麻尚儀表情冷靜下來:“哥兒從來都掩飾得極好,我以爲……你並不打算讓我知道?”
金嘉樹微微冷笑:“事關姑娘家的名聲,我自然得掩飾着來。況且海家根本沒這個想法,我便是有心,也只能徐徐圖之。事情一日未成,我便一日不能輕易露出破綻,叫外人說她的壞話,損她的名聲,也給我想要促成之事平添變數。我本來不介意讓嬤嬤知曉,畢竟嬤嬤也很喜歡海妹妹,可是……嬤嬤的所作所爲讓我明白了,這世上有許多事,終究還是要靠自己去做的,不能指望別人。事事依賴他人,結果一旦不如自己所願,我就算想哭也來不及了!”
麻尚儀長嘆了一口氣:“哥兒,我知道你生氣。可這門婚事對海家而言,利大於弊。正如你所說,我也很喜歡海棠這孩子。這姑娘雖然平日裡看着性子懶散些,不愛交際,明明與鎮國公府的千金們交好,三天兩頭的通信,可一個月也未必會上一次門,邀她進府赴宴,她也不是每次都會去。鎮國公夫人與週六夫人有意擡舉她,可她只是陪鎮國公府的千金們玩笑罷了,從來不肯在人前顯擺自己的才藝,可見她是個淡泊名利、自尊自愛的好姑娘。
“她模樣兒長得俏麗,從小讀書習武,無論是琴棋書畫、詩詞歌賦還是騎射武藝,樣樣都不比別人差,待人接物也極細緻妥當,便是京中高門大戶裡的少奶奶們,也未必有她周全。以她這品格行事,若不是生在小官宦人家,便是公侯千金也做得。無奈她家裡就是這樣的出身,她受父兄身份所限,將來婚配,也嫁不進高門大戶裡去。雖說周家喜歡她,可週家的兒孫但凡是有出息的,哪個不是長年鎮守邊疆,馬革裹屍?我怎麼忍心叫她落得那樣的結果?可若叫她隨便配個遠不如她的平庸之人,難道我就甘心了?吳珂已經是她能找到的最好選擇了!無論性情人品、家世門第,都是上上之選,又是她表叔公謝先生的弟子,不會因爲門戶之別,便輕慢於她……”
麻尚儀承認,她想要促成海棠與吳珂的婚姻時,心裡更多地偏向了海棠這一邊,希望海家能攀上這門好親事,而忽略了吳珂從海家得不到多少助力的事實。哪怕她在鎮國公夫人面前說,海家對吳門故生有大恩,吳珂卻與吳門故生交情有限,娶得海家女,就能拉近他與吳門故生的關係,可這都是藉口罷了。身爲吳文安公唯一倖存的嫡孫,又有謝文載弟子的身份在,吳珂就算沒有迎娶海家女爲妻,吳門故生們也不可能棄他於不顧的。海家不見得能幫上他什麼忙,但他也不會因此而對海家而有所不滿。他有周太后與鎮國公府、承恩侯府,便已足夠了,再另找助力,意義不大。
麻尚儀把事情攤開來解釋給金嘉樹聽,希望他能明白,她是真的在爲海棠着想:“吳珂日後在仕途上不會有什麼好前程了,但他有一個穩穩當當的爵位,又能得回家產,有富貴卻不勞心,日子沒什麼可愁的。海棠配他綽綽有餘,比起他從外頭隨便聘一個書香人家的千金要強。興許你心裡不甘心,可你要知道,你的親事由不得你做主。許娘娘早已替你看好了媳婦的人選,怎會由得你在長安娶妻?若你想要求娶的是周家女,哪怕只是旁支的女兒,許娘娘也不會說什麼。可是海家……離得太遠了!他們對你毫無助力,你將來入了仕,便要艱難苦熬多年,纔有望出頭。許娘娘怎麼可能忍心?!父母之愛子,必爲之計深遠。哥兒也要明白許娘娘的一片苦心呀!”
金嘉樹面無表情地聽着她的話,終於忍不住問了一句:“我的親事,爲什麼就由不得我做主呢?我已是無父無母之人,長輩裡只剩一位姨母罷了。姨母對我既無養育之恩,又無教養之德,憑什麼對我的親事指手劃腳?!”
麻尚儀臉色微變,有些惱怒地沉下了臉:“哥兒在我面前說這話,可就太過了!這裡沒有外人在,你何必自欺欺人?!誰的親事不是父母之命?你說許娘娘沒有資格做主,難不成是怨恨這些年許娘娘沒能照顧你麼?可這又不是她不想!她也是被逼無奈罷了。就算你是她的親生骨肉,也不可能越過太后娘娘、七殿下與八殿下去!”
金嘉樹自嘲地笑笑,他何嘗不明白這個道理?就是因爲太明白了,他心裡纔會如此的不甘。
他看向麻尚儀:“我哪裡過分了?我既沒有怨恨姨母,也一直聽話順從她的安排。你們說什麼,我就做什麼,就算考上了舉人卻被皇帝踢出桂榜,我也不曾聲張,只乖乖在家繼續苦讀罷了。我如此乖巧順從,到頭來不過是想要娶一個喜歡的姑娘,爲什麼還要被你們破壞呢?!你說姨母一直牽掛着我,盼着我能過得好,那爲什麼她就不能讓我順心如意一回,非要叫我一輩子不痛快?!”
吳珂可是他的同門師兄弟!哪怕他與吳珂不如象海礁一般親近,也是與其常來常往的。要他坐視吳珂娶走自己喜歡的姑娘,日後還可能會三天兩頭看着人家夫妻相處的情形,簡直就是在往他心頭上插刀,還要再攪上幾攪。
哪怕麻尚儀設法把海棠嫁給周家子弟,遠遠地隨夫駐守邊城去,他都不會這麼難受。因爲他看不見,又知道周家門風清正,哪怕海棠日後可能有守寡的風險,他也認了。可是吳珂……不行!
麻尚儀明白他的意思了,又忍不住嘆了口氣:“許娘娘真的沒有這個意思!她不知道……”頓了頓,“是我生了私心,想要海家的孩子能攀得一門好親,連帶海家日後也能富貴平安。海西崖年紀大了,頂多再做上三四年就要致仕,品階能到五品便已經到頭,可海礁卻還未入仕。這樣的家世,他們兄妹不見得能攀上什麼好親事。我也是盼着他們能過好的。這事兒是我做錯了,不該忽略了你的想法。但哥兒也要明白,許娘娘給你看好的婚配,對你將來有大助力!她總是盼着你日後能出人頭地的。你就真的不能體諒她的一番苦心麼?!”
“出人頭地?”金嘉樹笑笑,“我爲什麼要出人頭地?許娘娘心裡想的出人頭地,又是怎麼樣的?娶得高門女,考科舉高中進士,入翰林院,將來入內閣,手握大權,高官顯宦,一輩子安享富貴尊榮……是這樣麼?可許娘娘又知道我是怎麼想的呢?這到底是她想要的好前程,還是我想要的好前程?她替我安排這些,可問過我的想法?還是覺得……我只是個不懂事的孩子,只需要聽從她的號令便是,哪怕將來做了高官顯宦,也只需唯她馬首是瞻,充當她在朝廷中的幫手即可?”
他收了笑,輕甩長袖:“若我一輩子只能做別人手中的傀儡木偶,一天自己想要的日子都過不上,我要這高官顯宦、富貴榮華做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