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從風重華在後院與文安然談過話,文安然性情大變,以前他總是說讀書不如做詩,以後要做個像李太白那般的神仙人物。
現在卻比以前用功的多。
不僅知道用功苦讀了,還拿出了多時不做的策論。
周夫人悵然搖頭:“這孩子,當初我怎麼勸他都不能,這下可好……”兒子的心思她怎會不知,可是兒子既然知道用功苦讀,總是好的。她怎忍心打擊兒子?告訴他你就是中了狀元阿瑛也不可能嫁給你。嘆了口氣,轉頭吩咐餘嬤嬤,“把魯太太送來的紅棗雪蛤湯給他送去。”
餘嬤嬤低聲稱是,回來後拿來了幾張拜帖。
“梅夫人說是隔些日子要宴請,我正好要打些首飾,你去問問阿瑛和琦馥想要什麼,一併打了來。”周夫人挑出那張寫着齊太太名諱的拜帖看了看,“你派個管事,挑些禮物去吳府,等一下……”周夫人又拿起齊太太的拜帖看了看,“居然是幼安和沛白回門之日?我記得她壽誕並不是這日啊?”
餘嬤嬤經常替周夫人經手這些人情來往,聞言想了想,也略有些詫異,“確實不在這一日,記得往年都是要隔後幾日的。難道是今年特意提前過的?”
周夫人腦子裡就閃過當初宴請時吳含笑當衆給風重華辦難堪的事情,哼了一聲,將拜帖扔到了花梨木雕海棠花圓桌上,“禮物略減三成!”不早過不晚過,非得等我兒子成親你過壽?這是存心和文家做對嗎?
若你真是這日的壽那就不用說了,最多送份禮物,人卻不過去了。
可是爲什麼非要提前?
餘嬤嬤一聽就知道這是不準備再與吳府來往了。
大宅院從來沒有秘密,這話很快就傳遍全府。
魯氏也私下教育周琦馥:“以後你成親後,萬不可學齊太太。人情往來一定要慎而重之,不要得罪別人還不知道是因爲什麼原因得罪的。”
周琦馥連連稱是,卻說起了風重華:“娘,您說姑母對阿瑛如此看重,是不是想把她留在家裡?”
魯氏避而不答:“你阿瑛妹子沒了孃家,這人若是沒了孃家,將來能依靠的就只有婆家,自然就與婆婆親近……可惜……”魯氏搖了搖頭,周夫人就是想留下風重華,也是不可能的了。
漢王妃既然出了面,想必風重華八成是要嫁到漢王府的。不管是爲妻還是爲妾,文安然都不再有機會了。
可是這些話,她沒必要對女兒說。
周琦馥摸着霜眉柔軟的白毛,若有所思的點點頭。
母女倆人又說了半天的體已話。
四月十六,王藩臺請了同年右都御史謝仁行爲冰媒,來文府下定。
魯氏遞了周琦馥的嫁妝單子給謝御史。
謝御史接過嫁妝單子一看,饒是他久經風浪,還是嚇了一跳。
“通州良田千傾……京外莊園五座……京城商鋪十間……書社一間……山東銀礦山一座……金銀若干……前朝書畫古籍五十箱……”
這些金銀財寶不過是身外之物,銀礦山雖看着嚇死人,可是開採權卻不在周琦馥手中,想必將來不過是吃吃紅利。
然而這一間書社和古籍卻着實地晃了謝御史的眼,這個書社並不是指賣書的商鋪,而是指那種可以供文人學子清談讀書的地方。相當於茶舍酒樓,卻又比茶舍酒樓高級的多。
王藩臺得了這一間書社,相當於多了多少耳目啊。
還有那些前朝古籍和名人字畫……
魯氏這是把整個周府都搬空了嗎?謝御史有些暈了。
等到送完禮單回府之後,抓着謝文鬱罵了一通。
國子監放假一天,謝文鬱正準備在家裡好好休息休息,沒成想父親卻發了瘋……
謝文鬱整個人都不好了。
等到謝御史罵完一通後,他立馬溜出了府。
聽說宜水姑娘新譜了曲,正想找人品評一下,想必王瀚對於樂曲還是有些鑑賞能力的。
宜水姑娘性格高雅,一向賣藝不賣身。本來要見宜水姑娘是需要提前預定,而且還得看宜水姑娘那天心情好不好。可是謝文鬱卻是想什麼時候去就什麼去,誰讓他有個謝夫人那樣的老孃?曾給宜水姑娘譜過曲兒。
但是,王府的人剛從山東回來,不一定知道哇……
第二天早上,謝文鬱去往國子監的路上,聽文安然講了一路王瀚捱罵的故事。
頓覺得神清氣爽。
“你知道嗎?徐協那小子又跑到宮裡告狀去了!”謝文鬱呸了一口。
這些年,他們修理徐世子還少嗎?哪回那小子捱了修理就回宮告狀,一次兩次倆人還害怕,可是次數多了,連點感覺都沒有了。
“他要是不去告狀我還不習慣了呢?”文安然滿臉不在乎。
“要不等下次放假,咱們還拿麻袋套他?爭取打得連他娘都不認識他。”謝文鬱摸了摸下巴,建議道。
國子監裡學生將近兩萬人,不是紈絝就是勳貴,打架的事情自然多。只要不出人命,師長們就睜隻眼閉隻眼。再加上他與文安然一向成績良好,所以修理了徐世子幾回都沒人管。
沒成想,文安然卻搖了搖頭:“打架有什麼意思,考個狀元出來纔是真本領。”說到這裡,他轉首,“你說,我要是狀元郎,姓徐的敢這麼欺負我?”
