錢夫人態度堅決,錢珏與錢瑰兄妹二人對視,都曉得還須慢功夫再磨幾日,便不惹母親生氣。錢珏聰明地轉了話題,說起稚子與嬌妻這次省親之行。
錢夫人對杭州的親家一向尊重,惋惜地嘆道:“你若是早露個話風,給親家準備的禮物也能好好歸整。今日一早才忙着打點,總歸是倉促,母親覺得不盡人意,莫叫親家瞧着簡薄。”
“沒有的事”,錢珏好言好語勸着母親:“那上等的血燕與人蔘岳母必定喜歡,至於揚州胡筆與端硯,便是岳父的最愛,何況還有一套御製的文房四寶,哪裡簡薄?便真是簡薄,我岳父也不會依着禮物看人,見了寧兒歡喜還來不及。”
錢夫人聽得連連點頭:“說的也是,哪位老人家不是盼着孫輩們多多承歡膝下?如今府裡只有安哥兒一個,到底不夠熱鬧。寧兒又聰慧又乖巧,見人也親。若不是你們捨不得,母親真想留在在自己身邊,好生嘗一嘗這含飴弄孫的樂趣。”
說到兩個嫡孫,錢夫人的話匣子再也剎不住,從安哥兒說到寧哥兒,再從寧哥兒說到安哥兒,都是些小孩子的趣事。
正逢着錢玟的夫人謝氏帶着安哥兒前來請安,添了稚子幼童的歡笑,正房裡更加熱絡起來。
錢瑰拿了一塊核桃糕遞給侄子,又體貼地替母親換了姜棗茶,瞧着這一老一少偎依的身影,尤其是談興正濃的母親,心間悠悠一嘆。
母親那含飴弄孫的樂趣眼看着便將沒有,今日是寧哥兒,再幾日便是安哥兒,都會悄無聲息地離開錢府。往後的希望,便全在這兩個七八歲的稚子身上。
晚間錢唯真散了朝,與大兒子錢玟一起回到了正房,錢夫人吩咐人伺候老爺更衣,長媳謝氏便安排着擺飯,請了錢夫人的示下,直接將飯開在正廳。
丫頭婆子們擺飯的當口,父子三人入了東暖閣更衣,錢唯真疲憊地落了坐,先問了一句:“寧哥兒出城了不曾?”
錢珏接了丫頭遞上來的毛巾,再恭敬地送到父親手裡,回道:“父親放心,兒子親自送他們母子出的城,如今早已在船上了。到是父親這邊可還順利,今日朝中有什麼消息?”
錢唯真低聲道:“還是老樣子,許老頭子揪着不放,手裡竟有這些年的證據,再往下查,父親少不得便要拋出一兩隻替罪羊。”
見長子眉目間添了些鬱郁,錢唯真囑咐道:“用膳時高興一些,莫叫你母親瞧出端倪。這幾日你也替他們母子悄悄打點行李,爭取儘快出城。”
錢玟躬身應着,說道:“兒子省得,只是驟然間便要骨肉分離,總歸有些不捨,如何敢再讓母親擔心。”
錢唯真將用完的毛巾扔回水盆裡,再轉向錢玟說道:“你明日抽個時間,悄悄去何府宅院裡問一問,如何能聯繫到蘇光復,就說我有要事找他。”
錢府與何宅都在桂樹衚衕,平日私下傳遞個消息最爲方便。這些年蘇光復頻頻拋出橄欖枝,錢唯真都在模棱兩可之間不給準信。
錢玟揣測着父親的意思,大約是要鋌而走險,選擇與這些大周餘孽合作。他擔憂地問了一句:“父親,真要如此麼?”
“絕處逢生,什麼事都有可能”,錢唯真往日如彌勒佛一般的笑臉上如今滿是狠冽,陰測測的話語似幽暗的冷風在房中迴旋:“瞧着是落在死地,死地焉知不是斷臂求生?”
錢玟雙手籠在袖中,似是下定了極大的決心,悄聲道:“既如此,事不宜遲,兒子晚膳後趁着夜深人靜,今日便去一趟何府。”
“甚好”,錢唯真心裡瞧不起崇明帝,咬牙與兩個兒子說道:“我數載經營,豈能在這個沾了裙帶之光的白面書生手上翻船。”
父子三人議定大事,正有丫頭來請,錢唯真便一臉笑容,帶着兩個兒子走進正廳,在鋪着醬紫底子金黃團花圍屏的大圓桌旁落了坐。
錢珏身旁,陸氏與兒子的座位都是虛設。想起早間的分離,再瞧着虛設的座椅,錢珏心間又是一片黯然,生怕母親瞧着不喜,只孝順地替雙親佈菜。
錢瑰殷勤地替父親準備了花雕,吩咐人拿冰糖與薑片煨熟,熱騰騰倒了一盞,親手遞向父親手邊。
錢唯真接了杯子,愜意地飲了一口,先是讚了聲好酒,再瞅着女兒笑道:“瑰兒向來討厭父親飲酒,今日無事獻殷勤,提早溫好熱熱的花雕,想是又瞧了什麼好東西卻捨不得銀子?究竟圖謀父親什麼,可要從實招來。”
父女、兄妹聯袂演戲,只將錢夫人一人矇在鼓裡。
錢珏接了下音,朗朗笑道:“父親猜錯了,若只是幾兩銀子的事,現在兄長與嫂嫂都在府裡,何苦勞動錢大小姐等着財神爺回來?”
錢唯真故做不解,只瞅着女兒嬌花照水般的俏顏笑而不語,錢夫人卻是坐不住,生怕錢唯真怪罪,向女兒暗暗施個眼色,叫她莫要開口。
箭在弦上,如何能不發?錢瑰無視母親的眼神,向錢唯真掩脣笑道:“瞞不過父親,正是瑰兒有所求,過不了母親那一關,纔來求父親做主。”
錢唯真尚未開言,錢夫人阻止道:“莫守着你父親胡鬧,午間的玩笑話說過也就完了,如此不成體統的事,何須真要拿到飯桌上來議?”
錢瑰故意鼓着腮幫子,向錢唯真嗔了一眼:“說來也要怪父親,早不說有位知交遠在大理,瑰兒心悅那風花雪月四景,已然坐臥難安。”
這裡鐵了心央告,一定要去雲南看看,錢夫人勸阻不得,直接冷了臉。
錢瑰向母親淺淺一揖:“太后娘娘當年教導皇后娘娘,讀萬卷書不如行萬里路,先帝出行時常將皇后娘娘帶在身邊,連那個嬌滴滴的大公主都隨同安國夫人下過蒼南。女兒覺不比旁人差些,也該出去走一走、看一看。”
竟然拿自己比了楚皇后與慕容薇,還口口聲聲不遜他人,錢夫人聽得鬧心,直接拿帕子掩了她的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