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續緣
清晨，長安城按慣例四門大開。
進京求學的士子、出城進貨的商賈、進城賣柴的樵夫…各色人等紛紛涌向城門，一時間城門口行人往來絡繹不絕，一片生機勃勃。
此時，只見遠方煙塵滾滾，一人一騎飛馳而至。那駿馬好生神駿，須臾間便來到城門之前。
馬上騎士大喝：“八百里加急！阻者死，逆者亡！”
衆人紛紛避讓，那騎者進得城來向大明宮方向疾馳而去！
大明宮中，含元殿上，玄宗皇帝正在早朝。
此時有人上殿奏報：啓稟聖上，有九原戰報！
玄宗臉色一變：宣！
適才縱馬馳入長安城的騎士進殿。
只見他渾身黃土、衣衫被汗水浸透，氣喘吁吁，顯見已是疲勞至極。
信使跪下，上氣不接下氣地說着戰況：啓…啓稟聖上…九原…太守…朔方節度右廂兵馬使…郭子儀…，大將軍，自發兵…之後，一路渴…渴飲刀刀…頭血，睡臥…馬鞍橋…出征將將…士，克服…行軍…勞頓，…牢記…聖上恩德…爲我大唐…而戰…
玄宗：我們是打贏了，還是敗了？
信使：我們…打…打贏了！
玄宗拍案讚道：好，好一個郭大將軍！
此時早有內侍從信使手中接過戰報，躬身遞給玄宗。
玄宗仔細瀏覽戰報，龍顏大悅。
信使：啓稟聖上，除了戰報外，郭將軍還有一事啓奏。
玄宗：哦，什麼事？
信使掏出一封書信和一張布帛。
內侍呈給玄宗。
玄宗看完微微眉頭，靜默不語。
滿朝文武不知何故，噤若寒蟬。
九原信使見玄宗如此神情，更是大氣都不敢出。
當天，大明宮中傳出一道奇怪的旨意，尋找一首詩的作者。
各宮嬪妃、工坊管事、各部女官不敢怠慢，紛紛查問屬下宮女僕役，想要找到蛛絲馬跡。
唯有賢妃黎歡之處無人查問。一來她已經離開製衣工坊，品級與往日大不相同；二來宮中都知自從她宣讀番書後成爲玄宗眼前紅人；三來她尚在守孝，誰也沒想到一個守孝的女子會去寫詩。
因此當整個大明宮上上下下都在搜索之際，黎歡倒是落了個清淨。
一日，製衣工坊女官來找黎歡。自李白收黎歡爲徒之後女官便對黎歡另眼相看，常相照拂。待得黎歡搬走之後更是常來看望黎歡，對黎歡生活起居頗多照顧。兩人都喜歡李白的詩，日常談詩作賦甚爲相得，時間久了便成了無話不談的閨中密友。
兩人閒談中女官無意中說起此事，黎歡大驚，同時想起高宗時因傳遞書信被處死的宮女，頓時臉色大變。
女官奇怪：妹妹你…
恰好黎歡這幾日身體不適，黎歡忙借咳嗽掩飾。
黎歡：我黎家歷代都有心絞痛，父親大人就是因此離世。我從小也會時不時心痛…
女官恍然大悟：原來如此。那妹妹你好好休息，姐姐就不打擾你了，過得幾日再來看你。
黎歡：身體不適，妹妹就不送了，姐姐慢走。
女官走後，黎歡心亂如麻。
自從黎歡借守孝之名推遲冊封，至今也已思考多時。自己雖然心念汪郎，但自己在宮中，汪郎在邊疆且生死未知，想和汪郎鴛夢重溫終是春夢一場罷了。
如今父母雙亡，自己無依無靠，如接受冊封，成爲大唐的賢妃，那麼自己在宮中的生活會比製衣坊的雜役強了不知多少倍，日後若再產下皇子，下半生也就有了依靠…
