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辰走後,城西柳屠戶來訪,商量嫁妝的事情。
待他極爲客氣,不僅親自接見了他,還讓魯氏做陪。
柳屠戶原本想的就是和餘嬤嬤說說情況就罷了,沒有想到居然是兩位貴夫人接見了他,一時有些坐立難安,說了半天也沒有說到重點上。
後來還是連蒙帶猜的,周夫人才明白了他的意思。
原來因爲這次他妹妹的親事,他掏盡了家底也只掏出不到二百兩銀子,又在族裡四處求爺爺告奶奶,另湊了三百兩,算是湊足了五百兩。
可是這與文府所出的兩千聘禮相去甚遠。
柳屠戶是來賠罪的。
“何罪之有?”周夫人叫餘嬤嬤替柳屠戶倒了杯茶,笑着勸慰他,“小門小戶的生活不易,你能有二百兩的身家也是不錯了。早先我們就說過了,這次的親事是我們虧待你們,你們不用出嫁妝。”她又叫餘嬤嬤遞了兩張單子給柳屠戶,“就是你不來找我,我還得派人去找你呢。這是我給柳氏的,你回去找個先生把這些添到她的嫁妝裡邊。”
單子裡不過是一些布匹綢緞和金銀首飾還有些傢俱,都是按照柳氏平民的身份添置的,並不會違制。
另一份單子是給柳屠戶的。
除去這兩份單子外,周夫人又另外給了柳屠戶五百兩銀子。
“這怎麼能行?”柳屠戶拿着這幾張輕飄飄的紙,覺得重如千斤。哪能讓文府的人又出聘禮又出嫁妝?將來被人知道了,還不得笑話姓柳的一輩子?
“我說親家,你就快點收下吧!”餘嬤嬤熱情地充當傳聲筒,“第二張單子是給二老的,我們夫人說感謝二老生了這麼好的柳娘子,以後柳娘子嫁到風府怕是回家的時候就少了,這些吃的用的還有銀子,讓二老該買點什麼就買點什麼。”
“以後我們就是正經的親戚,四時八節的都要來回走動。若是你現在就嫌棄我們夫人的禮輕,以後還怎麼上你家裡走動呢?”
柳屠戶覺得臉上溼溼的,用手背一抹,將淚水甩到了水磨石地面上。
“俺哪是嫌棄禮輕,是覺得禮太重了!”柳屠戶咧着嘴笑。
“既然不嫌棄,那就快收下吧。以後柳娘子嫁過來早早地生個一男半女,比什麼都強。”餘嬤嬤笑呵呵地將禮單往柳屠戶懷裡塞。
“您放心好了,以後妹子嫁到風府,肯定會聽夫人的話,夫人讓她往東,她絕不往西……”柳屠戶雖是人長得粗,可是心卻挺細,見到文府如此破費,哪裡還不懂是什麼意思。
見到柳屠戶如此明白,周夫人自然欣慰,又與柳屠戶說了幾句,端茶送客。
等到柳屠戶走後,一直未出聲的魯氏說了一句:“是個厚道人啊。”
周夫人緩緩頜首:“能傾盡家財爲妹妹成親的,確實是個厚道人。”
柳屠戶傾盡家財,是因爲柳氏嫁的是他們平時不能高攀的風府。若是柳氏再嫁依舊是個普通人家,柳屠戶還會不會這樣做就兩說了。
可是這些話,她們兩個都沒有說出口。
尤其是周夫人,她又是出錢又是出力,爲的就是兩個兒子和風重華。
大兒子已經出仕,以後就是官府中人,半步也不敢行差踏錯。有個風慎這樣的姑父,就是一個隨時能響的炮仗,指不定什麼時候就要炸那麼一下。
如果這個柳氏真的能治住風慎,讓他以後不敢胡亂惹事。
就是讓她養柳屠戶一家子,她都是願意的。
她不想談論這件事情,就與魯氏說起了魯奇言。
“……現在一大堆候補的都在等着,那麼多眼睛看着也不好安排。你姐夫的意思是若不嫌棄就先去太原府做教諭,等回頭有機會再慢慢往上提。若是覺得不滿意就再等等,後年就是吏部九年大考,總會有位置缺下來的。”
“一府教諭就相當不錯了,哪還敢提嫌棄二字?”魯氏笑容滿面,覺得滿意至極。
她帶着孃家侄子魯奇言就是想求文謙給安排個官職,原打算是去縣學做個學正就行。畢竟魯奇言只是個舉人,沒有功名在身。可沒想到文謙出人意料地弄到了太原府教諭的位置,這可高出了她的預期。
“你姐夫說,讓奇言教書的同時莫忘了功課,先苦讀幾年,回頭參加鎖試廳,好歹弄個進士出身。”說到這裡,周夫人的聲音低了下去,“你也知道,每科春闈皆是由大學士監考……”文謙雖是不能得到題目,可是監考官的愛好與習慣他還是能揣摩一二的。
魯氏頰間的笑意更深。
“我孃家在京城有兩間書社,一間給了琦馥做陪嫁,另一間就給姐夫玩好了,平時與人清談吃酒也都有個去處。”魯氏從袖底取出一個信箱放到了周夫人面前。
周夫人也不客氣,伸手接過。
她若是不收這個禮,只怕魯氏會不安心。大不了,等將來周琦馥的壓箱禮裡她這個當姑母的再多添些就是了。
心中也不無嘆息,想那魯氏一門百年前也是在朝中能說得上話的,可是後來子弟調零,到了魯氏這一代,居然只中個舉人。
現在,魯氏的父親還是泰山書院的山長,等到老爺子去世後……
如果自己不接手書社,只怕要不了幾年就會被人奪走。
……
