都紫了呢。”翠煙的抱怨倒引來了凌染得斥責:“翠煙,娘娘與皇上的事情,咱們還是別插嘴了。”隨後便輕笑着同翠煙一起,爲我整理着衣衫。
我剛走到銅鏡前坐下,翠煙便抱來了白狐放在我的手中,幽幽的道:“這小傢伙好不聽話,昨夜折騰了我一宿沒睡着。”
白狐很是親暱的蹭着我,對我撒着嬌,我揪揪它的耳朵,柔聲道:“等本宮梳完妝了就帶你去吃好吃的。”
它似是聽懂了我說的話一般,聲音很低的鳴叫了一聲,引得翠煙頻頻抱怨我偏心,只對白狐好,就在我們主僕嬉笑之時,一個小宮女,急慌慌的跑進來,稟報道:“馨妃娘娘,各宮主子已在正廳候着了。”
“她們怎麼這麼早就來了?翠煙準備些茶水糕點,凌染你跟着本宮來。”我抱着白狐起身,沉聲吩咐道。
翠煙指了指桌上的粥食,衝着我道:“那個娘娘,您的早膳.....”
我輕瞥了一眼,說:“撤下去吧,本宮沒胃口。”語畢,便攜着凌染,朝外殿走去。
我單手託着白狐走到榻邊坐下,隨後便吩咐凌染,叫人帶她們進來,王祈雨等人進了外殿,朝我盈盈一拜道:“嬪妾等見過馨妃娘娘。”
“免了,賜座”我凝神數了數人數,除了被禁足的楚嬪,以及捱了板子,不能起身的李貴人,剩下的都在這兒了,就連平日足不出戶的錢答應都來了。
白狐在我懷裡不安分的扭動了下身子,我低頭輕笑着望着它逗弄着,竟一時忘了這殿裡還有旁人。
坐上的衆人,大氣都不敢出一聲,只是怔看着那,淺笑的女子出神。
冷俊的臉卻掩飾不住那天生麗質的臉,一笑傾城,再笑傾國,冷豔的表情遮不住那傾國的容顏,脣邊含着淡淡的笑容,是如此的惑人心魄。
“這是御膳房新制的糕點,衆位妹妹嚐嚐味道如何?”我揮手示意翠煙把糕點奉上,隨後便接過凌染奉上的茶碗,吹了吹,緩緩喝了起來。
“唔,這糕點味道不錯呢。”顧貴人率先開口讚揚道。
“茶也很好,味道淡而不俗,讓人神清氣爽。”王祈雨輕抿了口茶,輕聲說着。
我嫣然一笑道:“既然不錯,那妹妹們可要多喝幾杯,多吃幾塊,稍後我會讓翠煙在裝些,給妹妹們帶回去的。”
“嬪妾等謝娘娘賞賜。”
“娘娘,要不要奴婢給您端碗銀耳羹來,您早膳還沒吃呢。”翠煙端着盤糕點,湊近我身側,神色擔憂的道。
我正欲開口回絕,雲貴人便說話了,她放下剛湊近脣邊的糕點,神色惶恐的跪在地下,怯生生道:“嬪妾錯了,還望娘娘贖罪。”
我目光示意她身邊的婢女扶她起身,接着表情疑惑的問道:“雲貴人這是什麼話,你做錯何事了?”
雲貴人抿了抿脣畔,輕輕道:“嬪妾一時忘記了,皇上昨個兒是在娘娘這歇下的,且娘娘昨日又受了風寒,高燒不退,嬪妾請安心切,所以便起了個早,用過早膳以後,便拉着各位姐姐們,來娘娘這兒,是嬪妾害得娘娘還未進食,就出來接見嬪妾等,請娘娘責罰。”
我笑着擺擺手,說:“本宮是因爲沒胃口,纔不吃早膳的,不關妹妹的事,妹妹無需自責,快坐下喝茶吧。”
雲貴人見我這麼說,她心中才釋然,遂而點頭坐下。
“聖旨到,馨妃接旨”一聲洪亮奸細的嗓音,打破了這原有的平靜。
我放下懷中的白狐,跪在衆人身前,垂首,靜聽聖旨內容。
“奉天承運,皇帝詔曰:馨妃克嫺內則,淑德含章,深得朕心,故,冊爲貴妃,賜鳳印,掌六宮事,欽此。”
“貴妃娘娘,接旨吧。”祿喜笑着對我說道。
我雙手接過聖旨,頷首道:“謝皇上隆恩,皇上萬歲萬歲,萬萬歲。”
語畢,我便慢慢起身,祿喜身後的小太監,又呈上鳳印,我朝凌染擡了擡下巴,凌染便快步上前,端着托盤立在了我的身側。
“奴才恭喜娘娘了。”祿喜俯身朝我恭敬地道。
我淡笑道:“公公傳旨辛苦了,翠煙帶公公去領賞,犒勞下公公們。”
“奴才謝娘娘賞賜。”祿喜語畢便同翠煙一起出了殿門。
我把聖旨給了凌染,讓她一併拿到內殿放着,隨後便坐回了榻上,飲着茶。
“嬪妾參見貴妃娘娘,恭喜娘娘晉位。”雲煙很是機靈的朝我作揖跪下,溫婉一笑道。
身後衆人見此,也紛紛效仿,朝我叩拜起來。
“妹妹們不用行如此大禮,前幾日內務府送來些上好的綢緞,本宮素來不喜豔色,不如就賜給衆位妹妹們把,稍後本宮會差人送去各位妹妹宮裡的。”我合上茶蓋,語氣淡漠的說着。
雲煙等人朝我頷了頷首,起身坐回座上,喝起茶來。
我深吸了一口氣,呆望着手中的白狐,只覺胸口煩悶異常。宮中女子都想爬上高位,享盡榮華,可我卻只想平靜的活着,不想捲入紛爭中。
眼下顧洛桀又冊我爲貴妃,執鳳印,掌六宮事,這無疑是將我推上了風口浪尖,成了衆人的眼中釘,肉中刺。
看來這日後的路會能難走,稍不留神,就會從這個位子跌落下來,摔得粉身碎骨。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