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一直在下,就好像沒有停下過一般。或者,倒不如說,這方天地就這樣被禁錮在了大雨之中,越陷越深,無法自拔。
破舊的遮雨棚,雨點擊打在上面,然後從孔洞之中落下,落在地面上,濺起偏偏水花;磨砂玻璃的房門上貼着醬油和陳醋的廣告,上面的字跡模糊不清,但是那漆黑色的瓶子圖案確實存在。
老式空調的排風機早已經停止了運轉,鏽跡斑斑,鐵絲網不知所蹤,裡面電風扇的葉片撅出來,像是一把刀。
夜晚的天空漆黑一片的,但是一夕能夠看到那雲朵彷彿壓在人們的頭上。沒有閃電,沒有狂風,只有寂靜之中細雨打在地面濺起的微弱的響聲。
細雨在半空落下,倒映着昏黃的白熾燈在這黑夜之中彷彿老舊的電視上的雪花屏。這臺電視已經收不到聲音信號,所有的一切彷彿在表演一出默劇。
唐驥站在遮雨棚下,眼神怔怔的看着遠處,那閃爍着的白熾燈。在那白熾燈下,還有一張白紙,上面大大的用毛筆寫着,枝豆200円,ピーナッツの塩煮350円,桜の肉700円。
我,來過這裡?
是了……我曾經是一名醫學生,而東洋是世界上醫學最發達的地方,我的確有可能來過這裡,唐驥這麼想着。
走出一步,鞋子踏在雨水之中,水滴濺起,落下,蕩起漣漪。
唐驥搖了搖頭,收回了腳步。這座廢鎮,空無一人。
但是當他轉身進屋的那一刻,他好像突然感覺到了什麼,回頭望去,卻是無盡的黑暗和雨水,除此之外並沒有什麼特別值得注意的事物。
錯覺麼……
或許吧……
然而,當唐驥走進房間,關上門的那一刻,一個黑色的身影從黑暗之中走出。漆黑色的雙排白銀鈕釦風衣,漆黑色的寬檐帽,雙手插在口袋裡,依稀能夠看見純白的布手套。
這個人,彷彿是從黑白電影之中走出來一般,整個人身上完全沒有黑白之外的雜色。
他的腳步,似乎完全不會在水中濺起水滴;他的面孔,整個隱藏在漆黑色的帽檐下,只能隱約看到,一雙漆黑的眼睛裡閃爍着的光。
他站在房間的門口,只是站着,站了很久,然後他從口袋裡抽出一根菸來塞進了嘴裡,掏出彷彿是大理石雕刻而成的打火機,一抹黑紅色的火焰點燃了菸頭,這是他的身上第一次出現黑白之外的色彩。
他伸出手,似乎是想要打開那房間的大門。
臨了,他的手指甚至已經接觸到門把手,卻彷彿觸電一般猛地縮了回去。
然後,他猛地轉身,頭也不回的走進了黑夜當中,消失不見,正如同老舊電視的畫面消失一般。
“……嗯?”唐驥似乎感覺到了一絲不對,他看了一眼門口,輕輕晃了晃腦袋,微微有些眩暈。這不是好徵兆,眩暈,在這片地方,就意味着異常的發生前兆。
“怎麼了?”房間裡,瓦萊莉雅探出腦袋來問道。她纖瘦的身體上繫着圍裙,手裡還端着平底鍋,裡面是兩顆煎蛋。
“沒什麼……就是有點莫名的心慌而已,問題不大。”唐驥轉過頭來,走進廚房,揭開鍋子聞了一下,清燉小羊排已經快要做好了,另外一邊烤箱裡的紅酒焗蝸牛也散發出了迷人的香味。
“雖然這裡的冰箱充斥着食物,但是我們就這麼拿出來吃,真的好麼?”瓦萊莉雅把煎蛋盛出來,放在已經撒上黑松露鹽和醬油的碟子裡,問道。
“沒有任何問題。”唐驥端着兩個盤子放在餐桌上說道:“上一次我衝進這種鬼地方的時候,吃的都是自動販賣機裡無限量供應的拉麪,這次居然有小羊排吃,我都有長期住在這裡的打算了。”
“哦。”瓦萊莉雅似乎不想多說話,只是綁着唐驥把盤子端上來,然後解下圍裙扔到一邊。
瓦萊莉雅身上那破破爛爛的舊罩衫已經被扔到不知什麼地方去,現在她的身上就是一件紫紅色的吊帶長裙,帶着無規則的如尼文排列的圖案。
他們已經停戰,因爲戰鬥變得毫無意義。既然唐驥不會代表阿蘭珈託來抓捕瓦萊莉雅,那麼兩個人的立場就不再是敵對,巫師在不發病的時候是可以非常冷靜的思考的。
兩個人坐在餐桌的兩側,沉默的吃着飯,氣氛安詳而寧靜,即使沒有一個人說話,卻有一種奇怪的和諧感。
食不言,至少瓦萊莉雅不會在吃飯的時候大肆講話,因爲那樣一點兒也不優雅。她更喜歡的,還是坐下來,安靜的進食。
飯後,收拾桌子時,唐驥才問道:“瓦萊莉雅,你對餐桌禮儀好像很在行,是收到過這方面的專業教育嗎?”
