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輕易解開綁在手腕上面的珠鏈,在柴房裡面活動了一下僵直的手腳和身體,長長的大呼了一口悶氣。
他的身子本來是不僵直的。非要在十娘面前做出身中奇門天元符的僵直樣子,他真是覺得再堅持一會兒,身體都得抽筋了!
身體抽筋還沒什麼,最重要的蒼拓那小鬼頭,到底會不會餵飯呀?
那小手抖得不得了,不管是餵飯還是喂湯又或者是夾菜給他吃,有一多半都是灑在他的衣服上的!
他十分懷疑,他到底是在餵飯呢,還是故意在整他!
不過,看在那小傢伙那麼認真的神情上。他還是忍住了。
他低頭抖了抖身上還沾着的飯粒,又捻起衣襟聞了聞,蹙着眉頭將身上的衣服脫了下來。
一回頭的時候,容兮已經一臉同情的站在他的身後了,苦着臉叫:“夜殿!”
夜蘭息笑說:“行呀容兮,這段時間修爲有長進嗎?什麼時候進來的,我一點都沒察覺!”
容兮將籃子裡面一件同色系的乾淨袍服取出來。抖開之後幫他穿上:“不是容兮修爲有長進,是夜殿你心裡想事情太入神了!”
夜蘭息也不說話。低頭將一條繡有華麗暗紋的腰帶繫上。
容兮又將一塊方錦鋪開,從另外一隻籃子裡面,將精緻可口的飯菜一樣一樣的擺在方錦上。嘴裡還抱怨說道:“夜殿你說說你這是何苦呀?放着宮裡面那麼舒服的牀榻不睡,跑到這裡來睡柴房?宮裡面什麼美味佳餚做不出來,要來這裡吃她做的飯菜?還得被她這麼愚弄……”
他已經整理好了身上的衣服,看了看她準備的這幾樣酒菜,誇她說道:“還是容兮聰明,知道我缺什麼就給我送什麼來了!”
容兮也坐了下來,頹然喪氣的說道:“夜殿,你就不能坦白的對她把事情說清楚嗎?我看着你這麼憋屈自己,心裡也跟着難受!”
夜蘭息一邊動作優雅的吃着飯菜。一邊淡聲說道:“不憋屈,我現在很開心!……更何況,該說的我都說了,可是她已經不信了……”
容兮不屑的癟癟嘴,小聲嘀咕說道:“想要和她在一起,就明說唄,還非要裝得那麼彆扭!你今天在大街上被她用鏈子栓着走,我在後面看着都心疼,心裡難受死了,好想哭!”
夜蘭息停下吃飯的動作,擡眼看她一眼,見她眼眶真的因爲心疼而慢慢變紅了,嘆息一聲,啞聲說道:“還真要哭啦,那萬一……”
“不會有萬一的!”
容兮急忙擡起頭,神色緊張的看向他:“不會的!夜殿洪福齊天壽與天齊,絕對不會有萬一的!”
夜蘭息笑了笑,沒有再說話,繼續低頭吃飯。
容兮守在旁邊,不知道是想起了什麼傷心的事情,抽抽搭搭的開始輕聲哭泣起來。
柴房外面雨聲更急了些,夾帶了雨絲的涼風不斷從破損的窗戶口往裡面灌進來,容兮冷得縮了縮肩膀,哭得更是悽慘了些:“夜殿,咱們回去吧好不好?這又冷又破的地方怎麼住人呀?”
“噓……”夜蘭息突然出手滅掉了旁邊豆大的油燈,示意容兮不要出聲。
容兮本來是風屬性的馭獸師,對於外界的事物很是敏感,也已經在他滅掉油燈的同時,屏住了呼吸。
傾瀉而下的雨幕當中,一條白色的身影鬼魅一般落在了十孃的院子裡面。
那身影貼在桂花樹旁邊站了一會兒,微微側耳,好似在聽辨面前的幾個房間裡面,哪個房間有活人的氣息。
片刻之後,白影往十孃的房間靠近過去。
就在她正要伸手推開十娘房門的時候,耳邊突然傳來十分熟悉,也十分令她心驚的聲音:“永姜!”
永姜大吃一驚,回頭看去,果然看見哥哥夜蘭息正站在屋檐下,面色鐵青是盛怒到極點的樣子,看架勢,馬上又要將她給抓回去。
雨幕和閃電交織下,永姜的面目顯得格外猙獰恐怖,她嘴脣青紫眼珠暴突,頭上銀色的辮子好似飢餓難耐的活物,正要從她的身體裡面竄出來一般!
夜蘭息目露狠色,對藏身在暗處的容兮示意了一下,兩個人從兩個方向往永姜的面前逼了過去。
永姜雖然行爲變得怪異了很多,很多時候也不受控制的會做出令她自己都覺得害怕的事情,可是腦子還是清醒,知道若再落在哥哥的手裡,定會再被抓起來關回去,日日謄抄那些沒用的經文,天天吃那些沒養分的青菜和白水,還不准她出宮門一步……
她是受夠了哥哥的虐待,這次逃出來,也就絕對不想再回去,接受莫名其妙的管教!
見兩人往面前追過來,永姜急忙找了個空的方向,逃了出去。
夜蘭息單憑她逃跑的背影,就知道她的功力恢復過來了。
當下不敢怠慢,提氣便與容兮躍上了院牆,正準備繼續往前面急追,忽聽見身後的房門吱呀一聲打開了!
