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重華斟酌了一下語氣,沉聲道:“宮中的事情,我一時半會講不明白。朝廷上的事情,我也與你說不明白。我只能告訴你一句,這件事情看着大,其實對我來說,真的沒有什麼影響。”她擡頭看着柳氏,目光中滿是真誠,“你與我父親的事情,說起來是我虧欠你的。我當初就說過,不論你有任何決定,我都全力支持。到今日,這句話依舊不會改變。”
“所以,你不必擔心。”風重華握住柳氏有些粗糙的手,將柳氏的手與她的手疊在一起,“從你嫁給我父親那天起,你就是我的親人。此生此世,都是。”
柳氏見到她都這樣了,還要安慰自己,心中感激萬分,不由道:“可是你母親……呃,你娘……”她呃了半天,也沒說到底是哪個母親,然而風重華卻聽明白了。
“的確是長公主,我的生父也確實是前朝廢帝。”風重華眼瞼微垂,輕聲嘆息。
柳氏有些緊張起來。
風重華輕拍她手,俯耳道:“沒事,這件事情,在我孃親去世前,陛下就已知道。他那時未曾處置我,現在同樣也不會。”這話說得過於滿了,可是對於柳氏這種人來說,與其告訴她真相,不如就用這樣的話去安慰她。
果然,柳氏聽到這句,頓時將心放回了肚中。
興奮地道:“我就知道,好人有好報!你和文家舅老爺還有舅夫人都是好人,就連你娘我雖是沒見過,可是從府裡下人的隻言片語中也聽到,她也是個一等一的好人。”
風重華嘴角露出淡淡的笑意,輕輕頜了頜首。
好人怎會有好報?
前世的文氏死得何其之慘?她過的何其之痛?她的舅舅接連兩次下獄,舅母患了消渴之症,爲舅舅熬白了頭。
大表哥雖是中了探花,卻在朝中謹小慎微,半步不敢行差踏錯。二表哥無意仕途,整日寄情山水,逃避現實。
雖然新皇登基時舅舅被從獄中放出來了,又被委以重任。可在牢中渡過的那些時光,令舅舅華髮早生。
再後來,舅母去世,舅舅痛不欲生。
沒隔幾年也跟着去了。
這就是所謂的好人有好報嗎?
風重華不願做好人!
沒過多久,二房所有的下人和姨娘被叫到了暖閣。
鄭白錦挽着風明薇的手,走在最前面。
臉上帶着傲然的笑意。
她已知道風重華的身世,一個前朝餘孽,還能活多久?
見到風重華與柳氏坐在羅漢牀上,她便在旁邊的椅子上坐了下來,譏誚道:“哎呀,風水輪流轉,沒想到今日也輪到你有這等的下場?”
風明薇站在鄭白錦身後,有些瑟縮地看着風重華。
她被打怕了。
風重華冷冷一笑,往許嬤嬤處看了一眼。
眼光所到之處,許嬤嬤立刻會意。
指着鄭白錦厲聲道:“主子沒讓坐,你個姨娘居然就敢先坐下了?這是哪來的規矩?來人吶,好好教教鄭姨娘規矩!”
話音方落,就見從暖閣的屏風後面走出幾個五大三粗的護院。
惡狠狠地往鄭白錦方向走去。
鄭白錦沒想到風重華居然把男人帶進了內宅,一雙眼睛瞪得的。
“風重華,你做什麼?”她立時從椅子上站了起來。
風重華笑容一收,端起手邊的茶盞,吹了吹上面的浮沫。
她不出聲,那幾名護院腳步不停地走到鄭白錦面前,要將她從椅子處拉開。
鄭白錦大叫一聲,雙手胡亂抓了幾下,也不知抓住了什麼。只聽得一陣呯呯亂響,太師椅邊的花梨木高几搖了幾搖,終是往地上栽倒,正巧砸在鄭白錦亂蹬的腿上。
鄭白錦的慘叫聲只來得及叫半聲,就如同一隻被人掐斷了脖子的公雞般嘎然而止,又如同一隻離水的魚般大張着嘴,瞪圓了雙眼。
一股錐心的疼痛自小腿處升起,痛得她連慘叫的力氣都沒有。
風明薇見鄭白錦被人往前拖時被高几給砸了,臉色遽變。一雙手猛的伸向前,卻又快速的縮了回去。
不僅如此,她的身子也開始顫抖了起來。
她緊咬着牙,喝斥身邊的人,“你們還站着幹什麼,快把我娘救回來!”
然而這個時候,哪裡有人敢上前?
風明薇又喊了幾次,卻沒有一個下人往前衝。她心中不禁生出恨意,劈臉給了身後的丫鬟一巴掌,罵道:“養你們這些奴才有什麼用?”