瓦萊莉雅點點頭,把盤子放進水槽裡:“是的,戴雅萌多家族是萊茵貴族,伯爵世家,我們都收到過專業的禮儀教養。”
“萊茵……就我所知,萊茵的貴族早已經只剩下名頭了,全世界貴族還有實權的地方其實應該是那不勒斯,但是那不勒斯王國的貴族也都是靠着某些見不得光的手段維持自己的權利的。”
唐驥隨口說着,開始洗碗。其實不需要洗碗,或許這些碗筷在第二天就會自動歸爲;但是也有另一種可能,那就是第二天這些碗筷會發臭,而唐驥不想冒那個風險。
“你真居家。”就在這時,瓦萊莉雅突然這麼說道。
“?”唐驥露出一個疑惑的表情,他不明白,自己怎麼突然獲得了一個居家的稱號。
“你做飯又好吃,整理碗筷什麼的也全是你在做,而且還修好了燈,這不就是居家麼?我既不會做雞蛋之外的菜,也不會洗碗,我會的東西,除了劍法之外好像根本無用武之地。”
雖然說話的聲音毫無平仄起伏,但是唐驥還是依稀能夠聽出一些沒落來。
他岔開話題道:“你會劍法?你喜歡用什麼類型的劍?”
“西洋劍,我學習的是手半劍的用法。大開大合,父親常說不適合女孩子學習呢。可惜,來東方的時候我沒有帶劍”瓦萊莉雅坐回了客廳的榻榻米上,看着打開之後只有雪花的電視出神。
唐驥沉默的把碗筷洗完,盤着腿做到了瓦萊莉雅的身邊,從腰間摘下獅鷲劍放到了瓦萊莉雅的手邊:“這把劍,你拿去用吧,如果你的劍術有你說的那麼好的話。”
“那你?”瓦萊莉雅疑惑道。
唐驥搖了搖頭:“攻擊巫術力量的手段,我這裡還有一種比獅鷲劍效率來的更高的,這把劍在我手裡功能有些重複了。”
“謝謝你。”瓦萊莉雅微微頷首到。她的身高只有一米四六,對於唐驥來說是單手劍的獅鷲劍,在她的手裡已經介於手半劍與雙手劍之間,但是使用起來一點問題都沒有。
不過她可不能學唐驥把劍插在腰間,插在腰間會影響她的行動,畢竟她的身高是個問題。
“不用謝,待會兒出門就有可能是死戰,我們最好打起十二分的精神,把一切力量都集中起來,發揮一切能夠發揮的實力,纔有一線生機。”
說到這裡,唐驥突然笑着看着瓦萊莉雅說道:“話說,我總是覺得,我挺受人照顧的。上次和我一起探索這種空間的,是一個實力不比你弱的大蜘蛛男,這次是你,每次當我進入這種地方的時候,我的隊友至少在實力方面靠譜。”
“哦。”瓦萊莉雅抱着長劍坐在牆角,腦袋靠在兩堵牆的夾縫之間,看着天花板上昏黃的燈泡,感覺有些迷迷糊糊的。
她不會喝酒,但是今天先是幹了一瓶雪莉酒,在戒酒之前,又吃了好多紅酒焗蝸牛,吃飯的時候又來了半合清酒,現在整個人都感覺暈暈乎乎的……
唐驥小口的抿着一酒葫蘆三十年的花雕原漿,疑惑地看着瓦萊莉雅,怎麼這就睡着了?還是醉倒了?
這丫頭,身爲巫師的酒量也太小了吧,或者說醫學素養不過關,不會用巫術力量調整自己的身體狀態?
