見到中人出現在院子裡,鄭白錦終於怕了。
她知道,風重華此次是來真的。
風慎不在。
還有誰能護住她?
去找郭老夫人嗎?
風重華是先把人聚齊之後才說要賣人的話,現在二房的下人全在暖閣,院子又被護院牢牢地看着,她能上哪裡報信?
她能找誰去求救?
鄭白錦癱倒在地,豆大的汗珠自額頭如雨般滴落。
風明薇卻是慌了,如果鄭白錦被賣掉,她這個做女兒以後還怎麼有臉出門?
她真的很害怕。
想向風重華求情,可是話到嘴邊卻無論如何也說不出來。
“風重華,你到底想要怎樣?”風明薇顫聲道。
風重華聽到她喚自己的名字,冷冷地哼了一聲,目光冷凝如冰:“你說我待如何?”
其實,她並不準備賣掉鄭白錦。
鄭白錦畢竟給風慎生了一兒一女,而且又是貴妾,賣掉她麻煩很大。
不過嚇一嚇她們,還是必要的。
她花了數千兩銀子引誘鄭孝軌上鉤,可不是準備把鄭白錦賣了完事。
留着鄭白錦,她有大用。
她要在與韓辰成親之前,把風府的事情處理好。不能等到漢王求旨賜婚後,消息傳於天下後再處理風府的人。
到那時,風府的人會變成一堆膏藥,揭都揭不掉。
風明薇卻被風重華的目光給嚇到了,“不要賣掉我娘,求你了。”她嚎啕大哭。
“賣你娘?”風重華悠悠地開了口,“你在說什麼夢話?我怎麼可能做出如此枉顧人倫不知尊卑的事情?”
不賣?那太好了。
風明薇連忙止住淚水,站起身就要去扶鄭白錦。
“你的娘亦是我的娘,我們的母親乃是風府二房的繼主母,我這個做女兒的怎麼可能賣掉繼母,你可真是……”風重華挑着眉教訓風明薇,“以後切莫說出這樣的胡話,徒惹別人笑話。”
“來人啊,把鄭姨娘拉出去。”
正在扶着鄭白錦的風明薇呆了一呆,有些茫然無措地望着風重華。
她的娘?
她的姨娘?
風重華冷冷瞧了她一眼,轉頭與柳氏說話,“母親,來之前我曾聽中人講,說是京城郊外有一戶人家,兒子已經三十歲了因爲腦筋不清楚一直未曾娶親。想求中人尋一個在大戶人家生育過子女的,說是買回去好生養。”
“您覺得鄭姨娘如何?”風重華往何嬤嬤那裡使了個眼色。
“啊?哈?啊?”柳氏的腔調一連變幻了好幾聲,就是不知道該怎麼說。
何嬤嬤就急忙扯了扯柳氏的衣袖,俯耳說了幾句話。
柳氏的表情這才變得正常了些,心想反正自己也說不好,不如就讓何嬤嬤開口。
“那個,何嬤嬤啊,你有什麼話要說啊?”柳氏故意問道。
“即是大娘子這樣說,那奴婢就斗膽多一句嘴。”何嬤嬤看了看癱倒在地的鄭白錦母女,笑着道,“到底是給老爺生過一子一女的姨娘,縱是當初有了什麼錯處,也該給幾份體面。”她故意停一停,見到鄭白錦母面上露出希冀之色,才又再度開口,“不如先發賣其他人,等到都發賣完了,再處置鄭姨娘也不遲。”
說來說去,還是要賣啊!
鄭白錦與風明薇嗚嗚咽咽地哭開了。
“老爺,你在哪啊……”鄭白錦呼天搶地,用力捶了捶胸口,“我就要被賣了,你在哪啊?你快回來救我啊!”
風明薇卻是全身顫抖,雙眸珠淚長流,一雙腿癱軟着站也站不起來。
風重華冷冷地哼了一聲。
前世,她也和鄭白錦這般求着風慎,甚至將頭都磕得流血。
可是風慎依舊強要了她……
那一年,她才十歲……
等到她二十歲,風慎與鄭白錦又貪圖葉憲的六萬兩銀子。
哪怕她在地上跪了一天一夜,膝蓋跪得腫脹,也挽不迴風慎與鄭白錦的心。
那時,鄭白錦是如何譏笑她的,她說,“你個賤婢,活該是侍候男人的命。當初沒把你賣到窯子裡,我與你父親就給你留了情面了。現在你能做別人的繼室,那也是你這輩子修來的福氣。”
想到這裡,風重華如花瓣般的紅脣緊緊抿了起來,從齒間迸出了一句,“何嬤嬤所言極是,就待下人發賣完再發賣鄭姨娘。”
“老爺,老爺……”風重華話音方方落地,鄭白錦的哭聲就大了起來。
“成何體統?”何嬤嬤厲聲道,“還不找人把鄭姨娘的嘴堵上。”
下人們猶豫了一下。
可是落梅院那些已經被柳氏收服的丫鬟和婆子卻毫不猶豫的上前,一腳將鄭白錦踢翻在地。鄭白錦當即嚎了一下,伸手就往那些丫鬟婆子們身上撓。
一片混亂中,風重華帶來的護院上前。
鄭白錦突覺得頸上一涼,一柄匕首已架在她的頸間。
“鄭姨娘,且老實些吧,也省省兄弟們的力氣。”護院邪邪地笑。
鄭白錦只覺得一陣天旋地轉,絕望地戰慄着。
再也不敢發出任何聲音。
風重華這才朝許嬤嬤與何嬤嬤頜了頜首,示意她們開始發賣人。
來之前,她就謀劃好,要將風府二房上下整治一番。
如果這次郭老夫人敢阻止她,她就拿出地契,將風府的人全部趕出去。
此時的三瑞堂,同樣是風聲鶴唳。
二房的哭聲一陣陣傳到這裡,令郭老夫人與小郭氏坐立難安。
郭老夫人蒼老的身形,此時變得更加蒼老。
“母親,她這是在做什麼?”小郭氏剛剛派人過去打探情況,傳回的消息卻令她心驚。
風重華竟然在發賣二房的下人。
甚至還要把鄭白錦給賣了。
郭老夫人目光一暗,並沒有答話。
風重華這是在向她示威!