念及此處，黎歡本已漸漸振作起來，開始努力學習宮中禮儀，做好被冊封的準備，不料現在又出了這事，眼見就要安定下來的生活又要變的危機重重…
普通人家的妻子如果有異心尚且會被休掉以致舉家蒙羞，更何況皇帝的女人？雖然自己賦詩之際尚未被冊封，但此事若是傳揚出去，大唐的賢妃居然想和邊疆戍卒‘重結後生緣’，那皇家體面何存？只怕不要說被打入冷宮了，便被夷了三族也未可知。
黎歡又想起高宗朝王皇后被處以‘骨醉’之刑…
宮廷險惡，皇后失勢尚且如此，更何況一個尚未被冊封的妃子？想到此處黎歡不禁一陣心寒！
當天黎歡即稱病不起，閉門不出。
如此過了兩日，倒也平安無事。第三天夜裡，聽得自己的貼身侍女環兒在暗暗哭泣。
黎歡心知有異。歡兒自服侍自己以來忠心耿耿，而且聰明能幹。黎歡平日裡對她也甚爲喜愛。
黎歡：環兒…
環兒過來，眼中猶有淚痕：娘娘，奴婢。。
黎歡：大半夜的不睡覺哭什麼？
環兒：打擾娘娘休息，是環兒不好，奴婢知錯了！
黎歡溫言道：我沒有怪你，你也知道，我素來待你如姐妹一般。你如有什麼爲難的事，可以講給我聽，我看看能否幫得上你。
環兒跪下：謝謝娘娘恩典。奴婢並沒有什麼爲難之事，我是想起了萍兒…
萍兒是環兒的同鄉，現在尚寢局爲奴，平日裡負責牀蓆帷帳，鋪設灑掃。萍兒和環兒兩人從小一起長大，又同時入宮爲奴，就如親姐妹一般。
自玄宗下旨尋找作詩之人，但宮中諸位嬪妃以及管事女官各自召集手下宮女一一詢問。但數日內竟然一無所獲。玄宗聞報有些不快，命速速尋到此人。諸嬪妃女官戰戰兢兢於是把手下粗通文墨的宮女全部集中起來拷問，在這過程中難免用了些刑罰，萍兒也是被上刑的人之一。
環兒見到萍兒受刑，心中難過，所以偷偷哭泣。
黎歡聽完心中不由一震，因爲自己一人卻惹得這麼多人受刑，心中實在不忍。
第二天，黎歡佯裝身體有了起色，到製衣工坊閒逛。
剛到門口，就聽到哭泣之聲傳來。
黎歡透過門縫悄悄偷看，只見此處也有數以十計的宮女受罰，或被掌嘴、或被鞭笞…
女官在旁怒罵：識得幾個字，就不懂宮中規矩了麼？前朝宮女被處死的事情都忘了麼？現在倒好，還敢寫詩放在棉衣裡，這下好了吧，鬧到聖上那裡去了，誰寫的詩就趕快站出來，還能救了其他姐妹的命，如果不承認，到時候龍顏震怒，大家就一塊死！
還是無人承認，女官大怒：給我繼續打！
一陣陣慘叫傳來，黎歡不忍再看，悄悄離去。
玄宗皇帝下朝後在偏殿問起尋找詩作者之事可有着落，衆皆答曰沒有找到此人，玄宗心中奇怪。大明宮雖大，但舉全宮之力怎麼會連一個人都找不到？
此時一個內侍進來：啓稟聖上，賢妃求見。
玄宗一怔：她不是在守孝麼？宣她進來。
黎歡進來徑直跪倒叩頭：聖上，臣妾罪該萬死，今日特來領罪，惟願聖上饒了那些無辜的宮人…
玄宗心如電閃：詩是你寫的？
黎歡：正是臣妾！
玄宗心念一動：爲何要寫此詩？
黎歡想起汪託，潸然淚下，於是將自己和汪託之事向玄宗娓娓道來…
黎歡回到住處之後，心中忐忑，天威難測，不知將如何處置自己？
第二天一早，黎歡正在梳洗，只見高力士帶着幾個內侍進來。
高力士：黎姑娘，請隨我來。