嘛,也是,只是一個十四歲的小姑娘而已,雖然發育的很兇,但是還是個孩子。
“嘛……還是個孩子啊,雖然不是小孩子,但是最好還是少捲進來我們的戰場比較好。”
唐驥站起身性,走到了房間之外,仰望着天空,兩把閃銀劍在他的手中浮現。他沉吟了兩秒,一股火焰升騰而起,將兩把閃銀劍染成了純淨的淡紫色。
“呼……雖然巫術力量的消耗有點大,但是的確這雙劍,無論是殺傷力還是對巫術的切割能力,都要比具有實體的獅鷲劍強了不少。”
“但是還有個問題……”唐驥看着兩把熊熊燃燒着的劍喃喃自語道。
“要是能夠將火焰壓縮進閃銀劍之中,這一招纔算是真正完成。一把劍,只有在劍士想要斬斷東西的時候才能斬斷東西,否則就不是一把好劍。”
“火焰的控制不好學,但是主人你有控制火焰的天賦。”
聽到這聲音,唐驥一怔,隨及笑眯眯的拍了拍脖子上白貓的小腦袋。在這方世界,白貓是可以說話的,他差點都忘了。
“我有控火的天賦,怎麼我自己都不知道?”唐驥散去閃銀劍,把白貓抱在懷裡問道。
白貓呼嚕呼嚕的翻了個身,把肚子對着唐驥,這才說道:“主人你本身就能夠免疫火焰的傷害不是嗎?”
“火免分兩種,一種是體質原因帶來的火免,很顯然主人你並非這種情況,那就只能是第二種情況。”
“主人,你應該是在被火焰燒到的時候無意識的控制了火焰,讓火焰避開了自己,從而免除了傷害。換句話說,主人你要學着去控制這股力量。”
白貓循循善誘的說道,她能夠御駛包括強酸,液氮、火焰和雷電在內的多種元素。雖然全都不精通,但是在這方面的經驗毋庸置疑。
“有你在身邊真好。”唐驥笑着摸了摸白貓的腦袋,從衣兜裡摸出一根蠟燭點燃:“所以說,操控火焰的第一步就是試着讓自己的手能夠被火焰燙傷,是這個道理嗎?”
白貓點了點頭:“嗯嗯,沒錯,但是這裡有個矛盾點,那就是最常用的手指掌握這個技能的速度應該最快;但是如果最常用的手指受傷,使用武器會受到很大的影響。”
“呵……雅潔你也犯蠢了。”說着,唐驥把右手食指放進了火苗之中:“閃銀劍……可沒有實體的劍柄讓我去握啊。”
“人家在關心你啦!”白貓氣的咬在了唐驥的左手上,但是沒破皮,也不知道是唐驥的皮膚太厚,還是白貓沒有用力。
……
“八個小時,第一搓火苗燙傷了我的手指。但是天空的光芒一點都沒有變化,這裡大約是不會天亮了。”唐驥的話語非常平淡,他看着天空,輕輕搓揉着小塊皮膚已經燒焦的右手食指,那裡還在淅淅瀝瀝的下着小雨。
“疼不疼啊……我幫你舔舔?”白貓略顯心疼的問道。
“好啊。”唐驥笑着把手放到了白貓的面前,白貓卻搖了搖頭。
“還是算了,我的舌頭帶着倒刺,萬一舔破了會感染的……我畢竟只是一隻貓。”
“嗯,但是你要陪我到最後。”說着,唐驥把手從白貓的肚子下伸過去,把她撈了起來放在了自己的脖子上:“不管發生什麼,你都一定是陪我走到最後的,對吧?”
“嗯。”白貓點頭,淡灰色的耳朵微微抖動,湛藍色的眸子盯着遠方,瞳孔放大成一個圓,似乎想要從這黑夜之中就出什麼妖魔鬼怪。
“怎麼了,有什麼敵人在附近嗎?”
唐驥從不懷疑白貓的能力,只一瞬間,閃銀劍就已經浮現在了他的手中。
“不……只是覺得,周圍的黑暗之中好像有什麼東西在看着我,但是我看過去的時候,似乎又沒有什麼活物,所以有點心悸。”
說着,白貓微微縮了縮身子。
“沒必要害怕,你是後衛,在我死之前,你都不需要害怕。”
唐驥的語氣漸漸變得淡漠,難以預測的不在邏輯和規律之內的事物,往往意味着那些象徵着混亂的眷族開始出手了。那麼,他必須保護好白貓,還有房間裡那個正在睡覺的孩子。
“嘖……我都開始當別人的保姆了嗎?”唐驥自嘲一聲,環視周圍,輕輕笑道。
周圍的黑暗之中,雨幕之內,悄無聲息的,一雙雙純白色散發出淡淡的亮光的眼睛睜開,似乎那黑暗就是這些眼睛的本體一般。而就在同一時間,所有的眼睛都看向了,手中握着劍的唐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