……
“衛陽來了?”風重華笑吟吟地坐在書房外的小亭中,看着面前的衛陽。
衛陽長相俊美,看起來十分的秀氣。他與他母親長得極爲相似,而弄影卻更像父親。
他恭恭敬敬地立在風重華面前,連呼吸都不由自主地變得輕了許多。他有些赧然,因爲他並不能達到許大掌櫃的要求,學了一段時間,卻總是手忙腳亂的。
許大掌櫃讓他回來向姑娘覆命,他就知道自己八成是沒戲了。
“這段時間跟着許學的怎麼樣?”風重華柔聲問他。
衛陽的腰就更彎了些:“學了許多東西,受益匪淺。只是我比較魯鈍,學東西較慢,許是不合適這一行。”他雙頰微紅。
原來這樣啊。
風重華目光流轉,支頤看向亭外初夏明媚的陽光,卻沒有說話
她不說話,亭子內外都沉默下來。
重生時,她第一眼看到的是文氏,而後就是許嬤嬤等人。這些人中,瓊珠姑姑有個好的結局,跟着江寧外任做官去了。憫月射月惜花現在還跟着她。只有弄影,爲她做了那麼多的事情,最終卻落得一個毀容的結果。
衛陽向風重華行禮,雙目含淚:“衛陽辜負了姑娘的栽培。”自己讓姑娘失望了!衛陽暗暗地想。
風重華略一沉吟,道:“我父親就要成親了,到時候人多雜亂,柳娘子的嫁妝和聘禮需要有人盯着,你就先留下來吧。”
衛陽拱手稱是,施了一禮,默默告退了。
許嬤嬤低聲問她:“姑娘,您怎麼又讓衛陽負責外面的事了?”
風重華嘆了口氣:“許讓他回來覆命,便是證明他沒有經商之才,縱是再跟着學也學不出什麼名堂,我父親的親事就先讓他管着,若是不行再另想他法。弄影服侍了我一場,我總不能讓她兄弟沒了着落。”
許嬤嬤頓了頓,道:“遇上姑娘,是他的福氣。”
“遇到你們,也是我的福氣。”風重華含笑看向許嬤嬤。
許嬤嬤聞言就笑了。
就在這時,惜花掀簾進來,說是長公主府那邊派人送了一個黃楊木匣子過來。
風重華打開,頓時怔住了。
匣子裡躺着一張地契,赫然是雙魚衚衕風府的地契。
風府的地契怎麼會在長公主手裡?
……
文安然躺在東跨院的水榭中,聽着匠人們修繕宅院的聲音,眼睛望着水榭外鬱鬱蔥蔥的銀杏樹發呆。
東跨院的修繕也不過是將已經有些破舊的檐廊重新固定,屋裡重新刷上一層新白。然後再將院落裡裡打掃一遍就好,那些顏色破舊的畫棟和雕樑是不需要重新描畫的,這些東西越是破舊越是能顯得出居住人家的底蘊來。
也只有暴發戶們,纔會年年粉刷,年年換新。
文安然換了個姿勢,想起了那個風府的姑父。
這個姑父一向不着調,聽說前些日子表妹讓他去山西,他都不去,非要呆在京城享福。
聽說姑父瞧中了宋家還未及笄的女兒,可是母親與表妹都不滿意,非要強行把城西柳屠戶的妹妹嫁給姑父。
母親說,柳氏若真的能管住姑父,讓他從此以後走了正道,未嘗不是一件好事。
一個還未及笄的宋氏,甚至還沒有表妹的年齡大。可想而知她是根本管不住姑父的,不僅管不住,以後說不定還會處處聽姑父的話。
可是,換新娘子真的好嗎?
這與他平時所讀的聖賢書完全背道而馳。
文安然有些迷茫了。
書僮安樂輕手輕腳地走了過來,低聲道:“二爺,二姑娘要回雙魚衚衕一趟,請二爺一同前行。”
“什麼?”文安然愕然,“表妹要回趟雙魚衚衕嗎?現在就走嗎?”
見到書僮安樂點了點頭,他滿心歡喜的站了起來:“走,我們現在稟告夫人去。”
周夫人不過囑咐了他幾句,就放了他與風重華一同出了門。
“父親成親那一日,我可能來不了,舅母身體不好,我要在府裡陪着。”到了風府,風重華先向郭老夫人行了禮,而後就直接了當地說風慎成親那日她是不可能來的。
郭老夫人尷尬地笑了笑,算是無聲的準了風重華的行爲。
文安然坐在太師椅上喝着茶,心裡大爲吃驚。
風府的人好像都很害怕表妹似的。
“你父親要與宋夫子做親家,這件事情,從心底講,我是不願意的……”郭老夫人嘆了口氣,覺得面上無光。
堂堂的安陸伯府,以後就要和市井小人做親家了。
風重華笑了笑,腦子裡卻在想今日長公主把風府地契送過來的緣由。
好吧!有一塊玉佩忘了還,怎麼辦?要不然,我扔掉好了。嗯,風重華坐在寬敞明亮的水榭中,四周的春光明媚,將手中的魚食輕輕扔入了荷塘中。只見幾尾錦鯉快速的搖着尾巴游了過來,水榭下瞬間聚起一團金黃和豔紅。
風重華笑了笑,再度往下扔魚食。就在這時,卻感覺到袖中一輕,一枚玉佩打着旋的掉落到荷塘中。風重華急忙站起身,想要抓住。然而,她終究是慢了一步。
風重華的心情複雜起來!怎麼辦?玉佩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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