葬酒過後,轉眼到了深秋,天氣也越發涼爽,張老爺浮躁的心也平靜了下來。
今年新釀的酒好歹是銷售了出去,儘管價格比往年低了半成,但好歹換成了銀子,張老爺的心也踏實下來。最讓他心情舒坦的是樂樂的病情也見見好轉,羅一手的醫術當真高明,絲毫沒弱他伯父的名頭。張老爺對羅一手感激涕零,贈了一塊匾額,掛在仁濟堂門口,上面書寫着“懸壺濟世”。
樂樂有了好轉,秉然並沒有大礙,他把夫人和唐念都召集起來,打算和他們好好談談。
“大嫂,是我對不住死去的大哥,對不住你,對不住秉然這孩子,”張老爺跪在唐念身前,痛哭流涕。
“老爺您這是爲何,我哪裡承受得起?”唐念趕緊扶張老爺。
“老爺,你這是何苦呢。”他的夫人也扶着張老爺的一隻手。
“你住嘴。”張老爺惡狠狠地瞪了他的夫人一眼。
“老爺,又又與我有何干系?”他的夫人委屈地說。
“若不是你使壞,秉然和樂樂怎麼會無緣無故中毒。一肚子壞心的婆娘,害了秉然,還差點害死樂樂 那是你的兒子呀。”張老爺痛心地怒吼着。
“老爺 ,我又不會下廚,怎麼會是我。”他的夫人哭着爭辯。
“樂樂,你進來,”張老爺朝正在院子裡曬太陽的樂樂說,“你給你娘說說,那天她幹了些什麼好事!”
“爹,不怪娘,不要打孃親。”樂樂抱着他娘,朝着張老爺哀求。
“老爺,沒事的,秉然沒事,樂樂不是也沒事?”唐念苦笑一聲。
他的夫人癱軟在地,和樂樂哭作一團。
張老爺的夫人在當天藉口回家探親,張老爺又氣又無奈,讓樂樂跟着去了,讓她去散散心也好。日子漸漸安穩下來,一切都在有序進行着。
不過張老爺並沒有完全鬆懈,他這幾日總是在思索二叔給他說的事,他對神鬼之說是半信半疑的。但這種事寧可信其有,不可信其無,畢竟這幾年張家的變故他是親自經歷的;而他又不太信的一方面是請來給他爺爺看地的地仙,並沒有顯示出多大的神通,甚至在這之後,張府越發衰敗。
這天他好不容易睡着了,半夜被噩夢驚醒張老爺披着衣服走到院裡。深秋的夜空,比任何時候都要迷人,幾顆星宿掛在天幕,稀薄的雲霧半掩着月亮。
張老爺想起自己的爺爺還在世的時候,給他和大哥講,每一個人都有一顆屬於自己的星宿,死去的人可以化作一顆星宿,掛在天上照耀着子孫。張老爺盯着天上,努力尋找着,她總覺得自己的爺爺、父親、兄長甚至是列祖列宗都在天上看着他。可他實在是愧對祖宗,把偌大的家業給一點點敗了。
“老爺,天氣涼,回屋吧。”唐念聽到院裡有響動,出來關切地問候。
“大嫂,我打算在黑洞河上建橋,這是父兄的遺願,也是米鎮人的期盼。”張老爺盯着遠方的黑幕,那是黑洞河的方向,這條既有情又無情的河,年復一年淌着。
“老爺說什麼,就是什麼,這是好事。” 唐念答話。
他突然想起那首民謠,輕聲哼着:“青龍灣,無龍盤,白虎下山叼人還;米滿倉,仙人釀,碩鼠長得比人胖;黑洞河,賴皮蛇,搶個姑娘當老婆。”
“老爺 ,你不用在意這些。”或許是夜太靜,唐念聽得真真切切,以爲張老爺是被這首民謠影響了心情,出聲安慰。
“好了,大嫂,你回去睡吧。”張老爺的心頭越發堅定了這個念頭,甚至他不要縣裡撥款出工,他要憑一己之力,做一件造福一方的事。
聽說張老爺終於要在黑洞河上修橋,各家各戶都搶着出工,秋收已經完結,儘管依舊吃不好,但米鎮的人是多麼希望在黑洞河上搭橋啊。
“老爺,這批瓦已經有人預定了。”這天他來到磚瓦窯,燒窯師傅說。
“這兒是我做主還是你?”張老爺有些不忿。
燒窯師傅嚇得跪地求饒:“老爺,您說怎麼辦就怎麼辦。”
搭橋的木材是由五橡樹陳家提供,首尾的柱子是合抱大的橡樹。陳家也算是米鎮的大戶人家了,只是地處灰千山脈半山腰,又是在米鎮和幹溪鎮的交界處,所以倒沒怎麼介入兩鎮的事由。在涉及米鎮的大事上,陳家表現得極爲爽快,也算是造福一方吧。
在舉全鎮之力下,一個月不到 就架好了橋。這座橋一頭抵在米鎮,一頭抵在黑洞河那邊的崖壁,顯得氣勢恢宏 。橋長九丈九,高九尺九,,離河面九丈九。橋身由灰千山脈生長的上等木材鋪設,樑柱皆是上了年份的橡樹,頂上蓋着細密的瓦片 。
在給新橋剪裁那天,全鎮老小聚在一堆。張老爺和陳老爺一人握着一把剪刀,在一串鞭炮聲中,新橋終於落成,歡呼之聲不絕於耳。
“這橋還沒有名,大家說該交什麼?”張老爺站在橋頭最高一階,大聲說。
“張老爺,要不你給起名,這是衆望所歸的。”陳老爺不知是有意還是無意,站在下一階臺階上,恭敬地對着張老爺拱來拱手。
“請張老爺給新橋賜名。”全鎮老小跪成一片,懇切道。儘管他們對張老爺平日裡的做派很是反感,但此時無疑都是虔誠的,就像拜土地一樣。
張老爺看着伏成一片的鎮民,眼角溼潤了,這是他這六年來頭一次覺得自己是個大人物。他對着這些衣不遮身的鎮民,拱了拱手,說:“衆位鄉親請起,我張某人何德何能,能夠受你們跪拜,這橋並非我一己之力修成,乃是衆位的支持。那麼,這橋就叫風雨廊橋吧,一是代表我們從今往後風雨同舟;二是願河神庇佑米鎮風調雨順。”
“風雨廊橋!”陳老爺高聲喊着。
“風雨廊橋。”鎮民也高聲呼喚,他們是打心底高興,從此到幹溪鎮,到黔水縣城再也不用涉水,不用繞路;他們再也不用擔心自家孩子被河水吞沒;他們再也不用擔心牛羊牲畜被洪水沖走……
“風雨廊橋。”張老爺閉着眼 感受着鄉民發自內心的呼喊,就像喝了一罈上等仙人釀,醇香溫潤。他醉了,這是他最爲享受的時刻,就算是他死了,也有臉去見列祖列宗。