方纔在三瑞堂,她譏誚風重華是前朝餘孽。轉過頭,風重華就把二房所有人賣了。
可她若是前往二房救人,只怕風重華就會拿出地契說事。
風重華會說:宅是她的宅,人是她的人,一個客居的老太婆有什麼資格責問主人?
她好恨!
當初長公主爲什麼沒將地契交到文氏手中?
“母親,快去救人啊!”小郭氏聲音顫抖着扯了扯郭老夫人的衣袖。
“救人?拿什麼救?”郭老夫人瞪着小郭氏,面沉如水。
要是能救,何用你說?
只怕我去了,連我的面子也要被她給踩在腳下。
時間一分一毫的過去,那些寄希望於郭老夫人會來救她們的下人徹底絕望了。
二房的大門就敞開着,卻沒見一個來救她們的人。
這一次發賣,二房幾乎將下人全清。
除去柳氏原先收伏的落梅院下人,就只剩下風明怡生母何姨娘的下人。還有那個鄭白錦從孃家帶來的陪房許昆一家人,整個二房被賣得乾乾淨淨。
風重華看了看剩下的人,轉首與柳氏說話,“母親,您覺得這樣對不對,還有什麼需要補充的沒有?”
柳氏能有什麼好補充的?不過是風重華刻意擡舉她罷了。
她茫然着一張臉,用迷迷糊糊的目光滿院轉了一圈,心中升起萬千感慨。
這高門大戶裡出來的姑娘就是和市井長大的不一樣。
論心計和手段,她一輩子也趕不上。
她欠了欠身子,卻覺得有些不妥。忙又將身子坐直,用她所能使出最深沉的聲音,沉聲道:“二姑娘做得極好,照着做就是。”
風重華就將目光轉向何嬤嬤,拿眼尾掃了一下鄭白錦母女。
何嬤嬤頓時明白,笑着提點柳氏,“大娘子,您怎麼把鄭姨娘給忘了?”
風重華是不準備賣鄭白錦的,最多也就是敲打一下。
將鄭白錦放到最後,不過是讓柳氏假裝替鄭白錦說個好話,好讓鄭白錦承她的情罷了。
至於鄭白錦要不要承情,那是她的事情。
見到柳氏猶豫起來,鄭白錦突然福至心靈,連滾帶爬地爬到柳氏面前,一把抱住了柳氏的腿,顫聲叫道:“主母,求您不要賣我,不要賣我……”
柳氏的心中天人掙扎了起來。
如果趁着這個機會把鄭白錦賣掉,自然就可以一勞永逸。反正她也就這樣了,也用不着什麼好名聲。
若是不賣,鄭氏母女就是白眼狼兩隻。
剛剛成親那段,她們母女幾次要下毒害自己。
可若是真賣了。
鄭白錦那一雙兒女就會視她爲眼中釘,會非置自己於死地不可!千防萬防家賊難防,總不能天天提心吊膽他們吧?
若是不賣……
到底是賣,還是不賣?
柳氏委難決斷。
就在這時,風明薇也膝行過來,淚流滿面地道:“母親,您不看僧面看佛面,縱是不看在女兒的面子上,也請看在我娘……呃不,鄭姨娘爲風家誕下一兒一女的功勞上,留她在府裡侍候您吧!”
“以後姨娘一定會聽母親的話,再不敢行差踏錯一步。”
柳氏面容緊繃,心情極爲複雜。
“我初嫁來時,三姑娘爲我端粥,實際上卻在粥內下了毒藥。你們母女如此狠毒,叫我如何再相信你們?叫我如何敢相信你們?說不定我今日放了你們,明就會死在你們母女二人手中。其實我倒覺得,應該送你們母女去官府,由官府來審一審。我也好看看鄭姨娘與三姑娘體內的心,到底是黑的,還是紅的……”
聽了柳氏的話,鄭白錦與風明薇臉色煞白,面如死灰。
“冤枉啊!”風明薇向前半步,一把抓住柳氏的裙襬,仰起她姣好的容顏,表情哀婉,“母親,您所說的事情女兒完全不知情。女兒並不知道粥內有毒……”
她轉過身,看着渾身顫抖的鄭白錦。
“是她……是鄭姨娘!”風明薇用手指着自己的生身母親,“就是她……是她在粥內下的毒,並哄騙女兒把粥給母親端過去。”她用誠摯的眼望着柳氏。
鄭白錦木然地看着風明薇。
這就是她生的女兒?十月懷胎生下的女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