十娘揉着睏倦的眼睛,懷裡抱着幾乎要遮擋住她視線的被褥,正往柴房的方向走過去。
夜蘭息急忙對容兮說道:“你追上去,看看她落腳在哪裡!”
身影絲毫不做遲疑,急急忙忙的從另外一個方向,往柴房急掠過去。
十娘剛纔哄拓兒入睡,縮在被窩裡,也跟着打了一個盹。
後來,她被窗櫺縫隙之間灌進來的涼風給驚醒,才發現屋外的雨越下越大,氣溫也是驟降了不少。
她幫拓兒把身上的被子拉上來一些,又起身去將窗戶拉過來關上。
再回到牀上的時候,卻是怎麼都睡不着了,一會兒擔心身在遠方的魅影,一會兒擔心城中的百姓,一會兒又想着阿奴若表現好了,要不要解除他身上的契約還給他正常的生活?
想來想去,最後就想到了柴房裡面的夜蘭息。
柴房裡面除了冰冷的茅草和木塊,再也沒有別的。
他又被她的奇門天元符封住了內元之氣,就算想要用內氣抵擋寒冷也是不能……呆投住扛。
有了這個想法之後,她便再也睡不着了,只得起身抱了被褥,摸索着往柴房這邊走了過來。
摸黑推開柴房的門,她捏了點火苗將燭火點亮,發現夜蘭息渾身溼透,正躺在靠近窗戶的地上,窗戶大開着,外面的雨水不斷往他的身上斜淋過來。
她急忙放下手中的東西,快步過去將窗戶緊緊的關上,又蹲下身來伸手推他:“喂,你怎麼睡到窗戶邊呀?”
叫了幾聲,夜蘭息都沒有反應,伸手摸了摸他的額頭,卻是燙得嚇人。
定是他不甘心被玄靈密咒符控制,所以趁她晚上睡着了,想要從窗戶逃走,卻體力不支暈倒,然後又淋了雨,受寒生病了?
十娘再也沒有了敵對和戒備的情緒,急忙轉身將帶來的被褥鋪在柔軟的茅草上,又蹲下來,將他艱難的從地上扶起。
他身上已經被雨水淋得溼透,白日裡十娘想要揪扯出氣的緞發此時也已經被雨水打溼,有兩縷貼在他俊朗的側臉上,將他深邃硬朗的五官柔化了不少。
十娘擔心他受涼了病情加重,便隔着溼透的衣物渡了些內氣給他,過了一會兒,又覺得應該先將他身上的溼衣服脫下來……
左右糾結的時候,十娘才發現自己根本就不會照顧人,更加不會照顧生病的人。
她在柴房中間的空處點了一個小火堆,伸手正要將他身上的衣服脫下來,放在火邊晾烤一下,夜蘭息突然清醒了一些,微微張開眼睛,含糊的叫了一聲:“十娘……”
十娘急忙收回手去,正準備從地上站起來,他好似又陷入了昏迷,身子一軟,往她身上靠過來。
他靠在她的肩上,那奇門天元符就好似也過渡到了她的身上一樣,讓她不僅身子僵住了,就連頭腦也跟着發僵起來。
兩個人就這樣僵直彆扭的靠在一起,身邊的小火堆歡快的跳躍着,施放出一屋子的溫暖。
十娘覺得應該馬上站起身,將這個可惡的傢伙狠狠推在地上!
可是心裡卻有一萬個理由在說,讓他靠一會兒吧,再讓他靠一會兒吧!
直到聽屋外好似有鬼娃的聲音傳來,十娘才驚醒,看了看窗外,天光已經發白,雨也不知道什麼時候小了下來……
這一坐,竟是直接就坐到天亮了!
再摸摸他的額頭,那莫名其妙的高燒已經不知不覺退下去不少,見他還熟睡着,十娘小心的將他的身子放下,又費了好大勁,這纔將被他壓住的裙襬抽扯了回來。
然後將被褥蓋在他的身上,這才輕手輕腳從柴房裡面退了出來。
在輕掩上房門的時候,她沒有注意到夜蘭息脣角那心滿意足的淺笑。
稀薄的晨光當中,白衣鬼娃小小的身邊,站着另外一個白色的身影,低頭垂首的樣子,一看就是被鬼娃給制服住了!
十娘見那白色身影有兩分眼熟,又見她那滿頭特徵十分明顯的銀色辮子,馬上就認出這人正是永姜。
她急忙快步走過去:“鬼娃,這是怎麼回事?”
鬼娃扭頭往對面的院子看了看,回答說道:“鳩姑娘,你有沒有興趣跟我進去看看?”
十娘點點頭:“這和永姜有關係?”
鬼娃道:“當然有關係了!我們帶上她,讓她親口對你說吧!”
十娘回頭看了看緊密的柴房門,原本是應該叫上他的……,算了,先讓他好好休息休息吧!
鬼娃與十娘一起,帶着永姜,出了硃色小院的院門,直接越牆進了對面的院子。
院外空氣清新怡人,院內卻到處都充斥着腐敗惡臭的味道,越往裡面走,這種味道越是濃烈,讓十娘想起了當日亂葬崗上面飄蕩着的氣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