這時,鄭白錦終於站直了身子,眼中淚水長流。
風重華唰的一下展開摺扇,往柳氏身邊湊了湊,“這是報方纔那一茶杯之仇。”
鄭白錦與郭老夫人是一樣的人,倆人一個道貌,一個岸然。
骨子裡卻是陰損刻薄。
柳氏是個知好歹的人,便衝着風重華點了點頭。
心中卻也知道,若是沒有風重華給她撐着,只怕以後在風家就會落得和文氏一樣的結局。文氏還有個好兄長爲她報仇,說不定她哥哥連她的屍體都看不到。
所以今天不管風重華怎麼做,她都不會阻攔。
因爲,也許這是風重華最後一次爲她撐腰。
這一刻,自小市井長大的柳氏,竟然有了一股不動如山的氣勢。
鄭白錦嚎了幾聲,惡狠狠地瞪着坐在羅漢牀上的風重華。她並沒受多大的傷,小腿不過青腫了一塊,疼過那一陣就可以忍受了。
可是今日所受的恥辱,卻是她這一生從未受過的。
她瞪着風重華,如同瞪着十世的仇人。
臉上露出兇狠之色。
風重華眉心一皺,嘴角挑起嘲誚的笑意。
這份笑意落在鄭白錦眼中,令她又氣又恨。
“縱是你今日打了我,又能怎樣?”鄭白錦陰測測地開了口,“你也活不了多久,你以爲陛下會容得了你這個前朝餘孽活下去?我呸!”她吐了一口唾沫。
完全沒有靖安候府嫡次女的風度。
這句話,聽得原本就覺得她可笑的風重華笑得更加歡暢了。
“前朝餘孽?你說我是我就是了?陛下還沒發話呢,你算個什麼東西?”風重華輕輕地搖了搖手中的摺扇,“我打你?你一個姨娘,不過是個服侍主子的玩意兒罷了,我用得着打你?”她冷冷地一笑,巡視全場,“我知道府裡有些人見到這兩年規矩不行,就生出歪心邪意,做那狐媚誘人的勾當。你們自己不尊重,要往下流道里走,還想要別人尊重你們?我不是你們的老子娘,也犯不着教導你們做人。只不過若是敢做出下流勾當的,就別怪我把你們攆出去!”
聽到這些話,下人們各個縮着脖子,大氣不敢出。
風重華看了眼坐在地上嚎的鄭白錦,喝道:“服侍了幾年爺們,還真把自己當成主子了?整日裡安着壞心,攛掇着爺們不往好裡學。你自己立身不正,還怨人家不尊重?”
風重華微笑着,這笑意看在鄭白錦眼中卻哪同一條吐着紅信的毒蛇。
她低低地咆哮一聲,就要往風重華這裡撲來,卻被個護院一巴掌扇回原地。
風重華笑眯了眼睛。
“我要殺了你!”鄭白錦又氣又恨,卻偏偏沒有辦法近風重華的身。
風重華嗤地一笑,懶洋洋地道:“殺?拿什麼殺?你一個身契被人握在手中就如同傀儡的姨娘,有什麼資格說出這樣的話?”
隨着她的聲音,一直站在她身側的憫月從袖子裡取出了一疊身契。
風重華微笑着,纖白細長的手指輕輕拈起了一張,蹙眉搖頭,“不是這張,這張是何姨娘的。”又拈起一張,又搖頭,“這是翠羽,翠羽是誰?”又拈起一張,緊接着搖頭。
剛剛被風明薇扇了一巴掌的小丫鬟,身子不由自主抖了起來。
風重華每拿起一張,都會報身契上面的名字。
等到最後一張時,她面上突露笑意,“我就說嘛,怎麼可能會將鄭姨娘的身契弄丟呢,可不就是在最後一張嗎?”她揚了揚手中的賣身契。
“你胡說,我是平妻轉成的貴妾,是在官府上過戶籍,沒有賣身契的!”鄭白錦雙目赤紅,想要衝上前去看看風重華手中的身契,卻被幾個護院死死攔住。
風重華勾了勾脣角,一雙杏眸中露出調皮的微笑,“想來鄭姨娘是第一次當姨娘,並不知道這貴妾也是妾,也是需要身契的。”
她前世替葉憲納過的妾室通房何止十個?她早就知道鄭白錦是有身契的。早在風慎成親時讓榮山海偷換風慎的成親文書時,就把府中所有人的身契全部弄到手中。
至於風慎爲什麼不告訴鄭白錦,這她就管不着了。
“你到底想要做什麼?”鄭白錦瞪着風重華,目眥欲裂。
“不做什麼,我就是想要告訴鄭姨娘一聲,你是有身契的。”風重華將鄭白錦的身契放在所有身契的最上頭,然後用她青蔥般的手指輕輕拍了幾下,“如果鄭姨娘這次不知道自己有身契,想來下次做別人家姨娘時就會知道了。”
言下之意,鄭白錦若是不聽話,她就把鄭白錦給賣了。
“你敢!先父乃是前靖安候,我兄長乃是現任靖安候,你私賣官家女眷,是要受國法嚴刑的。”鄭白錦眼睜睜地盯着那疊賣身契,恨不得一口吞下去。
風重華怎麼可能讓她接近?
示意憫月將身契整理好,用個錦囊裝着,重新收了起來。
然後,風重華緩緩站了起來,居高臨下地看着跪了一地的丫鬟婆子。
“我這個人,向來是賞罰分明,有一說一。做了好事就該賞,做了錯事就該罰。不會因爲你們老子娘是誰,也不會因爲你們在府裡幹了多幾輩子而心慈手軟。翠羽……”
聽到風重華點了自己的名字,翠羽渾身一顫,瑟縮着縮成了一團。
“你服侍三姑娘也有兩年了吧?那麼,三姑娘若是行爲上有了錯處,你做爲丫鬟的是不是應該規勸一二?”
翠羽不敢亂說話,只是磕了一個頭。
“念你沒有大錯,我允你穿這身衣衫和首飾,跟着中人走吧!”
隨着風重華的話音落地,一箇中人打扮的人出現在落梅院。
沒想到風重華居然把中人都給帶過來了,整個二房哭聲一片。
她們都知道,這次二姑娘只怕是下狠心了。
見到中人都出現了,鄭白錦頓時癱倒在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