此時東方將赤,朝霞染遍,血色霞光照在少年的身上,泛着桔紅色的光芒。
謝文鬱看着同伴沒有說話,心裡卻頗有同感。
文安然並不知道他今日一番話,改變了兩個人的命運。
他只是想起那日那個單衫少女,在玉真觀被人踩破裙衫,事後又在風府被妹妹侮辱,卻連還手之力都沒有……
如果他強大了,是不是別人就不敢欺凌她了?
……
西跨院裡,有垂花門的婆子來回話,說是一個叫方思義的人前來拜訪。
方思義?
這是什麼人?
風重華拿着裱有漢王府名號的拜帖,百思不得其解。
等到她換了一身待客的衣裳,見到方思義時,方思義先是愣了一下,而後一揖到底。
嚇得風重華連忙側身躲過。
方思義直接開門見山,說清了自己的身份。
當聽到這個人是內閣首輔解江三孫媳婦方氏的族弟時,風重華心中隱隱有些明白。
這麼說,漢王世子是獲得了內閣首輔的支持?怪不得前世二皇子不僅能調動遼東的西北軍,還能獲得滿朝文武的肯定。哪怕他就是殺了永安帝,百官依舊擁戴他爲帝。
這其中,定然少不了韓辰和解江的推手。只可惜,二皇子是個情薄的。一登基爲帝,就把韓辰趕到了遼東。
“方先生來,是爲什麼事?”風重華吩咐丫鬟上茶。
“在下是受漢王世子所託,來向縣君賠禮的。”他打開手中的雕紅漆匣子,裡面是一個自鳴鐘,自鳴鐘體積小巧,外罩木框,指針是鎏金的鷹嘴。
這是西洋的玩意兒,價值千兩。
眼睛卻落在風重華繡有纏枝花的裙裾上,心中震驚不已。這位風姑娘生得真是好看,彎彎的柳葉眉下,一雙水汪汪的杏仁眼,如寶石般清澈。鼻樑高挺,肌膚如朝霞映雪。
他們是第一次見面。
可是這張臉的輪廓是如此的熟悉,令他半天都不敢擡頭。
太像了,實在是太像了。
方思義心頭巨震。
以前他還不知道世子爺爲什麼非要娶這個明德縣君,等他見了之後才知道。
這個明德縣君與福康長公主,實在是太像了。
方思義低垂着頭,心頭直跳。
賠禮?韓辰爲什麼要向自己賠禮?當聽到方思義的話,風重華差點將口裡含着的茶水吐出來。
是爲了玉真觀的事情?可是這與韓辰又有相干?
“聽說縣君在玉真觀受了委屈,世子爺想來想去都覺得是自己的不對。世子爺說,若是在袁縣主邀請徐縣君去齋堂用膳時他能撓阻那麼一下,後來,也不會出那麼些事情……”方思義說着話,小心地擡頭觀看風重華的神情。
見到風重華由詫異轉爲薄怒,由薄怒轉爲生氣時,悄悄垂下頭。
暗生好笑。
風重華卻是怒了。
說了半天,他不是來賠禮的,是來替袁雪曼賠禮的?
袁雪曼做了什麼事,要讓他韓辰來向自己賠禮道歉?
還口口聲聲說什麼想要娶她,完全是信口開河,把她當三歲小孩兒哄着玩呢。
想到這裡,風重華說話再也不客氣了,“好讓方先生得知,在玉真觀我未受什麼委屈,也沒有人給我受委屈。皇子世子郡主們在一起說話,本來就沒我這個明德縣君能插嘴的餘地。更何況,不拘是皇子也好,郡主也罷,縣主也好,個個都是鐘鳴鼎食教養出來的,乃是人中龍鳳。待人不僅和氣還雅量高致,實在是令人心生敬仰之心。”她越說越生氣,劈里叭拉說了好多,“若說受委屈,我倒還真找出了一條。漢子世子難道送人禮物喜歡送鍾嗎?我倒還不知道世子爺有這番別緻的心思,要不然等下次世子爺壽誕日,我也給世子爺送好大一口鐘。京城買不到,我就去江南找,若是江南也買不到,那我就託一家合適的海商替我出海找,一定要給世子爺選一個合適體面的大鐘。”
送鍾,送終!方思義連聲輕咳,頭越垂越低。
將禮物趕忙放下,胡亂說了幾句就告辭了。
等到出了文府,仰天大笑。
風重華卻是怒氣難消,指着匣子對憫月道:“什麼東西,給我扔了。”
嚇得許嬤嬤一把護住,連聲哀求,這可是價值千兩的西洋自鳴鐘。丟了容易,可是將來拿什麼賠給漢王府?
許嬤嬤這麼一護,風重華更氣了。
想罵許嬤嬤又不忍罵她,只氣得踩腳不已,最後道:“反正琦馥也要成親了,就把這個當成我的禮物,送給琦馥。別放在這,我看着心煩。”
這可是漢王世子送來的禮物,怎能隨便轉送他人?
憫月還想再勸,卻被風重華瞪得不敢擡頭,只得和惜花倆人擡着匣子,往周琦馥那裡去了。
倆人走了還沒多久,榮山海求見。
……
方思義回到漢王府,將風重華的話原封不動的學給了韓辰。
韓辰坐在椅中喝茶,差點將茶杯給扔了。
而後他擡起頭,看着書房窗外。今日春和日麗,微風徐徐的拂過樹梢。
他眼中卻閃過一個綽約輕盈的身影。
身影亭亭玉立,伸出一根手指恨恨地指向他,口裡喋喋不休地數落着他的壞處。
韓辰不禁笑了。
方思義卻是搖了搖頭!
這倆人難道就沒有發覺,一個是恃寵而嬌,丁點小事就要鬧個彆扭發場脾氣;另一個是恃嬌而寵,知道對方發脾氣還非得往上湊。
就苦了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