黎歡見高力士此時已經不稱自己賢妃，心中大懼。
高力士也不多說，招內侍扶起黎歡出門上轎。
不知走了多久，轎子停下，黎歡揭開轎簾，發現轎子居然停在皇帝舉辦大朝會的含元殿前。
高力士：黎姑娘，請隨我上殿。
黎歡心中七上八下，只得隨高力士上殿。
只見含元殿上，玄宗皇帝大會羣臣。
黎歡進來在寶座前盈盈拜倒：叩見聖上。
玄宗：平身。
玄宗命內侍取出一塊布帛。
黎歡望見，正是自己當時寫詩的布帛，心中大驚。
玄宗令青蓮居士當衆誦讀黎歡的詩。
黎歡心中惴惴，不知玄宗將如何發落自己。
李白頌完，滿朝文武無不心中納悶，不知道玄宗此舉意欲何爲？
玄宗：這首詩是這位黎歡姑娘所寫，朕之前準備冊封她爲賢妃，但她以守孝爲名推遲朕的冊封，直到朕讀到這首詩後才知道，原來守孝只是託辭，真正的原因是她對一個邊疆的軍士念念不忘，這個軍士就是與她有過白首之約的戀人。
滿朝文武噤若寒蟬，大唐的賢妃心中竟然還念着其他的男人？這又置皇帝的尊嚴於何處？
皇上今天不顧九五至尊的顏面當着滿朝文武提起這件事又是意欲何爲？
黎歡更是坐立不安，難道除了自己，皇上還要處置汪郎？
玄宗：她的戀人就是這次親手斬殺突厥主帥的功臣汪託。汪託擊破突厥衛我大唐疆土，黎歡翻譯番書全我天朝體面，朕又豈能以個人之私慾冷了功臣之心？傳旨，封汪託爲四品忠武將軍，黎歡爲四品誥命夫人，翰林供奉李白爲送親大使，送黎歡到九原軍中與汪託成婚！
黎歡難以置信的望着玄宗，眼中淚光閃爍。
玄宗對黎歡溫言道：我與爾結今生緣！
李白率領的送親隊伍來至九原城外一百里處。
只見前方煙塵滾滾，黃土漫天，煙塵中隱約看到一支人馬開來。
隨從一臉驚疑：大人，來的不會是突厥人吧？
李白目視前方隊伍，心中也自驚疑不定，不久前大破突厥，此時怎會出現突厥隊伍？而且看這人馬怕不有數萬之多，突厥新敗，又怎能集合起這麼龐大的隊伍？
此時一個斥候從遠處縱馬馳來：來的可是李白大人？郭將軍親率九原十萬大軍迎親來了。
李白捻鬚大笑，率領隊伍迎上。
兩支隊伍越離越近，李白看到了隊伍前列的郭子儀，正要上前招呼，只見一人一騎衝出隊伍，直奔迎親隊伍而來，只見此人身形魁偉，英氣逼人，一身大紅吉服，正是汪託。
汪託衝進送親隊伍，來到馬車前，直接上前揭開馬車簾幕，裡面的女子身着鳳冠霞帔、生的花容月貌、千嬌百媚，不是自己日思夜想的黎歡卻又是誰？
汪託和黎歡四目相對、心中有千言萬語一時卻又不知道說什麼，兩人只是癡癡的望着。
看到這一幕，李白和郭子儀相視而笑。
李白傳令：奏喜樂。
郭子儀攔住李白，李白一怔。
郭子儀：奏軍樂！
威武雄壯、鏗鏘有力的軍樂響起。
聽到這雄壯的樂曲，汪託此時才反應過來，不及下馬，輕舒猿臂將黎歡從馬車中抱到自己的馬上，將她緊緊擁入懷中。
望着汪託，黎歡不禁潸然淚下。
望着黎歡，汪託也是淚光盈盈。
大漠孤煙、長河落日、一代詩仙、不世名將、十萬雄兵見證兩人這來之不易的愛情。
萬軍之中，二人感嘆：你我終續今生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